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十载无垢现刚锋,一意冥顽非吾师
回目注:师,四支。无垢无相,数十载有始有终,方能成就;冥顽固拙,只见人恶,不见人善,难成大器。
夏九州微笑迎接,仇家四兄弟大感如沐春风,仇禁恶满脸通红,握住他手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夏兄风采依旧!没想到这么快又能重逢!莫非此刻尚在梦中耶?”
“大哥!你失态了!”仇龙在旁提醒。夏九州大笑:“率性而为,是为丈夫!仇兄,且入内细谈!”
仇禁恶咧嘴一笑,掏出夏九州前时所赠手抄秘本,叹道:“非是老仇失态,而是夏兄当真恩同再造!当年我师父为重振宗门,耗费毕生精力,经历九死一生,最后也未能补完神功!仇禁恶何德何能,能得夏兄赠送此物,来日光大我门,不知如何报答。”
“老哥哥严重了!夏某不过偶然所得,这也是物归原主!老哥哥若再过谦,兄弟何以自处。”夏九州爽朗一笑,望向仇禁恶身后。仇家四兄弟无不激情激荡。仇虎则不自禁盯着夏九州手掌,虽见其指节粗大,掌背厚实,然掌心处洁白光滑、细腻如玉,心中惊奇难以言表。
仇禁恶大笑道:“夏兄责备的是,我来介绍,这位是吾二弟,仇龙。”
“幸会!”夏九州一抱拳,仇龙回礼,眼中如望山海,竟生恍惚之感,连忙退到一旁。
“这位是我家老三,仇虎,方才巴巴的要进来一睹夏兄风采,却说甚怕我被人埋伏,当真笑话,老三还不给宗主赔礼!”
仇虎笑嘻嘻上前:“夏大哥好!”
仇禁恶便欲呵斥,夏九州甚喜,抱拳一礼:“三哥好!”
仇虎哈哈大笑:“万万不敢,宗主,我大哥一路之上对我们兄弟四人述说您如何如何英雄,兄弟方才见到原本有些不信,现下却信了!”
“信为何?不信为何?”夏九州面露微笑。
“宗主手掌白皙,手指根处茧子也无,小弟以为您是养尊处优的贵人;然刚才近看夏大哥双目,仿佛陷入幻境,如在剑山之上奔走,竟似身无立锥之地,诚惶诚恐,当真是坐井观天了,想来夏大哥早已修为通神,有生生造化之功,区区老茧,便以神力化之即可,又有何难!”
夏九州纵声大笑:“仇虎兄弟言之过矣!”
仇禁恶亦喜悦,低声对仇风笑道:“老三平日胡说八道,今日当真给咱兄弟长脸。”
“夏兄,这两位是我四弟、五弟,仇风、仇云兄弟?”
“幸会!”
“幸会!”三人分别见礼,仇风、仇云无不惊惧:“赤气冲天,金光纵地,这人生了一副重瞳!难怪三哥那般说辞!”
“请坐!”夏九州谈笑自若,将仇家兄弟五人请入八仙桌落座,转头又对牛堂主笑道:“小师叔,堂前事毕便也来此吧!”
“宗主竟和牛堂主有这层关系?”仇家五兄弟都觉奇怪,心下嘀咕,转头看去。
“做戏做足,此处终需有人接应众侠士!” 牛堂主苦笑不迭,带上房门转身离去。
夏九州无奈一笑,给五人分别倒了一碗酒,笑道:“前日兄弟以无字真经诓骗仇兄实乃无奈之举,恕罪!恕罪!这便自罚!”夏九州举起大碗一饮而尽。众人闻到酒味浓香,乃知此为陈酿烈酒,对宗主酒量无不钦佩,大声喝彩,同时举碗畅饮。
“且尝尝这本地龙门鲤鱼!”夏九州一笑,当即从大盘中夹起一块鱼肉,其白如玉、其嫩如脂,相隔甚远便可问道香气,众人看到这般巨大事物,一时欢喜,无不停杯举箸,大快朵颐,交口称赞。
夏九州再给众人倒酒,挑起大拇指,赞道:“恭贺仇老前辈铁衣功臻至‘银甲境’!”
