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替工厂管理出妙计 为同事鸣冤陈直辞
大会以后,为贯彻落实厂部的厂规厂纪和发展规划,厂领导班子三名干部组成巡视组去各地巡视。向河渠为年报走不开,在家主持全面工作。阮、蒋、向三人这一圈花十三天时间,行程四百余里(包括去相关收尿点的路程在内),全面进行了巡视、调查,用向明的说法还只是走马观花,有一半以上的公社没有去。向明说这一圈可累死啦,融冻路难走,江南更有很多山路,真他妈的难走,许多时候根本不能骑车,只好步行。向明问:“哎——,河渠,这江南二十七个公社你真的都去过?”向河渠点点头。“就用二十七天?”向明不相信似地问。向河渠还是点点头。“你他妈的怎么走的?”“你呀,没听三国他们说,瞧瞧我也跟老余说上了。”蒋国钧笑着说,“你没听他们三个说,最多时一天跑四个公社,没把他们累爬下。”
“别说这些少盐没油的话了。”阮志清见蒋、向二人好象在为向河渠表功似的,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样面面具到地巡视也不是个办法,大家动动个脑筋,想个主意,既能抓得住,又不致太分散。”向河渠试探地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蒋国钧说:“行不行,说出来才知道。”
“我是从分厂这个名词上想出来的。现在的分厂其实就是车间,只是叫着好听,谁也没把它当成个分厂来看待。我想”向河渠斟酌着说,“以人地相宜设置分厂,一个分厂管几个车间,分厂设分厂长、技术员,专管巡视、检查各车间的工作。分厂备日记,每天记载工作内容。工作内容分为一般情况、遇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产生的效果等栏目。”“好!”向明首先赞成。
“各车间定期自查互查,厂方拟定检查细则及得分,由分厂厂长主持打分。”阮志清眉头一扬,笑着说:“这主意不错,你继续说。”
“全厂开展评比活动,以优胜红旗和电视机作优胜标志,谁赢谁得红旗捧电视机。”蒋国钧问:“是以车间为单位还是分厂?”“以分厂为单位,分厂回去再评比。”向明问:“定期巡视还搞不搞了?”“不搞了。”向河渠说,“可改为各分厂互查,由厂方派人参加,推磨式互查。”老蒋问:“你是说江南查蒲州、蒲州查沿江、沿江查蒲江,蒲江查江南?”“对,也可以打乱抽莶。”阮志清说:“我看这个办法可行,大家再想想、凑凑,将办法搞完整。另外就分厂长人选也要酝酿一下,晚上商量。”
晚上商量有结果是:全厂建沿江、浦江、蒲州、江南四个分厂,分别任命缪丽、马如山、赵国民任沿江、浦江、江南分厂长,调方国成到蒲州任分厂长,任命王建安为青阳车间主任,各分厂长兼任分厂所在地车间主任,调阮秀琴至厂部任辅助会计兼肝素车间核算员,改原肝素车间核算员葛春红为后塍车间核算员。各分厂所在地车间核算员兼分厂技术员。各分厂自选一名职工兼所在地车间副主任,兼职人员的工资按原工资加10%计算。由向河渠设计分厂日记、测查细则,请印刷厂印制下发。每个月各分厂自查一次,每季度各分厂互查一次,优胜分厂在季度互查后评定,电视机随优胜红旗而定行止。
这一决定立刻在全厂掀起比学赶帮超运动,从而将生化事业推上顶峰,八一年一季度激素总产竟达一百另三公斤,其中江南分厂四十七公斤,占全厂45·7%,肝素十七公斤,季度总产值二十六万元,利润七万多,可把生化厂上下乐坏了。
何只是生化厂的人乐坏了,王梨花也感到很高兴,她弟弟到生化厂上班了,能拿到四十几块钱一个月呢,比她还多十多块。只是弟弟当什么主任,她有些担心,担心弟弟只是个初中生,没见过多少世面,当什么主任呢?这个冤家也真是的。于是她托周兵捎一封信给向河渠,让他重作考虑。
其实王梨花错怪向河渠了,那次厂管委会上就人事问题讨论时,阮志清说:“目前人满为患,要来我厂工作的人太多了,我跟宋书记商量了一下,眼前只能收郭书记的侄女儿、袁部长的外甥、老蒋的外甥女儿和向会计的王建安四个人。我的意见公社两领导的子女放在肝素车间,老蒋的外甥女儿原打算放在肝素车间当核算员的,现在阮秀琴调回来了,后塍就缺个核算员,这就改由老蒋的外甥女儿叫----,噢,叫葛春红,由葛春红去担任,王建安挺精神的,赵国民离开青阳到后塍,就由他来担任,方国成从东莱调到老蒋那一片去当分厂长,余广德从后塍调到东莱去顶替方国成,大家看看怎么样?”向河渠说:“谢谢你的关照,建安当车间主任恐怕不能胜任,还是让他到一个公社负责一个点好。”向明问:“王建安是什么人?”“就是吃饭时那你斜对门的小伙子,向会计的小舅子。”老蒋开玩笑地说。看向河渠窘迫无措的样子,阮志清笑着说:“老蒋说笑话的,别当真,让向夫人知道了要吵架的。是向会计女同学的弟弟,初中毕业生,蛮神气的,也很勤快。”生化厂的车间干部除马如山是老支委外,全部从一线工人中选拔,叫王建安当车间主任也符合这个厂的常规,没人觉得特别。
周兵捎回来的信,向河渠读后写了回信,全文如下:
“兰:
让建安弟弟当主任不是我的本意,领导错听周兵乱说,有意关照,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认真办事,按厂的章程办事,就不会有多少失误。我的外甥赵国民在江南,是他的顶头上司,会关照的,你放心就是。他几次说到谢谢,我对他说:‘要谢谢你姐姐去,是你姐姐叫我关照的,谢我干嘛。’吃了几天饭,带来米,要跟我结帐,我说回去问你姐姐吧,她让算就算,我去王庄也不带锅子嘛。你说好笑不好笑?弟弟的文化学习问题,你得过问一下,我盼他通过自学能达到高中水平,到那时才能另外设法。要在社会上站住脚,没点水平是困难的,你说呢?
