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裁峰。
急报如流星。
下方的人永远焦虑,因为他们看不清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就是单纯的一枚诱饵,所以注定时刻处于危机中。
上方的人则从容得多。
永远幔笠遮颜的隐座,也有自己的苦恼。廖一行是公认的峰主,为免他猜忌,所以隐座会约束自己,不与任何实权人物接触。
但是他消息的灵通,却不逊于任何人。
此刻,他就在衡量宝图已落入魔教手中的消息,但是他并不会有任何的不快。这些原本就在预计之中。
林君也好,萧鉴尘也好,都没令他失望。
神秘的林君,真实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但正因为此,他身上的谜团才是越来越有趣。
他的行事作风就是两个极端,一手执剑,一手执乐,就像他的神秘武器天玄琴,既能乐起而化生,也能送人下地狱。
判断他这个人是善是恶,有很多奇特的不可忽视的细节。比如首先,他没有把宝图给玄度宗。其次,萧鉴尘那样聪明正直的年轻人,选择了跟他。而隐座自负看人神准,也不大想承认那种万一的可能性辨人失误。
也许该找个机会拜访下释教圣座僧自在了,隐座微笑着想。那么多人中,僧自在就是一个超然的存在,除了医术都不感兴趣。也就拜访这位山中白衣,不会引人注目吧。
真正焦虑的是穆紫铘。
金珠宝物俱在,贺寿大宴明面上也是占尽风光,只有穆紫铘等人知道私底下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穆紫铘自然心情沮丧,陶劲只能安慰他,面对平潇潇和解蓝环,多他一个也是没用的。
穆紫铘无心酒食,若这世上有他不愿意辜负的人,那只可能是他的师父。师父亲自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会在心里抱歉很久。
陶劲道:“师兄,你不用自责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林君是个狠辣人物。”
穆紫铘道:“你说的上头能听?上头只看到杏林馆中的林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陶劲道:“不论别人怎么想,反正我看到了真相,只会更铁了心地支持师兄。”
穆紫铘勉强一笑,道:“那两小贼近况如何?”
陶劲道:“入柳庄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你看柳恣和忙于陪客,都没来参加蓝老爷子的寿宴,柳庄来的是柳青枰。”
“糟了!”不顾席上众人眼光,穆紫铘刷地立起。
陶劲忙将他拉回座位,冲着他摇了摇头。
穆紫铘猛然惊醒,看到陶劲一脸担心,忙道:“失态了。”
失态了。
说来轻巧,可他多久没有失态过了?
即使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的心里依旧在一刻不停地计算,此时赶过去,还有几分把握能来得及?
失态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特别对于位高权重的人。
失态意味着失控,此时要么直接断臂求生,要么继续之前的做法,在失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最终整个大厦分崩离析。
命运无常却有情,即使准备摧毁基座,也会给人足够的撤离信号的。
可惜身在漩涡的人,有没有这种洞见,有没有这种执行的决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声弦响,歌舞妓盛装出场。歌声之中,穆紫铘把酒言欢,人人都道穆圣使心情好,抓住机会前来敬酒。
陶劲自然也在一边作陪,满脸笑容,尽管他心中知道不大对头。
穆紫铘任务在身时,几乎不喝酒。
但他现在却一副不醉不休的样子。
就连舞姬,一曲唱毕,都特地上来,红袖招展,满满奉上一樽。
穆紫铘一看蓝老爷子暧昧欣赏的神色,便知这歌姬是蓝老爷子的心头所爱,暗想蓝老爷子推说年老不来,真实原因怕是在此。
这么说来,他们这次失败真是不值得。
穆紫铘饮下了这杯酒,是苦的。
而他还得强颜欢笑。
笑凝在脸上,血滴在心里。
他索性一杯接一杯。
陶劲眼见穆紫铘苍白的脸上泛出血色,手指也有点发抖,忙以师兄不胜酒力为由,强行扶着他回客房。
穆紫铘喃喃道:“寿宴结束了吗?我要去柳庄。”
陶劲看了看醉酒的穆紫铘,心一横撒谎道:“柳庄毫无动静,师兄你好好休息。”
穆紫铘含糊不清地道声:“好。”
陶劲叹了口气,给穆紫铘盖上被子,掩好门。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房内再次传来动静。
他忙推开门,却发现穆紫铘跌跌撞撞地起了床,一手握剑,神志不清地道:“平潇潇,任务……”
陶劲无奈道:“平潇潇早走了,师兄!”他有点好笑,都这个时候了,穆紫铘一心惦记的居然还是任务。
那魔头不来找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难道还想找那魔头的麻烦?
一把把穆紫铘按了回去。
陶劲圆滑机灵,见风使舵,比起一根筋认死理的穆紫铘,就算别的不行,逃命本事也甩他十条街有余。
逃命是件很难的事情,不但需要嗅觉,需要灵感——
还需要运气。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救命啊!”“快跑啊!”人声嘈杂,脚步声哒哒哒哒。
陶劲已经听到寿宴上传来的巨大骚动了。
他不由得哀叹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来得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什么狗屎都凑齐了。
放下捂脸的手,重新正视这个局面。陶劲口哨一声,顺手把一壶冷水通通浇在了穆紫铘脸上。
外头的哭天抢地并不能让陶劲的手抖,毕竟“小油神”的绰号不是白叫的。而且,这个绰号就来自那刚被平潇潇毒杀的下属。
油到连平潇潇都舍不得对他下手。
现在,穆紫铘就要醒了。这正好,谁惹的麻烦,就该谁自己爬起来解决。
穆紫铘猛地从床上弹起,陶劲暗暗后悔,也许根本不需要这壶冷水。
但是穆紫铘却是需要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浅睡加噩梦,就是那种明明睡着精神却无法放松的状态,这对武者来说不是好消息,会让他在真正交战时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壶冷水正好激醒了他,凝回了他散漫的精神。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穆紫铘冷冷道,横起了天阅剑。
陶劲道:“太好了师兄,你终于恢复正常,方才半日你就和犯了失心疯似的。”
穆紫铘面色一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陶劲道:“怕是魔教又来杀人了。反正我们不是该等一等,等情况差不多了再过去吗?”
穆紫铘一运功,无数白色水汽从他身上冲出,瞬间恢复成了那个冰冷倨傲的美男子,冷冷道:“不需要,来的必定只是解蓝环。”
“等等师兄!”陶劲追了上去,道:“你怎么知道就来了解蓝环一个人?”
穆紫铘脚下飞快,道:“我们两人在场就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平潇潇的作风。平潇潇估计已经护送宝图回魔教了。“
陶劲恍然大悟,道:“对哦。”饶是如此,他的步伐却依旧迈不开,万一再遇到平潇潇,未必就有上次那么好运了。
“快逃啊,毒魔来了!”迎面正撞上四散而逃的宾客,男男女女都有,一个个魂飞天外,穿着喜衣华服却面色青白得像死人。
穆紫铘本就担心解蓝环混在人群中逃跑,可看这人人慌不择路的逃亡阵势,只能叹了口气退到路旁,顺手揪住了一个蓝氏子弟的衣领,怒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氏子弟嗷地一声惨叫,吓得众人更是玩命狂奔。陶劲无奈笑笑,捅捅那蓝氏子弟,道:“别闹,我们是圣裁峰的。”
蓝氏子弟回过头,眼泪鼻涕就一起下来了,抖抖索索地道:“穆圣使,老爷被毒死了,您…您可要救救我们啊!”
穆紫铘放开了他,看向空无一人的寿宴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