仇禁恶满面通红,不住谦退摆手,与夏九州对碰一碗,一饮而尽,笑道:“这两月来,兄弟便将‘铜铠境’修至完满,师父再世时已然投石问路,仔细深究了‘银甲境’凶险之处,只因残本重大缺陷,‘铜铠境’不全,这才使得鼎炉不牢、丹力走泄,至成人生大憾!”
“小弟这段时日中又腾抄了少许,然残本破碎,终究不甚完整,老哥哥且过目一观!”夏九州郑重递来一册,仇家兄弟五人都来围观,仇禁恶面显喜色:“天意!天意!夏兄所写刚好补足我门不足,师父所印证之功法却与此册珠联璧合!‘银甲境’万全了!万全了!”
夏九州喜道:“当真?”
“当真!当真!”仇禁恶欢喜无限,在密室中对着仇戴天埋骨所在方位恭敬磕头,这才起身仔细观看,欣喜异常,连喝了三大碗酒,方才想起夏九州之恩,歉然道:“夏兄……”
“不必多礼,此时时刻尚早,便仔细观看一番也无不可。”夏九州给众人倒酒,自己也干了一碗。
“‘银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大哥,此层功法总纲何意?”仇虎一头雾水,仇禁恶笑道:“此中秘语甚多,时日尚长,待为兄仔细参研,不可莽撞行事。若实不明白,亦可请教宗主。”
(注:亡,同‘无’,‘银者’一句,连起来意思便是,银钱本是无用之物,但可以使贫者富、富者贫。)
夏九州摆手笑道:“博而不精,杂而不纯,夏某岂能知天下事。仇老哥此中大家,门中事尚需亲力亲为。现下时日尚早,四位兄弟不妨利用此时精进一番,功力更上一层楼。”
“夏兄说的是!”仇禁恶点头。
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仇虎忍耐不住,当先问道:“夏大哥,您便说吧!何时动手,我们兄弟绝不推辞!”
仇禁恶皱眉道:“老三,哪有你这般说话!且听宗主吩咐!”
夏九州放下筷子,肃然道:“现今不过六月上旬,天都朝会定于七月朔日,至望日而终,据夏某估计,不过再有十余日,各族之长与朝廷大员便会齐聚此地,待朝会结束后便依次回转各地,袁、萧二族定然亦在其中,我等便待其回归之时,伺机而动。”
仇云皱眉道:“宗主,非是我等怕死,袁、萧两家势力庞大,岂能无备,若彼等沿水路而去,便极难下手!一者我们兄弟五人中除了大哥二哥外,我们三个皆不通水性,二来,大河所处乃是平原,纵然凿沉船只,其族定在岸上有所接应,人多势众,甚难得手!”
夏九州微笑:“常年七八月,大河便即枯塞,彼等结伴坐船而来,却必定乘马离去。到淮水处方可再度乘舟南归。”
仇风喜道:“便知宗主有此妙算。”
“也未必如我所尽然,只是今年关中大涝,渭水不知因何暴涨,若仍旧有水源不断汇入,那便难说的很了!”夏九州忧虑,双眼似能透过密室墙壁,远望茫茫波涛。
仇家五兄弟笑道:“宗主切勿忧虑,此事我等知之,渭水并非大涨,关中大涝亦是人事!”
夏九州眼中精光电射:“且说来?”
仇禁恶瞅了瞅仇风,四弟道:“宗主,我们兄弟五人在一个半月前从朔方出发,逆流而下,到灵州北数百里便即乘马,而后到陇右天水郡中,再沿渭水河谷乘船入关,船家那大舟载了我们五人五马,一时吃水甚深,搁浅数次,后来急的我大哥便欲与马匹下船游水,恰好此时风急浪卷,过了浅滩,船只方才勉强游动!”
