楼下熙熙攘攘不甚热闹,雅间内却分外静谧。祝筠很担心此时从梁上跳下一圈大汉把将军围住,赌场使诈,必是要卸条胳膊作为教训。没成想,那位前面似阎罗的庄家,关上门后,竟噗通跪在地上——
“勋卫府兵曹参军褚师参见将军。”
祝筠被庄家郑重的大礼惊了一着,原以为来者不善,不曾想是将军的属下。
“参军不必多礼。想来京中信你已收到,且与我说说你探听到的消息。”祝筠在侧,高照毫不见外,当场切入主题。
褚师没有开口,先打量一眼祝筠。祝筠瞬间明白要回避,于是扯开绳子,垂下围帘,自己守在外围。但既是做戏来着,总不能自己回避到门外,倒不如一个手刀将自己劈晕,知道的越少,命越长。正纠结,将军倒是先开口让祝筠留侯在屋内。
屋中人揖了揖手,“回春藤确在幽州。当年大公子,就是王姬的夫君,受困牢狱,性命堪忧。王姬向巫氏一族求得世间仅存的一枝回春藤,千里奔赴长元。可惜劫囚失败,大公子刑场殒命。至于回春藤,有传言说是与大公子陪葬,也有人道为大公子遗物收在王姬身旁。但王姬与大公子情深意笃,无论哪一种情况,从她手中求取回春藤,都难如登天”
回春藤?祝筠觉得这根藤名字不错,将军此行,竟是为一根藤来的。
高照很少叹气,这回他确长长叹了一声,“的确,本就是千金不换的神药。偏偏还在最不缺钱的赫连王姬手里。”
神药?是谁病入膏肓,值得将军亲自出马?
“在下有一计,但十分冒险。”屋中人刻意压低声音。
“但说无妨。”
祝筠也竖起耳朵听。
“幽州城的大家主是当年王姬身边的三公子,如今王姬的夫君和二公子已逝,王姬便将所有的愧疚和爱护都给予三公子。若我们拿捏住大家主,或可以此要挟王姬换得回春藤。”
褚师提起大家主时,祝筠就很惊觉,再言要绑架大家主,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我曾听人说王姬的身位不亚于一国之君,你的主意就好比绑架一国的王后去要挟国主。你觉得国君会将自己的软肋置于人前任人拿捏?”高照反问。
“就是就是,”祝筠想到当初坠落云霄峰,是大家主将自己从滔滔江水里捞起来,便忍不住钻进来说几句,“大家主并非软柿子,他那些随行侍卫个个都是草原上的勇士。而且我们在王姬的地盘上,这里到处都是王姬的眼线,怎么能轻易将人绑了去。”
“别的时候自不容易,但三月三,上巳节祓禊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属下打探过,当日祭坛上只留祭司和大家主二人,我们伪装成祭司,便可轻易拿下大家主。再加上近日多方势力为寻神谕涌入幽州,纵使被怀疑也可嫁祸他人抽身。”褚师道。
“可这是小人行径,令人不齿。”祝筠挺身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褚师甩袖道。
“若露馅,会令整个魏国站在王姬的对立面。将军三思。”祝筠觉得此事即便有九成把握,也十分危险。
“竖子,你可知这回春藤是为谁所求!”褚师喝道。
祝筠自是不知。
“褚参军,”高照起身道,“此事尚需绸缪,勿要妄动。”
“是。”
高照在雅间里徘徊几步,“方才我在楼下见一赌局,关乎神谕,但我听说神谕在王姬手中,觊觎之人只敢暗中寻觅,如何会抬到明面上来?又怎会生出大家主宣读神谕的传言?”
“将军固守边疆自是不知,自从太傅之孙李骥在上京城中吐露陛下冀望神谕,被隐没二十年的神谕之争便已浮出水面。李骥因父罪避祸离魏之时,对其围追堵截之徒不在少数,他靠着一路乔装、隐于流民之中才到达江北。起初孙少君并不搭理他,直到后来一位姓祝的公子给他庇护。”
祝筠想起初入江北李老板造作的姿态,果然是事出有因。
褚师顿了顿,继续道,“这位祝公子生的俊俏,与大公子神似,王姬对其一见倾心,不日便会纳其入府,封为少君。据说大家主对他也颇有好感,甚至千里迢迢从幽州折回江北,欲以一纸神谕为聘,接他入府。喜日就定在三月三。”
前半段听着还有理有据,这后半段简直无中生有。祝筠抬头触及将军诧异的眼神,生怕将军信以为真,跳起来分辩,“离谱,简直离天下之大普!王姬统共见我一次,还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她这样的贵人,怎么还会记得我。大家主那一段更是无稽之谈,我若有神谕做聘,必献给将军。”
“你、你就是那位祝公子?”褚师傻了眼。
“是啊,”祝筠大方的承认了,“皆是谣言,不可轻信。还三月三呢,我若不来幽州,难不成王姬跑去上京要我。”
高照一皱眉,“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幽州?”
“我卖桂花酒啊,三月三有宴,大家主让我亲自送来。”
“啊,我又有主意了,”褚师拍案而起,“如果说,我是说如果,祝公子成为祝少君,就有机会探得王姬的秘密,如此一来,便可与我们里应外合,无论是回春藤还是神谕……”
“不可能!”祝筠忽地想起午间的梦,倒似个预言,祝筠虽不知将军作何想,亦不愿忤逆将军意,便另辟蹊径道,“孙平同为少君,所以我清楚,外人眼里少君的那些风光都是表面的,他们实则不过是王姬用来纪念故人的人偶,王姬捧之可如珍宝,弃之可如敝履。即便孙平执掌江北,他所知神谕之事也只是九牛一毛。王姬根本不会将任何秘密透露给他。每一位少君皆是如此,即使是深得信任的俞少君,于王姬而言,亦是外人。更何况你的主意还是建立在谣言的基础上,若我们自作多情,王姬并无此意,我们又当如何。”
“祝筠说的有理,”高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倚着,“我曾听人提起过,草原部落笃信巫师招魂之说。赫连为她那位亡夫屠了长元,为何却不曾听闻王姬寄信神佛之力,兴建寺庙,祭祀招魂。”
褚师摇摇头,“这一点属下不曾想过。但将军若想寻个机会接近王姬身边之人,倒是还有个办法。年后,常随王姬身旁的琴师沈少君频频重金邀请调香师调制安神香,各式安神香皆难和沈少君之意。我们可以调香为名,接近沈少君。”
高照点点头,“听着不错。”
褚师又道,“但此法有个弊端,必得拿出个像样的安神香才成。”
一听调香,祝筠眼前顿时亮了起来,“这个我会!”
毕竟,调制香料是祝家的立家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