由于工作的烦忙,《一路上》的素材整理十分缓慢,不过虽然缓慢,整理过程中心情总是随着事情回忆而激荡不已的。徐兰是你的化身,而青山却是我的影子,我们俩的悲欢将始终贯穿于《一路上》的前后,时隐时显。原来担心没多少东西可写,现在才知道许多事情在催着我去写了,一桩桩一件件见闻激动着我的心:那‘板床轧轧叹更长,泪湿枕巾、心被心牵’‘彻夜未寐泪盈盆,远眺倚柴门’的缕缕情丝;那‘纲纪毁、声声秋、泪海河,’‘帽子漫天飞舞,动轭挂牌游’的桩桩往事;那‘神佛前、虔诚求、望保佑:有贴心人、与君同舟、死也瞑眸’的诚挚心愿;那‘人生路上多艰难,林立暗礁,步步险滩’‘是非海里遭沛颠’的坎坷历程都推动着我去写。前几天听到一位解放初期就参加工作的老干部谈起他当大队支书期间所受的排挤、打击,引起我莫大的兴趣,已约他来谈谈,想将他也揉进《一路上》中去。
徐兰的感情、喜忧和曲折经历,我只能约略地知道,体会不太深,盼望你能以你为主体,将素材收集、整理出来。在徐兰身上应当有你的泪花和喜悦。大约在我所收集的素材大体整理结束时,将会前去拜访你,那时希望能看到你所收集整理的素材,当然也许工作需要我会提前来王庄的,那又当别论了。
周兵说你生了个女孩子,韩家不高兴,立志连回来看一下也没有,你为此哭了不少,是吗?生女孩又怎么啦?我也生了两个女孩,非常喜欢她们,父母拿她俩当宝贝。凤莲也哭过,我对她说,女孩子也是人,同样是我们的亲骨肉,培养好了同样是我们依靠的对象。城里的父母还是靠女儿多于靠儿子呢,将来我们老了,需要子女服侍了,你说是媳妇贴心呢还是女儿贴心?让我说生女儿比生儿子还要好呢。不识字的凤莲能想得通,难道你还不如她?
弟弟说女孩取名叫煦兰,什么意思?是徐兰的谐音,还是别的......
妈妈近况如何?代向她老人家问好!”
落款只有一个“渠”字。
信中说的“工作需要”其实只要找,借口总会有的,这不,机会来了。县里要在春节前办一期会计短训班,时间半个月,17号报到。17号是腊月12,学习结业时是腊月27,到腊月27回来,面上肯定去不了。江南有赵国民负责,向河渠不用操心。蠡湖负责人现在是陆志芬,却不能完全丢手,春节期间的特殊关注事项他必须去关照一下,同时借机去见见心上人,也是很有必要的。连同刚捎去的这封信在内,共三封信了,未见一字回音,是什么原故?于是他跟阮、蒋、向三人在会上说了打算。向河渠说的是实情,激素生产上有它的特殊性,厂内分工时基本上谁负责兴建的归谁处理日常事务。蠡湖是向河渠兴建的,虽然隶属于缪丽分厂,应归阮志清管,但阮志清在向河渠去江南期间发现张井芳和他的部下,对他这个支书只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总象隔了一层,于是趁扩张之机将张井芳调到西线外县兴建一个车间,蠡湖车间则将老工人陆志芬派去。意想不到的是陆志芬与原班人马也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有些矛盾竟需要张井芳回来协调,因而在向河渠回厂后,陆志芬、缪丽凡涉及到蠡湖的事情,通常总是向向河渠汇报,并说是阮支书吩咐的。他去询问,阮志清说能者多劳,也就没再推辞。
元月十六日,因为没有自行车(他买的那辆永久已归凤莲上班使用),就起了个早,让,周兵带二等车,和缪丽一起去蠡湖。周兵虽然分工在蠡湖车间工作,负责到王庄点上收尿,但除雨雪阻隔,他基本上不住车间,总是天天回家,因而向河渠要传递个什么给王梨花就十分方便,这里他将向河渠送到车间,自去他的点上上班,不提。
激素生产的特殊性是孕妇小便离开人体二十四小时内必须提取出成品,否则就会变质,而小便是每天都会有的,哪怕是除夕、正月初一都必须收,因而春节期间的工作要有些特殊安排,向河渠来就是听取车间安排的。陆志芬是新当选的,缪丽却是老手了,三个人的商讨实际上是缪丽主讲,陆志芬提问,向河渠以听为主,就车间的某些特殊情况说了看法以后,才九点多就步署完毕。
陆志芬笑着问:“到她那儿吃饭还是在这儿?玉梅家还为你留了风干鸡呢。”向河渠与王梨花的故事在这儿差不多尽人皆知,并博得众人的同情,向河渠呢,反正是清清白白也不怕人知,所以他说:“时间还早呢,就去王庄吧,借辆车给我。”陆志芬说:“去临城半个月,没个车子也不方便,我看让玉梅送你去,骑她的车回来,然后去开会,有个车多好。”原来向河渠来蠡湖,如果到各社去巡查的话,有时骑的就是王梨花的车,这也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陆志芬有此一说。向河渠说:“也行。”就用朱玉梅的车带朱玉梅来到王庄。顺便提一句:朱玉梅是蔡国良的表妹,车间就设在她隔壁堂兄家,而堂兄在外地工作,合家在外,连过年也不回来住的。玉梅就在这个车间当室内操作工。