(注:灵州,今宁夏吴忠市。)
众人无不大笑,夏九州笑赞:“仇兄了得,小弟却不通水性。”
仇云将当时情景娓娓道来。
“船家,今年关中大水那般厉害,怎么渭水如此之浅!”
船家苦叹:“几位大爷非是本地人士?怎知我关中父老之苦,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仇虎笑道:“老人家,您且说来,我们兄弟既是外地人士,便当听个故事,回乡也好有些谈资!”
船家大怒:“谈资,谈资,却拿我等苦难来说笑,都给我下船去!”秦人性子刚直勇猛,船家虽已年过半百,火气却大,挥动搅撸便欲打人,仇风、仇云连忙好言劝慰。
仇禁恶笑劝:“老人家,我三弟平日胡言乱语,勿怪,勿怪!”
船家叹息,又复悲叹:“你们是不知啊,这天煞的官府简直要逼死我等!老夫我若早生几年,便投奔夏王,反他娘的去了!”
“老人家,到底是何道理?”仇云递过一袋烈酒,船翁大口喝了:“渭水的几处堤坝,乃是夏王请来曾火先生带着我关中之民修筑,其功甚伟,纵有千年一遇之大水亦能抗衡引导,变害为益。然今年这水患,乃是人为破坏干渠堤坝所致!”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仇龙怒道:“阿翁,谁人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公然与朝廷为敌!”
阿翁嘿嘿冷笑:“谁人,自然是陇西李氏!李家坐拥万顷土地,奴仆成群,又与关中豪强勾结,意图兼并我关中小民之地,若非如此,谁人敢为?李氏先在渭水上游处修筑土坝,截断渭水,堰塞成湖,而后又在夜间偷偷掘开渭水内数处紧要,忽一日,大水来此,堤坝顷刻冲毁,八百里秦地顿成泽国。”
仇风皱眉,又追问道:“听闻‘关中四杰’乃是才略不凡人物,又是秦公心腹,国家肱股,这般鬼蜮技俩怎能瞒过彼等?”
阿翁叹息:“此一时彼一时也!前时良善之辈,今日歹毒之人,又非不曾有过!”
“却是为何?”
“我怎知?”船家怪眼一翻,不愿再谈。
仇云简要说来,并未尽言,只仔细观看宗主神色,众人低头喝着闷酒,夏九州缓缓摇了摇头:“不然,陇西李氏已然衰微,其力万万不足以调动如此多人马,此中定有隐情!”
仇风朝仇云一笑,续道:“宗主之言甚是,我们入关之后,因时日尚远,便在渭河左近走马,在长安中逛了一番,恰遇巡政使大人与秦公一同出巡。而人群中又多了不少形迹可疑之人,我们兄弟五人怕那些歹徒意欲谋害巡政使和秦公,便远远跟随。不想那几人甚是惧怕巡政使大人身边数百屠神卫。屠神卫统领乃一女将,女将身材极高,威风凛凛,小弟亲眼看她一掌击毙林中扑来之恶兽,端的厉害非常!那几个贼人不敢下手,入夜十分自行离去,我们兄弟岂能放过这些恶贼,自然是做哪黄雀,我大哥出手将一人击毙,我们几兄弟擒住剩余三人,逼问之下方才得之部分隐情。”
“夏兄,渭水大涝之事乃是青州陈氏余孽与四剑宗弃徒合力为之!”仇禁恶不等四弟五弟卖关子,眼中满是怒色,一言脱口而出,夏九州满面乌云,眼中划过霹雳:“孽障!当真是他!”
“谁人?”仇风、仇云问罢,夏九州手上运劲,那青花大碗瞬间变作齑粉,旋即沉声道:“吾当年传他剑术,真乃大错特错!”
五人从未见宗主这般神情,无不惊恐。夏九州回过神来,歉然道:“仇兄,汝所说那四剑宗弃徒,其中之至为阴戾者便是当今江左萧氏爪牙,萧虺!”
“竟是他!”众人甚奇。
仇龙道:“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可他若身负上乘武功,何必又委身为奴?”
