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林君递过来一只水袋,萧鉴尘喝了两口,咸甜的水是温热的,既解渴,又恢复体力。一袋水下肚,喉头的干渴一消失,萧鉴尘顿时觉得胃中如有火烧。
好饿!
他歪头向林君,道:“你的蛇已经喂饱了吧?”
林君点点头,给他看已经吃撑了的顶珠。这筷子粗细的白蛇,蛇身上竟然有三个桃核大小的突起,也不知怎么吞下去的。
吃饱后的顶珠老乖了,萧鉴尘伸出手指逗它,它都毫不理睬,任凭萧鉴尘摸着它那凉凉的体表。
这些小宠物确实可爱,最可爱的就是,每当它的主人心生沮丧之时,它总会适时提醒主人:“我饿了!天塌下来也得喂饱我再说!”
上一次碰它,还被林君骗他甩了半天手指,后来才发现顶珠体表是没有毒的。
一想起就恨得牙痒痒。
萧鉴尘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朋友,长叹一声,道:“现在,该你喂饱我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上山的这段时间里,林君早就做好了一锅好菜。灶下火有余烬,正好保温。
揭开锅盖,里面是几只烤得微焦的野兔野鸡,一大海碗鸡丝鲜笋野菜汤,甚至还有些富含淀粉的薯类,种类丰富,香气四溢。
也真是亏得他了,这地方都搞得到这么多吃的,看来野外生存经验丰富,跟着他享福了。
萧鉴尘狼吞虎咽,林君则在一旁翻看这里的字画收藏。所有的锁对他都不是难事,他早就吃过,还抽空做了洗漱,此刻的他白衣翩翩,若不是正干着翻箱倒柜的勾当,真是天下少有的佳公子。
他并没消耗太多的体力,粗活累活全让萧鉴尘包了。所以在萧鉴尘休整的时候,他便开动脑筋,破解舒望谷的秘密。
林君蹲在小山般的箱子堆里,一个接一个地开着箱子。
这次打开的箱子红檀嵌七宝,翻出数副画卷,林君道:“想不到这里收藏着这么多靡艳的画作,还都是名家的,简直栩栩如生。”
萧鉴尘正在大嚼,顺口接道:“这算什么,里面还有群欢的壁画呢。”
“哦?!”林君来了兴致,道:“带我去看看。”
萧鉴尘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丢过来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却发现林君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淫邪”上,他的问题居然是:“那些壁画,笔法如何?”
“哦…原来是我自己想歪了。”萧鉴尘顿觉无趣,他朋友坐怀不乱,连溶洞观音都诱惑不了,怎么可能和他一般见识呢?现在的表现,才符合他的人设嘛。
萧鉴尘一边喝汤,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壁画脱落了一大半,我还真没看出来什么。不过就觉得神态很生动很逼真。”
林君起了兴趣,催道:“快点吃,带我去。”
萧鉴尘大大方方地把筷子按桌上,道:“我不。我不但要慢慢吃,我还要沐浴更衣。凭什么你楚楚公子,我却像个煤堆里打过滚的?”
林君一笑,终于记得要抬杠了,那他总算是放下了,可喜可贺,便道:“食宿汤沐,我都安排好了。你累了一天一夜,再来一场冒险,确实挺勉强。不如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再去。”
萧鉴尘大怒,拍桌站起来,道:“谁说我勉强,我已经吃好了,休息够了。我们马上去,现在就去!”
林君一笑,道:“好!”
萧鉴尘一愣,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低低道:“能不能反悔?”
林君直接把他从座位上逮了起来,道:“来不及了!”
萧鉴尘几乎被林君拖着走,一边被动迈步一边怀疑人生,究竟是自己把他带歪了,还是他即将把自己带歪?
他忍不住抗议道:“就前面那座舞殿。要去你自己去,萧家子弟是不许碰这些的!”
“舞殿?”林君嘴角带上了一丝揶揄的微笑,萧鉴尘这才想起自己以胡闹出名,现在装正经怕不是太晚了。
人生荒唐,莫过于自己挖坑,自己栽进去填。
“舞殿。”林君再度默念这个词语,面上生出淡淡鄙薄之意。
舞蹈是娱乐,舞榭歌台就是娱乐的地方。而殿堂是办正事的地方,正常情况下,“舞”和“殿”就不该连在一起。
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一个舞殿。
恢宏大气的外观,奢靡无度的内饰,青檐朱墙,银凤缠柱。高耸的地基,巍峨的主殿。沿着玉阶向上,可见两边繁复雕栏。殿门宏丽,殿额题字“飘缈飞天”,这是形容舞蹈之姿的,还真是一座舞殿。
萧鉴尘咳了一声,林君才发现门锁被不和谐的一剑劈开,想必是萧鉴尘的杰作了。
里面环环陈列八部雕饰精美的女乐乐器,褪色的红绡覆盖其上,仿佛还听得到昔日玉人春葱十指下的淙淙流乐。地毯触之绵软,厚达二寸,织图为声色宴饮,图案就是萧鉴尘所说的聚众合欢,简直可遥想见当年佳人身披璎珞红裙绡赤足足踏其上舞低杨柳的风光。
四面的壁画,虽然脱落严重,却依旧流畅生动,袖底生风,只可惜内容淫靡。殿内有数个大方池,虽然干涸,仍依稀传来若有若无的酒香,似乎清冽美酒,已经深入石质。长桌上虽无美酒佳肴,陈列的骨器清供,也都千姿百态,精美绝伦。也不知往日篝火熊熊,大快朵颐、歌舞尽夜的人,是否还曾见过天明时的微光。
林君转动枢纽,只见一道火光盘旋而上,引燃了灯树,灯树枝枝招展,灯座依次而明,豪华的舞殿顿时溢彩流光,香气扑鼻,原来灯座之下各有沉香片,遇热便发。香氛袅袅,明烛华堂,当日宴饮之盛况,可想而知。
萧鉴尘先是惊叹,后则怀疑自己的眼睛,道:“这享受也太过分了!世间极乐啊!”
林君轻蔑地一笑,脚踏在地毯上,面色冷冷,道:“酒池肉林。”
他用半似预言的神气,平静无波地道:“昙花虽好,可惜开不过一日。”
言毕,便见灯枝一片颤抖,纷纷熄灭。原来灯树存油不多,虽然勉强点亮,也是撑不了多久,刹那繁华,便归寂灭。
灯树亮起时,萧鉴尘眼中满是惊叹。而灯树落幕,他瞳孔中映出的光亮也随之一一熄灭,整个人也转作失落惋惜,仿佛这一刻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亲见世间极乐之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