向河渠会在今天来,王梨花在上第一节课时就已知道了,自然是周兵说的,于是她在上课时也时不时地瞟着校门口,直到最后一节课快上课时,才见向河渠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来了,于是迎出门外,来到院里。朱玉梅虽然没见过王梨花,但一见人自然知道是谁,她快人快语地说:“王老师,我表哥明天去县里学习半个月,没车不方便,我说王老师的车十天半月的也骑不上一回,向她借去。于是我们就来了。人就交给你了,借不借车随你。”王梨花笑着说:“你这位妹妹说得对,别说他是我的老同学、我弟弟的领导,就是你妹妹要借也是肯借的,请到屋里坐。”玉梅笑嘻嘻地说:“时间不早啦,我得赶回去工作,人就交给你啦。”说罢玩皮地一笑,接过车,拨转车头,上车奔校门而去。王梨花望着那扎着蝴蝶结的两条小辫子不停飞舞而渐行渐远的身影说:“你这个表妹好漂亮好会说话呀。”向河渠笑着说:“是国良的表妹,依着叫蔡家兄弟的习惯叫我表哥。”王梨花也笑着说:“难怪没听你说过有这门亲嘛。”上课钟声响了,王梨花说:“算你运气好,上午最后一节课我没课。”两人走进王梨花的宿舍,那里有一对忽闪忽闪的小女孩的眼睛在迎接陌生的客人。
向河渠走近小儿窝,弯下腰去逗引她,叫她的名字“煦兰”,原巴望她笑一个,谁知道她小嘴一扁,竟哭了,慌得梨花忙去边摇边哄,仍然止不住,抱起来一看,尿了,立即换了尿布,然后看了向河渠一眼,背转身喂奶。向河渠没事做,伸手想去洗尿布,被王梨花从镜中发现,连忙喝止。向河渠尴尬地站在那儿,直等王梨花奶完孩子,重新放到窝里,拥好小被子,才有了个摇小儿的差事,王梨花自去洗尿布。晾完尿布,王梨花刚进屋就问:“在家时也常洗尿布?”向河渠说:“必须的。她比我忙比我苦,只要我在家,基本上都是我洗。在生产队我记帐时,慧兰就坐在我身边的地上,由我带;到公社后带着慧兰下去跑,也是常事;到了农机站,慧兰常在我身边,值班就和我一起睡......”听着向河渠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慧兰”,她心一酸,流下了眼泪,因为她的乳名就叫慧兰啊。向河渠见状连忙责怪自己,王梨花苦笑说:“怨得了你吗?别自责了。”正说间,下课铃响了,学校要放学了,王梨花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她没换向河渠摇孩子,而是去参与放学事宜去了。
下午王梨花只有一节课,因而这一天两人聚会交谈的时间非常宽裕。王梨花解释了前两封信没有回的原因,是她舍不得将他过去寄给她的信和诗词再还给他。这么一说,读者可能会有些迷惘,不过要是你一看信的原文,就会明白了。为让你解疑,现将原信抄录于下,噢——,称呼、问候之类与解疑无关的言词语句就不抄录了。第一封信是九月二十一日写的,信上说:
“因工作所累,几个月来《一路上》毫无进展。8月26—27日两天,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曹老师来看我,就习作问题作了指示。外出期间或有余暇,又翻阅了《费尔巴哈哲学史著作》《逻辑学文选》《论衡》《文艺论丛》《谈谈人物描写》,欣赏了《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唐诗》《老残游记》《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几本《短篇小说选》等,分析能力稍有长进,形象思维略有补益,一待时间允许,就将走在《一路上》,但恐怕第一稿脱手要到明年年底了,也许还得往后推。
写信给你的目的是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过去我写给你的信及诗词可有了。因为十多年的时间,记忆之仓存货无几,现在虚拟虽未尚不可,然而毕竟没有当时情真。写小说是需要真情实感的。主人公魏青山当时的信是怎么写的,那一阶段是怎么想的,徜有原信加工,应是幸事。假如信和诗词还在的话,希望告诉我一下,我亲自来取,用后你如认为还要,仍愿奉还。如果已不复存在了,也望告之,我好另作措施。”
第二封信是十月五日写的,信中说:
“见不到回信,感到奇怪、意外,怀疑你没收到,特来信重申原意。
上次信中希望你查一查这么多年来我给你的信及诗词可残存一二了,若还在,我想要。原因是:我想再现《一路上》主人公魏青山在十来年中对徐兰的感情。尽管这些情节和诗词我可以虚拟,但却没有当时的真情实感的东西作参考进行发挥来得好。由于这东西邮寄不方便,假如还在,我将亲自来取,若已不在了,则我将另行虚拟。不过不论在与不在,均请告之。这就是上次信的主要意思。没想到十多天过去了,不见回音,我只得再写一遍。随信寄上即兴诗一首,以供一笑。诗曰:
碧海金浪秋光媚,白鹤盘旋燕低飞。绿水道道清见底,荷花朵朵鱼虾肥。
向阳花儿向阳开,杨柳却将头低垂。芦苇靠近柳枝问:北去鸿雁怎不回?