“嘿嘿,他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及,还怕做什么奴仆!”仇虎甚是看不起这等人物,眼色充满鄙夷。
仇禁恶摇头:“三弟,此人万万不可小觑,且听夏兄把话说完。”众人无不静听。
“萧虺原名萧槥,本是幽燕剑门门主欧阳云升最幼之亲传弟子,曾随我学过数日剑法,因其剑学悟性奇高,又仁惠友爱,我对其考察再三,方才倾囊相授,谁知……谁知……”夏九州苦叹一声,仇禁恶不住安慰,问道:“我听闻这萧虺亦是欧阳云升老门主之义子,本就得了幽燕剑门残本之真传,其武功还在仲矩兄之上,未想到他竟还拜宗主为师?”
“然也!我曾与欧阳老掌门有数面之交,曾提及幽燕剑门残本之事,因小弟酷爱剑术,是以利用闲暇之余收罗天下剑术传世秘本,幽燕剑之秘本亦曾偶然得之,我亦欲将之赠给欧阳老前辈,然他性子甚是执拗,曾对我说,‘老夫已然得了精要,不出五年便能补完本门神技,谢过夏兄美意’。”
仇虎嗤笑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仇风噗嗤一笑,仇禁恶甚怒,面孔一板,二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夏九州笑着给众人倒酒,续道:“欧阳老掌门嘴上虽硬,却对萧虺甚是疼爱,嘱咐我将剑术传他,我问老掌门,‘为何不传给令郎?’老前辈言道,‘非是不愿,而是他剑学根底尚不深厚,强然为之,定不进反退!于修为有害!’而后我便在欧阳老前辈安排下,慢慢接近萧虺,与他吃了几次酒,又细观此子人品、悟性,甚是欣喜,便欲传他功夫,却也不敢夺人之美,只对他说,‘汝师现在闭关修行,着我传汝一门剑术’,他闻听时初甚犹豫,待我给他看了欧阳门主手书后,这才欣喜答允。尔后……不过数日功夫,他便学全此技!”
仇家四兄弟大惊:“萧虺悟性这般惊人?”
“幽燕剑若以有形剑术而论,可分八形,乃是天、地、水、火、风、雷、山、泽,亦可变为龙、虎、鹰、狼、蛇、龟、熊、猿,亦可再变,八八为伍,几近于无穷无尽!然若按八卦方位来说,幽燕门剑术残缺坎、离两卦,火生真水、水生真火,龙虎和合,便即八卦俱全,自成一世界,剑技方为大成。欧阳老门主煞费苦心,却已得其关键,然彼时仲矩兄与老门主相比,差之甚远,当时只得了乾、坤、巽、震四卦,方才还在扎根基功夫,而萧虺六卦俱全,根基深厚,坎离交媾自是水到渠成。”夏九州说罢,甚是痛心。
“宗主,若按年纪算来,这萧虺方今不过二十许?”仇虎自问自答,叹息道,“本该是前途无限的正道俊杰,何以投身魔窟呢!”
夏九州神色痛惜:“除此之外,另外三剑宗亦有一二败类,本不成气候,然被吸纳九锡门中之后,无不功力大进,想是又有所得之故。然这些败类却不足道!除萧虺之外,唯有那青州陈氏为害甚巨。”
仇禁恶也叹道:“那日我们制住了九锡门三个贼人,他也只知这许多,再问下去,便即口吐白沫,神志丧乱,形同死人,可说诡异之极!”
夏九州嘿嘿冷笑,低声叹道:“十邪之炁!”
“那‘陈氏’又是何人?”
“便是前周之青州监察刺史陈氏之族人,霸占齐鲁数十载之久,国破之日坐视百姓困难,弃华夏于不顾,乃是一群泯灭人性、罔顾苍生之蝇蛆。而今,其辈托于袁萧两族庇护之下,改姓袁氏,其首领便是陈刓,化名袁攡!”
