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仇奶奶通过做周朝阳的工作,请他帮忙撒了一个谎,在电话里告诉父亲刘春丽就在他的身边,只要积极配合市里完成搬迁,他就会把母亲送回他身边。
仇奶奶哽咽道:“我虽然有过这个怀疑,可毕竟未加证实,我上午亲耳听到朝阳和他父亲通话,有一阵子,老处长的脸面就像被雷击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本该让他高兴的谎言却令他反常到极点,是发现我们骗他吗?也许吧,总之他和儿子通完电话后,便毫不犹豫地告诉我,让他们来拆吧,我随时可以搬走……天哪,我没有想到做完这件事情才感到如此后悔,小张,你不会体会我的心情的,欺骗老处长,就等于欺骗苍天呀……”
仇奶奶抱在我身上号啕大哭,可她哪里能想到,让她悲伤到哭不出声的事情还没有来到呢……
就在同一周的一天,我领了几个搬家公司的工人最后一次站在周爷爷家的院门外,遗憾的是,这个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孤独老人永远不会出来开门了——后面的死亡现场我没有亲历,只晓得负责寻找的警察最后在地下室的水泥地面上发现周爷爷的时候,他正一动不动匍匐着身躯,犹如一个正在蛙泳的人,只不过全身冰凉,连一丝呼吸也没有了,那满身的酒气很容易便说明了他的死因:酒精中毒。
更奇怪的是,他临死前用蘸了墨汁的毛笔在地上工整地书写出一行小字:春丽,我终于解脱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要回到你身边。
他的脸紧贴阴凉的地面,双手松软地平放在地上,目光安详……
在周游鹤的葬礼过后,因为仇奶奶病倒了,我单独约见了一次周朝阳,彼时,他正要赶着坐飞机返回苏州,一听说我跟他谈父亲的事,看了看表,面带犹豫,见他为难,我又加了一句:“周爷爷的晚景很凄凉,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有草率之处,尤其是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周朝阳听我说完,颓然捂上了脸。
这次谈话时间虽然不长,可我把周朝阳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我觉得,那些流淌着活人的眼泪和无尽遗憾的字都是用鲜血凝成的: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关心的他们不够,如果当初我能抽出一点时间多陪在他们身边,或许我妈就不会死,也不会……嗐,我现在一睁眼,就是我妈被封埋在水泥地里的一张凄惨面庞,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怨我爸,也是我没有尽到儿女孝道的惩罚呀,上天是公平的,人这一辈子,不能光想着名和利,当我顿悟这一切的时候,只可惜逝去的生命已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