春去夏过青还在,可是厌它总唯唯。”
王梨花将信件和诗词用订书机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用了目录,注了日期,一定是为了向河渠查阅方便。她说:“用完后务必归还,今后的信和诗词自留底稿,我不会再还的。”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向河渠是做到了,前半部分至今还没做到,因为原件已到了我这儿,还不还还两说着呢。
情人之间的话总是说不完的,照例又是恋恋不舍的送行,这在他的《习作录》中有所记载,我们就来看看他是怎么记载的吧。《习作录》里是用《江城子》为词牌记录的,词云:
一、频遣鸿雁身又临,是多情、是痴情?寒风扑面、单车专访您。犹是十二年前心,丢不下、怀常萦。
非为巫山布雨云,雎鸠鸣、待来生。来者何事?为索泪盈盆。悲喜融入《一路上》,齐挥笔、同心凝。
二、白日衔山天渐昏,犹送行、还未分。言来语去、句句含深情。再送千里终有别,期再会、到明春。
一径骑车到厂门,笑语生,热气腾。馄饨美味、伴随欢笑吞。有人戏谑“你家她”,任取笑,随诸君。
县会计短训班对向河渠这一班儿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收获。读者别错会了“向河渠这一班儿”几个字的意,以为是他的一班儿同学、哥儿们,不是的。在学习班上他几乎没遇上老同学,不,不是几乎,就是一个没碰到。这儿说的一班儿,指的是沿江的会计们。不是吹的,沿江公社社办企业的会计的文化、业务水平在全县是上数的,举一个例子就能充分说明了:有一年县里招考财会人员以充实各社镇政府财会班子,临江县拟录取五十名,沿江公社就录取了十一个,而这次参考人员中还有向河渠、柳玉珍、洪章、彭海泉等四人没有参加,这四人偏偏是该社会计中学历最高的——运动前的高中毕业生,你说这种短训班能教他们什么?于是这班人应付了点名以后,溜出去逛街也就不奇怪了,就是坐在会堂里,也是意马心猿的,这在向河渠诗里也有记载,日期标志是“81·1·18”也就是报到后的第二天,诗云:
一、说罗嗦道罗嗦,阁下报告真罗嗦。一句重复三四遍,不怕台下人嘟噜。
说话本为听者听,奈何罗嗦瞌睡多。简洁一点好不好?南无!
二、不知所云坐会堂,意马心猿两茫茫。唾沫横飞唇舌干,不知说的哪一桩?
当然了并不总是无聊,也有有趣的记载。从诗的日期写的是元月23日看,应是开会的第六天,柳玉珍想念丈夫了,当天下课后连夜奔风中,她丈夫在风中当教师,第二天头班车赶到宿舍区,同事们取笑她,她倒好,索性老着脸皮说:“让你们笑过够,还扑空伏了个空窝呢。”洪章说:“秀才写首诗送给大姐。”彭海泉说:“对,对,大姐把本子给他。”洪章劈手从柳玉珍手里夺过本子塞到向河渠手里说:“写,写。”向河渠问:“写什么?”砖瓦厂的刘锦遇说:“就写伏空窝。”柳玉珍也不回夺本子,说:“常听汉清说你是个才子,看你能写出个什么来?”向河渠笑笑,拿着本子想了想,走到窗台边,就住窗台填了首《江城子·思郎行》。好事者都站到他身边或身后,见他写的是:
遥遥半月才见人,思郎心、那能禁?不声不响、披月南天奔。月老荒唐郎不在,空往返、泪暗噙。
辗转反侧熬五更,此心情、向谁陈?身坐会场、强自捱时辰。屡伸玉指频频掐,盼结业、算归程。
还在写的过程中,彭海泉就边看边念,见写到“噙”字,忘了念什么音了,洪章小声说:“勤,勤劳的勤。”彭海泉继续念,念到“此心情、向谁陈?”时转头问柳玉珍:“向谁陈?告诉我哇。”建筑站的顾继强说:“告诉你有用吗?”捕捞队的王汉清说:“周桂生的胡子——屌用。”说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来开会为的就是那张结业证书,那是具备不具备当会计的凭证之一,要不,沿江的这班儿会计谁也不会来参加这个梦短训班的。会议内容引不起大家的兴趣,每天下课,或叫散会后没几个人再看讲义、教材的,不是打牌,就是逛街,有亲友在城里的则走亲访友,向河渠骑着王梨花那辆凤凰车走访了十来个在城里的老同学,连不知地址的徐晓云也找到了,她在航运公司当工会主席兼妇女主任,缪青山在轧花厂当工会主席,阮淑贞已在县妇联当副主任了。