“原来他竟藏在这里!”仇风仇云相视一惊。
仇龙骇然:“袁家与反党勾结,圣上英明,为何容忍到今日?”
夏九州叹息笑道:“他若英明,天下间哪还有这许多冤孽之事!”
“圣上不仁,夏大哥便……”,仇虎本待说笑,却被仇龙一眼瞪了回去。
“我曾听龙都人说起,那袁攡功力似乎极高,虽未练过甚护体玄功,肉身却也有刀枪不入之能,更善使两把紫金长刀,招数厉害之极,只是没想到,他竟真是做下那‘八风门灭门大案’的陈刓!”仇云低头轻声嘀咕。
仇禁恶低头沉思道:“夏兄,兄弟曾听家父说,齐鲁原本有一隐秘门派,便是我五弟刚刚所提及之‘八风门’,其门于轻功、拳法、掌法、刀法、剑法、暗器、奇门兵器无一不通,而镇门之功夫便是紫金长刀之技、子午神钺之术!前一代门主亦姓陈,名嵕极,五十岁有余,功力虽不能说通天彻地,却也堪称崇嵕山之高、极湖海之广,乃前一辈中登峰造极之高手!与欧阳云升并称当时之二宗!陈嵕极门下徒弟众多,然其首徒资质极高,却不想在数年前叛逃,而陈门主当夜亦暴毙而亡,‘八风门’竟在一夜之间被大火所吞噬,江湖传闻此事为官府所为,我却不大信的。”
仇虎奇道:“大哥,宗主说道袁攡,你怎么却说起那‘八风门’之事了?”
“我猜,袁攡……不!该说那陈刓,便是那叛逃出八风门之首徒!”夏九州还未开口,仇风便既出言。
“四弟,你怎知此事?”仇虎奇道,仇云笑道:“三哥,宗主说袁攡善用紫金双刀,大哥又说陈嵕极又是此中高手,此技为八风门独有,若不相干的,何必在此绕圈子!”
仇虎仍旧有些糊涂,夏九州拊掌大笑:“确是如此!仇三哥想是勤于练功,与这等江湖事并未放在心上,且来饮酒!”
夏九州与众人饮了一碗,又叹息:“吾曾听野老述说,陈嵕极原本乃是青州陈氏皇族,却不知为何在早年便离开青州,反而投入武林门派。”
“有这等事?”仇虎奇道:“莫不是这陈嵕极在暗,而陈氏皇族在明,欲图一统天下?”
仇禁恶点头:“却有此可能,然谁人想到当今天子龙行虎跃,爱民如子,他陈氏本就是分裂家国之败类,有何能为?”夏九州叹息摇头:“江湖传闻,八风门灭门之时,陈门主尚有一后人,乃其孙儿,名曰陈烄。然吾追查至今,却毫无下落。”
桌上六人无不叹息。
夏九州又给五人倒酒,仇家兄弟此时已有了七分醉意,却见宗主面色不改,佩服得五体投地。仇云苦笑:“宗主,晚间我们兄弟五人还要与屠神卫胡太岁胡将军见面,此时万不敢再喝了!”
宗主‘咦’了一声,奇道:“为何你们与小胡……那胡太岁有些交往?”
仇云心意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仇禁恶笑道:“我们五人生的太过粗鄙长大,走入城中正好遇到那胡将军带着士卒巡城,想是见在下面目凶顽、神情丑恶,以为劫道的歹徒,便多问了几句,还好我们兄弟几个暂时对付了过去,却也逃不过晚上这顿酒。酒后易失言,谢过宗主美意,此时万不敢再喝了!”
夏九州威仪莫测,轻声问道:“那胡太岁可曾在街上横行霸道,欺扰百姓?”
“未曾,不仅不曾扰民,还对百姓爱护有加!”
夏九州暗暗点头,颜色转和。仇云震恐,双手轻轻颤抖,不敢言笑,忙不迭喝酒,酒水竟有小半洒在衣襟上。仇风冷汗淋漓,装醉伏在桌上,二人以目交流。仇虎嗤笑:“老四,这么几碗就不行了,你可真不中用!”