短训班半个月时间共安排了五场电影,向河渠因访友误了两场,看了《画皮》《乔老爷上轿》《春草闯堂》三部,都有诗词记载。写到这里,笔者又要作个说明了,本书写的是向河渠这个人从六七年与王梨花相识到目前共五十年的历程。他这个人在沿江就是以诗文闻名于全乡的,写他的故事就离不开他的诗词。诗词是体现他怎样做一个真正的人的重要途径之一,凡有感触他都爱以诗词记之,因而本书选摘了他的诗词共有七百多首,没有一首是笔者臆造的。笔者不会写诗词,也不懂品鉴诗词,只是如实抄录,诸君如嫌烦可以跳过不看。不过在下要提醒的是:不看,故事就可能不完整了。他的诗词不管合不合诗词的规矩,却都是有感而作的,反映了他的思想、他的心胸、他的感情、他的为人等等,你不要从艺术的角度去评价,只从他说的东西去考察、去欣赏好了。闲话少说,我来抄写向河渠看电影后写的东西:
一、《渔家傲·看〈春草闯堂〉》:
《春草闯堂》赞春草,为救英雄堪叫好。不怕诰命夫人恼,主意妙,以毒攻毒制霸道。 笑骂知府瞎胡闹,趋炎附势墙头草。巴结丫环上官轿,活遭报,酸涩后果自嘴嚼。
二、《渔家傲·看〈乔老爷上轿〉》:
乔溪生来有志气,扶危济弱奋袂起。自身安危难顾忌,施巧计,大胆敢闯天官第。
天官公子抢佳丽,意与愿违变妹婿。善恶有报竟立地,知者喜,种瓜得瓜是天意。
这两部电影是三四十年前放的,看的人还在世的已不多了,记得剧情的则更少,就是笔者也已忘得光光的了,但读了上面这两首词,脑海里不免会臆想出一位不畏强暴而又聪明极致的丫环、一位不顾自身安危、巧救出被抢民女的书生来,当然那趋炎附势的狗官、富二代的纨绔子弟的丑恶、可笑面目也就暴露出来了,对向河渠看电影的感受也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同感,不是么?
当然了,笔者也不是凡见他的诗词都抄的,比如他同期写的《定风波·看〈画皮〉》就没抄。《画皮》本是《聊斋》中故事,怎么他看电影后的感受中竟写出了“王生醉心求功名,不求自己求鬼神。贤德妻子因鬼休,堪忧,血被吸干命归阴。”之类和诗句来了,分明与故事情节不符合嘛,就没有抄。
闲话少说,再叙正文。学习班结束后,向河渠没有与大家一起回沿江,而是从朝阳路口下车,接过司机从车后壁卸下的凤凰车,一路往东,去蠡湖检查了春节期间工作安排的落实情况,请玉梅将车送给王梨花,然后等周兵回转时,乘他的二等车回厂。
一声“秀才”惊动了正在记帐的向河渠,抬头一看,钱教授正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外,“哎呀,钱老师!”他连忙推开算盘,站起身,拉开椅子,奔至门口,双手紧握住老人的手,并请老人进屋坐。“你们先去见老阮吧,我在这儿坐一坐。”钱教授对跟他一起回厂的向明、缪丽说。两人应声向东走去。
钱教授则在阮秀芹已用手绢拭拂过的椅子上坐下,望望转身去泡茶的女孩子问:“怎么,用上秘书了?”“钱老师说笑了,我是何许人也,配用秘书?”向河渠笑着解释说,是阮支书看他大部分时间在下面跑,以致财务帐忙不过来常开夜车,派阮秀芹来做兼职的辅助会计。“兼职?”“是的,她的本职工作是肝素车间核算员。”“你说她叫什么?”“阮秀芹,和阮支书是一家人,是阮支书的远房侄女儿。”“什么文化水平?”阮秀芹说:“高中毕业。”
钱教授“喔”了一声,就转换了话题,说:“秀才近来又写了哪些诗词?拿来让我拜读拜读。”“向会计会写诗词?”阮秀芹有些惊疑地问。“是啊,你整天和他在一起,桌子靠桌子,会不知道?”“我刚从江南调回来,也不整天坐在会计室,多数时间在车间,从没见向会计写过诗词。”“哈哈,今天让你知道了。”钱教授笑哈哈地说,“你们的向会计可是个大文豪哇。”“钱老师,看您说的,那些胡乱凑成的东西也配叫诗词?你写的才是诗呢,我可望尘莫及啊。”向河渠认真地说。说真的,他知道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不管平仄,不论韵脚,更说不上意境,是直说的顺口溜一类的东西,算什么诗词啊。
说到钱教授,在前文书中时有提到,诸君也许还记得向明曾作过介绍,此老解放初期任过通城医大教务处主任,运动前任省公安厅法医处主任,运动中上过五七干校,后平反,但没能官复原职,因其弟是上海生化制药厂的总工程师,退休后借弟弟的影响为上海开拓激素粗品生产基地,偶然的机会与向明相识,来到沿江生化,原本与向河渠关系一般,偶然在向河渠桌上见到《习作录》,随意翻翻,感到有趣,并就其中几首在旁边写上自己的感触,比如读到《访友行·调寄〈红梅赞〉》时,写的是“1979年11月来沿江厂读访友行有感,赠向河渠君:
满纸哀思泪涟涟,如花春色去无边。词人老大风情浅,犹对葵花意绵绵。
大概正写时,恰逢向河渠进来,见钱老所写,似有误解,就将往事作了叙说,此老又写下:
自是寻春去已迟,不须惆怅怨芳菲。狂风吹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以此劝慰。大概从那时开始,两人之间就互有诗词来往了。长期以来,钱教授写给向河渠的诗有多少首,已无可考,本书所能收录到的仅有十五首,在后文中诸君自可看到。据向河渠说可能有一小半找不到了,这也无法可想,你说是吧。闲话少说书接当时,钱教授还没来得及索看《习作录》就被别人打搅了。
“钱老师”“钱老师”阮志清、蒋国钧闪了进来,老教授只好站起来同二人握手,说:“想欣赏欣赏秀才的诗词,看来又不行啦。”阮志清说:“时间还不有的是吗?先到我那儿歇歇脚,向会计这儿地方小,坐不下来。”向河渠笑着说:“阮支书说得对, 我们一齐去他那儿聊聊吧。”三人簇拥着钱教授出了会计室向东走去,阮志清回头吩咐说:“秀芹,去跟缪丽上街。”阮秀芹答应了。
阮志清的厂长室隔壁是两间连通的大房间,向河渠婉谢了阮志清要他住大房间的好意后,这间房便留给了沿江车间的女工作了宿舍,缪丽也住在这里。一间大宿舍,三张楼铺住了四人,还是很宽敞的。阮秀芹调回厂部后,阮志清叫她也住在这儿,她说还是和肝素车间的姐妹们住在一起的好,于是住到楼梯西边。厂长让她跟缪丽上街,她就带上会计室的门,到宿舍围了条围巾,站在门口等缪丽。
说是聊聊,其实并不总是聊天,向明传递了一条不怎么好的消息,说是绒毛膜激素行情有些波动。某些国家的疯牛病和鱼瘟病影响了国际上的养殖业,对激素的需求可能有紧缩的趋势。钱教授说不用怕,有他撑腰,再紧缩也紧缩不到沿江来,大家都连连称是。
正说得热闹,突然电话铃响起,蒋国钧坐得近,伸手拿起话筒说:“喂,啊,宋书记,你好,行,我叫他。向会计,宋书记叫你接电话。”向河渠走过去说:“我是向河渠。”“现在就到公社来,有话跟你说。”“好的。”向河渠放下话筒说,“阮支书,宋书记叫我去一下。”“什么事?”“不知道。”“那就去吧,请书记一起来吃饭,就说钱老师来了。”“行。钱老师,我去去就回。”“去吧,老同学找你必有好事。”向河渠笑笑,走出厂长室。
“书记,你找我。”向河渠来到宋登儒办公室外,边下车边问。“进来说吧。”宋登儒迎出门外说。这位书记不知跟别人如何,对向河渠到是从不摆架子的,很是平易近人。等到向河渠撑好车,握手,携手进屋。“什么事?”向河渠靠桌子坐下,他每次到宋登儒这儿来总是这样,靠得近,心也近了。“你认识严书记吗?”“哪个严书记?”“怎么,沿江不止一个书记姓严?”“两个。一个是运动前的书记,我见过他,他不认识我;一个是才调离两三年的书记,我跟他蹲点一年多。”“原来是这样。我指的是前一个,他已从省党校回来任县委副书记。”“跟我有什么关系?”向河渠不解地问。“跟你没关系,可跟向明有关系呀。”
“哎呀,这可糟了。”“怎么回事?”“向明整过他呀。”向河渠将运动中向明那一派当年怎样斗严书记,向明又怎么让严书记挑大粪桶还不让别人跟他挑串担的往事说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的?跟他一派吗?”宋登儒急急地问。“听初中的老同学说的,我那时还在学校呢。”“没参加就好。只是该当怎么办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向河渠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难道严书记记仇报复来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向明、缪丽和钱教授从上海回来,在通城车站让严书记看到了,向人打听得知向明在沿江生化厂当供销科长,很是红火。回县后让人打来电话,说是“四人帮”的爪牙不应该重用。向河渠沉吟着说:“书记,向明不是公社重用他,而是他自找的项目帮助了我们。”“说呆话,我是原经手,怎么会不知道?可人家跟你说这个?肯听你说?而且他并不出面,让办公室的人跟你说,你说该怎么说?同谁去说?”