仇风这才微笑抬头,用袍袖擦去面上汗水,倔强道:“谁不行了!我这是留着后力呢!”
“吾这里却也有几颗醒酒药物,几位兄弟若信得过,不妨一试,初时服下也无异常,半个时辰后便觉脏腑舒畅,肝脾通泰。”夏九州取出六颗青色药丸,放在桌上,手指轻轻一挑,其中五颗丸子化作旋风舞到众人酒碗之前,缓缓旋转,经久不停!
众人啧啧称奇,夏九州当先拾起身前那一颗服下。
仇禁恶笑着拾起面前那颗吞下:“多谢夏兄!”
兄弟四人亦取来服下。仇虎但觉腹肚中一团暖意,眼目心头清醒了几分,砸吧砸吧嘴巴,问道:“夏大哥,此物是何道理,似乎比寻常解酒效力更强?”
“酒者穿肠毒药,其气郁积肝中,又与肾水羁绊,欲解肝毒便需活清水、生木气,是以服下此物后便觉腹肚和暖,乃是肾气生,而眼中明、心中清乃是肝毒渐解之故,此药物乃我亲手调配,屡试再三,确认于身子无害,方才敢拿出,献丑!”
“宗主才通天地,我仇龙当真佩服!”仇家五兄弟此时已对夏九州佩服的五体投地,便欲端起酒碗再饮,夏九州笑劝:“今日我们六人相聚于此,便再喝这一碗,明日再饮。五位便住在此客栈,小弟就在后院,若需事便来此找吾即可。”
“甚好!”
众人饮了最后一碗酒,无不大呼痛快。
夏九州起身,用力推开八仙桌后一堵墙壁,宴饮厅中显出一密道。仇家五兄弟登时目瞪口呆,眼见那石墙该有五六千斤之重,凡人如何可得?
“此处却有个机关,非是小弟之故!”夏九州一笑,而后当先而行,仇风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宝弓,笑问:“宗主,此为您所藏宝物?”
夏九州一笑:“此原非吾所有,乃为朝中友人所赠,因太过华丽,不太趁手便悬挂于此,兄弟不妨一试?”
仇风嘻嘻一笑,豁开两膀子力气,那弓只开一半,一时面色通红,神色沮丧,仇禁恶亦大感兴趣,夏九州笑道:“但试无妨!”
仇禁恶运起十成功力,面色由黑转赤金,再闪一丝银华,方才奋力拉开,屋中众人轰然叫好!
“真壮士也!”夏九州激动大赞,仇禁恶收起宝弓递给夏九州,叹息:“宗主,此物当真神物,吾纵拉得也用不得,战阵之上哪有余暇这般让人从容应对!”
“仇老哥不必谦退,所谓术业有专攻耳!”夏九州一笑,挂起宝弓,众人穿出密道,竟来到客栈后院凉亭角落一处树丛,众人随着宗主七拐八拐,便即远远看到三层高客舍,无不大奇!
“若有事便来这凉亭处唤吾即可!”夏九州微笑躬身!
“不敢!”
是日,仇家五兄弟与胡太岁饮到戌时,尽欢而散,仇禁恶拉着兄弟五人回归客房中,便即演示功夫,双掌开合,浑身乍现无穷银光,仇龙接过长刀,运聚十成功力斩在仇禁恶臂膀之上,但听见‘当’的一声轻响,长刀刃口卷曲,仇禁恶手臂却连一道白痕亦无,众兄弟无不喝彩。
“大哥,你快些教给咱哥几个!”仇虎不住揉搓双手,眼中火热。仇禁恶大笑:“一个个来,谁都落不下!便从阿龙起始。阿龙、阿虎,你二人早已修成‘铁衣境’,又修行了十五年铁衣丹气,来日定能成功!老四、老五且在外面玩耍几日。”
仇风、仇云苦笑:“大哥为何厚此薄彼!”