向河渠想起运动中盛行的那句话,叫做“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黯然了。“偏偏他跟阮志清还不好,阮志清早就—,咳 ,不说了。”“阮志清不一定敢动他,毕竟上海的路子是他的。”“你呀,你呀,不怪人们说你是个书呆子,你以为上海还非他姓向的去不可?”向河渠头脑里“嗡”的一声,如雷轰顶,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这两个月来缪丽总是常不在厂,原来是阮志清的一着棋:钱教授年近七十,身体很好,老伴早在运动中离他而去,儿子结婚后搬出去住,他很是寂寞。听说在厂内就同缪丽勾搭上了,而今厂方公开派缪丽作老教授的秘书,实际上是以女色拉住钱教授,用缪丽来取代向明,向明却蒙在鼓里,我的天。猛然间又想起阮秀芹来当辅助会计,恐怕也是作将来有朝一日取而代之的准备。联想到此,顿觉人世之艰险、人心之莫测,“太可怕了。”不知不觉间竟说出了口。“什么?”“我是说这种心机太可怕了。现在又派他侄女儿来当辅助会计,不知将来会不会也想取而代之?”向河渠不无心悸地说。“那到不用担心,也不要疑神疑鬼地瞎想,至少有我在,他还不至于想这样做。”宋登儒安慰说。
“向明的事怎样向县里做交代呢?”“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找你来商量的。电话是直接打给吴书记的,意思是捋下去不用。我对吴书记说向明为生化厂的建立和发展是立了大功的,没有他就没有生化厂,一竿子到底是不是有点——,吴书记要我提个方案,晚上党委会上讨论。你站在我的角度上帮我想想该怎么摆布?”“要让我说,可以借口生化厂离了向明产品销售就会有困难,向明不能走。至于科长不科长的,公社也不曾有个文件去委任,只要向县里汇报已撤掉科长职务降为供销员就是了。”向河渠斟酌着说。“党委会还是要有个决议,就按你说的撤科长职务降为供销员,这样才好向县里交代。”“党委会本来就没有任命过供销科长,现在撤消,对向明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跟他要透一下底,让他不要有抵触情绪,更不要消极怠工,同时也要让他知道你的周全、关照之情。”“这个主意不错,可以糊得过。只是透底的事还得由你来办。”“我办没问题,只是有个难处,说早了,向明憋不住漏出去,会大大地不利于你我;说迟了,他会暴跳如雷,难以说服。”向河渠迟疑地说。“不能提前透露。他要跳让他跳,跳过后再做工作。做得通更好,做不通也由他,是他自作自受,又不是我宋登儒为难他。”“说得对,就依你说的办。阮支书说钱教授来了,请你去吃饭。”
严惟恭书记,向河渠只见过一两次,听人们传颂他的事迹,让向河渠对他产生了很好的印象,这一回对向明采取报复手段,使他的形象在向河渠的心中打了折扣。向明不是向河渠最要好的朋友,但对生化厂的贡献却是巨大的,他为向明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不服,也为严书记的心胸而感到惋惜。在向钱教授道了晚安后回到宿舍,背着手走了两个来回,站到北窗前又伫立了一会儿,心头总难平静,忍不住打开台灯,拿出纸笔,他要给严书记,他心中的好书记写信。向河渠边回忆往事边写,边剖析运动中的现象边写,边思考边写,写完后又读了两遍,进行修改,然后缮清,再读了一遍,才放进抽屉里,这时已到凌晨一点多了。
果然没出向河渠所料,从阮志清桌上看到公社关于撤消向明供销科长职务的文件时,向明边撕边破口大骂什么“过河拆桥”什么“良心被狗吃了”等等。阮志清见向明指桑骂槐,影射到他身上,就赌咒罚誓,说如果党委这个文件是他的主意,他就不得好死。钱教授、蒋国钧和向河渠闻声都来了,等到弄清事情原委,除向河渠外,都惊呆了。吵闹声惊动了厂内职工,楼上楼下都聚了不少人,听向明高声诉说公社撤他供销科长职务一事,都纷纷为他鸣不平,说是没有向明就没有激素这个项目,也就没有这个厂。钱教授非常气愤,要到公社去讨个说法。蒋国钧心里猜测是阮志清所为,却又不好说。向河渠高声说:“本家,你别吵,听我说几句:供销科长是厂内任命的,公社本来就没有任命,从哪儿来的撤消?因此这撤消是空的,只要阮支书认为你是供销科长你还是供销科长。阮支书已经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就是说我们厂并没有撤消你,急什么?阮支书,你说是不是?”党委的这个文件是怎么来的,阮志清不知道,却也正中下怀,谁知却激起了义愤,正不知该当怎么处置,听向河渠这么一说,立即说:“不错,我们又没有撤你的职。”
向河渠一拉向明的手说:“来,到我房间去,我跟你谈谈,消消气。”蒋国钧对向河渠做人的思想工作的能力还是佩服的,见状说:“他俩说得对,公社没有任命过你,撤你什么职?你的科长职务是我们厂任命的,我们没有撤你的职,你还是科长。消消气,听秀才跟你说说。”转身又对大家说:“放心吧,我们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各干各的事去吧。”说罢扶着钱教授与阮志清一起进入厂长室。
向明被向河渠拖进会计室,还没坐下就仍然认为是阮志清搞的鬼。向河渠边倒水边说:“你恐怕误会了,不管你与阮支书过去意见怎样,这回绝对与阮支书无关。”向明闻言一愣,问:“你怎么知道与他无关的?”向河渠将宋副书记昨天所说的情况一说,向明颓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向河渠说:“昨天听书记这么一说,我觉得严书记做得有些过分,连夜写了一封信,要为你鸣不平。”“他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他报复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为我鸣不平,你跟严惟恭什么关系?”“没关系,见了面也不认识。”“那你的信有什么用?”“没用也得说。再说也不一定没用,要看你怎么说。”向明怀疑地看着向河渠,没吭声。向河渠拉开抽屉,拿出信往向明手里一放。向明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严书记:
您好!