仇禁恶面一板:“铜铠境岂同儿戏,他二人功力都不如我,若稍有疏虞,便需从头修过,铜者赤金,赤者火也,金者为天下至贵至坚之物。铜铠境界又名‘赤金境’,乃是以火焚金,修筑鼎炉之至重、至要之步,虽无性命之忧,却需一气呵成,中途只有几个关口可以稍停,余者全无歇息时日!有我帮他二人,原本数月功夫,一月内定可完成!再无余暇照顾你二人!”
仇风仇云撇嘴道:“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仇虎笑道:“去!去!去!给我和二哥到屋外护法!”
五兄弟感情深厚,仇风、仇云眼看二哥、三哥运起功力,满眼兴奋与羡慕,又知此处甚是紧要,便走到庭院中纳凉,天都六月已甚是燥热,兄弟二人虽然功力深厚,却也感到不甚自在,上身便只穿了短衫,露出两条精壮手臂。
“四哥,我们却去见见宗主。”仇风听闻五弟之言,浑身战栗,忙拉住他道:“履霜而却,近尤未福,藐河望海,万劫不复。”
仇云低头深思,回道:“河海无知,无望亦危,霜雪有意,来时可追。”
“伴君如伴虎。”
“我先去,你在数十丈外暗处,若我不测,汝便视若无睹,循循自返!”
仇云还待辩解,被仇风劝住,二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这般直走了顿饭功夫方才找到那处凉亭,仇云即躲于矮树之后,仇风拍了拍尘土,倒身便拜,而后起身轻呼:“草民仇氏拜见夏王!”
仇风起身时,忽而背心处一道剑气凭空而至!仇风身形一转,运聚铁衣神功,那道剑气擦身而过,肌肤处破皮流血。
“夏王真力这般凝聚!” 仇风心底惊骇,却尚来不及反应,五弟仇云亦被剑气偷袭,二人相顾一眼,喝到:“走!”
“既然来了,且一叙无妨!”夏九州立在凉亭旁树上,身形随风飘摇,只一闪身便落到二人身前,铁肘、撞膝如山倾轧!仇风、仇云万不敢以力硬挡,只侧身闪躲之时亦还以颜色,三人交手俨如同门!对面人拳如锤、掌如刀,仇风、仇云渐渐支持不住,身周气息散乱,铁衣功仿佛薄纸一张,时时可破。夏九州减弱攻势,收起大半力道,二人如得喘息,身周气息再度流转,一层玄黑之色萦绕身周。
“章服美谓之华,礼仪大谓之夏,取其华,纂其大,应尺度,成八德,修浩然,匡正气!”夏九州口吐波音,入风、云之耳,铁衣丹气被夏九州剑气激发,更增浑厚,二人莫名激动,身形如电,左右夹攻!
“好!”夏九州一笑,左攻又拒,双掌变化如雾如电,纷繁无尽。三人翻翻滚滚激斗了顿饭功夫,仇风忽感自身功力点滴提升,但觉夏九州渐渐收力,也便与五弟撤力后退,同时抱拳道:“谢夏王不杀之恩。”
“汝二人何时知我底细?且说来?若应对不善,立时杀头!”夏王抚须而笑,眼神温润,二人虽知如此,心下仍旧惴惴。仇风笑道:“大王,草民……”
“此非金銮殿,不必这般见外。”
仇风跪倒:“草民斗胆,求大王赐丹书铁券。”
仇云惊恐:“四哥,你疯了!”
“汝不惧死乎!” 夏王面色不定,眼中划过霹雳,高举手掌,臂上剑气纵横,不吐不快,仇云大惊,跪下道:“大王,我四哥不知轻重,还望大王恕罪!”
仇风却只跪在那处,并不言语,然二人头颈处如有五岳临项,全身气机锁定,容不得半分挣扎。二人本闭目待死,不多时,耳听的身前一清脆金器掷地之声,耳中又入人声:“起来说话!”
仇风仇云忐忑伸手拾起那物,仔细看去上面十六个大字,‘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原文,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二人大喜,不知说些什么,夏王笑道:“若此番事成,汝五人可得此物,若不成,本王再行追回。”
仇风闻言,面露苦笑。
“汝二人是怕我行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此亦人之常情。且说来,到底何时知吾身份?”夏王面色肃然,仇风道:“大王……”
“呼吾兄……”夏九州面色不虞,仇风、仇云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意,恭敬道:“夏兄!”
“这才是了!”元曦甚喜,拉过他两人坐在亭中,从廊下取过两碟蜜枣,一壶清茶,三只茶盅:“边吃边聊。”
仇云笑道:“夏兄该知,当世如您这般人物屈指可数,我们兄弟五人也算结交了杜衍侯这等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然与夏兄比较,若东山比之泰山,淮、济比之东海。不可以道里计。”
仇风大口饮茶,笑而不言,仇云又道:“初时我二人想,您这般人物似乎只可能是镇北将军、征北将军、右将军,听闻征北将军气质儒雅,虽也武功不凡,却万不及夏兄盖世之姿,镇北将军虽勇冠三军,确是粗鲁之极,不似夏王有文治大才;若说是右将军……。”
(注:镇北将军,张振翼;征北将军,应憎之;右将军,段虎臣。)
夏九州笑道:“为何不是右将军?”
仇云嘻嘻一笑:“小弟听闻右将军有九尺三寸长,似乎比我大哥还高了半头,便似军中大旄枪杆那般长大。。。。。”
“原来是吾生的矮了些,看来与众兄弟相会,该用缩骨功才是!”夏九州大笑。
仇风笑道:“夏兄八尺六七寸,如巨人一般,乃世间少有之伟丈夫,五弟说笑了。”
夏王叹了口气:“仇云兄弟刚才所言三人,皆为吾生平至交,夏某胡作非为,不知是否会牵连彼等!”
“夏兄说哪里话?”二人看到夏王元曦眼中悲伤落寞,似乎有无穷冤屈、寂寥憋在心中,刹那间感同身受,二人同时左右拉住元曦手掌,激动道:“夏兄为民请命,纵天下人皆不知其苦心孤诣,我二人亦愿誓死相随!”
元曦眼中一亮,追问道:“怎知我苦?”
二人对视一眼,叹息一声,仇风道:“我们兄弟五人结识之前,原是只有我们二人,战乱年中,苟活亦难,然我两个不愿落草做乞活军,时不免的要偷鸡摸狗,可有一次,我二人因搭救一女,却反被那家主人冤屈,说我二人劫财劫色,当时若非二哥、三哥仗义不平,出手搭救,我两个便被打死了!”
仇云笑道:“因这事,二哥三哥也被那户下人围殴,打得伤痕累累!”
“可曾后悔救那女子?”二人眼神苦涩,元曦大起知己之感,不住追问。两人宏声道:“不悔!”
仇风又道:“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当真是打死了,再去投胎便是!”
仇云笑道:“你去投胎,我可要多活几年!”
“壮哉!”元曦大喜,又从廊下取来酒坛,仇云接过酒碗,叹道:“夏大哥……”
“五弟,改唤作元曦大哥才对!”仇风说罢转头对夏王道:“大王,原本我二人刚才也甚惧怕,口中呼您‘夏兄’不过是逢场作戏,此时方才真心佩服!大哥有事,我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仇风、仇云大口喝完,夏九州感叹,热泪滚滚而下,以袍袖擦干,喃喃点头:“好……好……”
“大哥,打扰良久,我二人也该回去了!”仇云嘻嘻一笑。
夏九州忽而道:“左右无事,仇龙、仇虎兄弟加倍勤奋,汝二人自也精进一番才是。”
仇风尴尬一笑:“兄岂不知,确是我大哥将我二人赶出。想是功夫越深,四人一同精进,大哥一人便越难照顾。”二人说话间,但觉一股汹涌热浪扑面而来,仔细看去,原是夏九州伸出左右两根食指,微笑道:“兄来相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