惊闻您让办公室打电话给我社书记,说向明是‘四人帮’爪牙,不可重用;又闻两年前向明在肉联厂当工宣队员时,也是您授意不用的,对此我深表遗憾。
是的,向明在运动中曾对您采取过过激的行动,让您记恨在心,这不奇怪,是人之常情,就象我爸被李腾达之流往死里整,也让我难以忘怀一样。但向明与李腾达之流不一样,李腾达整我父亲为的是夺权,向明为的是什么?与您有仇?大概没有。想夺权?恐怕连做梦也不曾想过,他与您差距太远了,假如想夺权,了不起是夺大队的权,可他也没有。那又为了什么?为了所谓的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了听从上级的指挥。他,一个民兵连长,连正儿八经的大队定职干部也算不上,要是上级不整您,他连想也不会想整您的,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至于罚您挑大粪桶,在当时要算轻的,我爸被打断了肋骨,您捱过向明的打么?那年头象向明这样盲目跟从的群众又何止成千上万?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首长们能对这些人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严书记,您在我心目中是焦裕禄式的好书记,当年稻飞虱肆虐时,干部群众无所措手足,您指导大家用煤油扑灭。您那一口通州方言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还是一个毛孩子的我就下定决心要向您学习,成为有知识、肯为老百姓做事的人。沿江公社的人们只要说起您,大家都会竖起大拇指,连说是个好人、好书记。而今向明这件事假如传播开来,对您的形象有没有影响?当年韩信受辱胯下,拜帅后重用了侮辱他的人,李广再掌兵权后却杀了侮辱他的人,这两人给后人留下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还盼书记明鉴。
我是个书呆子,说话不知轻重,也许这封信会惹您不高兴,但却因为您是受我敬佩的好书记,才多事写来这封信,您信么?随信附上诗一首,请考虑。
县委书记严惟恭,运动被整总觉痛。得知向明在生化,来电交代不准用。
闻言总觉理不顺,提笔写信说一通:书记本是好领导,威信自然大出众。
沿江人们说起您,历历往事记心中。今为向明参与整,两次用权望下轰。
向明当年做错事,只是奉命搞运动。如果上头不整您,绝对不会往前冲。
难容向明事传开,书记名声怎么弄?当年胯下韩元帅,宽待辱者受敬重。
同样受辱勇李广,杀掉辱者英名空。容是不容君作主,名声如何在于众。
向河渠拜上
81·2·2”
看完信,向明激动地说:“老本家,谢谢你为我仗义执言。”向河渠笑着说:“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宋书记说他在沿江一天,一定会尽他的力量给予关照。过去的事后悔也无益。不想到哪儿当官,无欲志则刚,怕什么?别说阮支书没嫌你,就是嫌你了,凭你的本事到哪儿没饭吃?”
向明说:“他阮志清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把那个破鞋派到钱老身边,当我不懂用意,哼!”向河渠说:“我跟好多人都说过了,要想站住脚,就要表现出你的价值来。人家离不开你,你就是个宝贝,想离开,人家也要千方百计留住你。有你不多,没你不少,你就是个臭狗屎,巴不得你早日滚蛋。你比我大,是哥哥,常年在外场走,见识比我多,不用我多说。只要你把握得住,什么鞋也没用,钱老师不可能亲自送货结帐。看破别说破,即使你明天就离开这儿,今天还得同这儿的主人处好关系,老哥,你的明白?”“你是说我还得跟他赔礼道歉?”向明很是不服,因为明摆着阮志清要用缪丽来替代向明,说他过河拆桥没有说错。“阮支书确实与文件无关,你恐怕也鲁莽了些,不谈赔礼道歉,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就这样过去吧?”向明定下神来想了想:自己也确实鲁莽了些,不过他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人,也就不必赔礼道歉,只须——。他拿定了主张,看着向河渠说:“依你说的,我就去走走过场,让他姓阮的也过得去。”向河渠说:“我陪你过去演演双簧吧。”
两人走进厂长室,他仨还在议论着不知这文件出于何种原因,见向明一脸的不自然,而向河渠却是笑容满面,就都知道事情平息了。向明一进门,就抱拳拱手说:“经向会计一分析,真不象我们厂里人所为,刚才话太粗了,请各位原谅。”向河渠说:“我对我本家说,你的科长是厂里任命的,要撤消阮支书一句话就行,还需要惊动公社?公社这个文件不知鬼出在哪里,说不定是你过去的仇人祷告的。厂里还要靠你跑上下,怎么可能撤消你?别疑三惑四的啦。他一想不错,只是觉得气头上急不择言,虽然没有指名道姓骂哪个,却也得罪了大家,所以要来赔礼道歉。我说大家同甘共苦这么长时间,相互理解,这事放在我身上也要发火,不需要赔什么礼。他坚持要说,我就陪他来了。”阮蒋两人都让向明放心,他对生化工厂的功劳大家都记着,不会没良心的。钱教授说过河拆桥他也不会不管的。就这样漫天弥雾一朝消散,公社的文件等于没发,向明还是供销科长,只是与向河渠的关系却更进了一层。不知底细的蒋国钧对向河渠的说功更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