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东山帮远了,须帮主瞪了一眼站在岸上的一个猥琐男子,沉声道:“你是谁?”阿懒慌道:“帮主在上,小人叫阿懒。”须帮主盯着他,道:“东山帮是不是你引来的?”阿懒吓得扑倒在地,浑身哆嗦,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帮主大人一定要明察秋毫,小人怎敢有此狗胆!”“滚开。”听到此言,阿懒转身就跑,顾不得他的船就在身旁。
女子须臾间经历这些险恶,不知所措,只盈盈向须少帮主一拜,也不说话,便欲回船舱,刚转身,面前已多了一人,正是须帮主。须帮主微一欠身,轻声道:“姑娘,得罪了。里面是何人?”女子颤声道:“里面...没有人...我阿兄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呢...”说着说着声音几不可闻,红着脸低着头,想挡住船舱却又觉不妥。须帮主微微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多半是一对离家私奔的小情侣,回头对刚才连败二人的大汉道:“融堂主,以后多照顾一下这条船。” 融堂主躬身然诺。
适才他在船舱里已听清了十之八九,强撑着坐起,朗声道:“在下擅入贵帮宝地,得帮主大架护助,感激不尽!”
须少帮主望了一眼,看到一个长身少年盘坐在内,白灰衣袍,形容消瘦但双目囧囧,心下了然,拱手道:“少侠光临本帮地面,鄙帮上下不胜荣幸。请安心休养,如有所需,可向这里的融堂主吩咐。”他向须帮主缓缓一躬身。
须帮主跃回座船,两艘大船当即开拔,周围男女老幼纷纷挥手作别,须帮主远远向众人拱手。
女子回到舱里,见他还是坐着,忙道:“少侠快躺下,你伤还没好。”他深深躬身,道:“小姐救命之恩,在下不敢言谢。小可姓白狄,名叫吹律。不敢请教小姐如何称呼?”女子脸一红,柔声道:“少侠才是家父和我的救命恩人。小姐不敢当,奴家姓简,名薇。大家都叫我‘阿薇’。”
白狄吹律默念着女子的名字,想要记住,女子脸上一红。
日已西沉,暮色渐浓。晚饭用罢,阿薇正在洗刷碗筷,这时于大叔走来,她忙迎上去。于大叔低声道:“阿薇,东山帮一向心狠手辣,今天之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可久留。你便趁夜驾船去西头山,那里有个‘下鲤渚’,地方偏僻但是鱼儿又多又肥美,可作养伤之所。”
阿薇辞别了于大婶,回到船上,道:“白狄少侠,我们今夜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方便你养伤,可好?”白狄吹律道:“有劳阿薇姑娘了。可恨我不能帮忙摇浆,竟让你独自受累。”阿薇道:“少侠言重了。请安心躺下,我们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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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声潺潺,倩影袅袅,把小船推着向着西北方去了,岸边灯火也越来越远。
白狄吹律爬到了舱后,靠着舱边坐着,陪着阿薇。
听到他坐在旁边,阿薇不由安心,眼望远方,专心划浆。
想同她说话,白狄吹律一时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索性看着头顶的星空。
星星闪烁,又多又亮,像是珍珠从空中落下,却总也落不到手边。这些星星有简小姐的眼睛亮吗?心念忽生,他不禁想再看看她那双闪辟凡尘的明眸,便偷偷望向了她,却只看得她的长发随风飘扬。纵是这般,他已觉心神荡漾。忽然,阿薇回头看了一下他,四目相对,他一怔,觉得自己甚是无礼,忙咳嗽一声,望向了远处朦胧的山影。阿薇也是心中一惊,脸上一阵发热,忙回过头去继续划桨,只是水声有点凌乱,如同大珠小珠纷纷而下,落入玉盘。
白狄吹律想一直陪着阿薇,只是大病未愈,身子倦怠,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和阿薇纵马飞在太湖之上,她衣袖翩翩,长发飘飘......自己望着她,当她回过头来,冲自己笑了一下,自己才看到她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飞在云中,与自己相伴而行,两边太湖风光如画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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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白狄吹律还没醒就知道会吃到香甜的米饭了。
他轻轻起身,看到阿薇的身影在船头袅袅翩翩,便愈发小心翼翼,生怕惊散太湖上初晨的梦。
不一会儿饭香已经钻入他鼻孔里。
阿薇回身刚想走入船舱喊他,就看到他正坐着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他赶忙闭上眼睛,继续练起功来。双臂舞弄了一番后,他如梦初醒般惊道:“哎哟,该吃早饭了。”才睁开了眼睛。阿薇已经悄悄摆好饭菜,微笑着望着他。桌上摆着两样小菜和两碗白粥。
略一思索,他缓身走到饭桌前,吟道:“西头山下日头忙,只为早得饭菜香。”
阿薇刚拿起碗筷,转身莞尔。好不容易转过了身,正要夹菜,又听他吟道:“云望水闻正入心,待我张口一扫光。”她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以袖遮面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道:“还行,虽然词句拙劣,权为下饭当足矣。”便大口吃嚼起来,声音引得鱼在船边都跳了起来。
吃完早饭,白狄吹律想要帮着收拾碗筷,手还是不甚灵便。阿薇道:“少侠还是安心养伤,这等小事小女子早做惯了,不必介怀。”便抢了过去。他笑道:“阿薇姑娘,可千万别‘少侠’‘少侠’地叫了,在下无地自容。若不是令尊和姑娘搭救,我早就命丧太湖了。以后叫我‘阿律’就行。”“你不要总是把此事放在心上。你既让我叫你‘阿律’,以后也不要叫‘阿薇姑娘’了,就叫我‘阿薇’好了。”
知道阿薇一夜未睡,白狄吹律道:“阿薇便休息一下吧。我看这里鱼多肉肥,就让我钓上来几只给你做午餐。”阿薇道:“你不熟水性,不可勉强。我先小憩一下,中午就给你做鱼。”言罢就去睡下了。
说是钓鱼,白狄吹律却是从未做过,只不过照着别人的样子往船边一坐,拿起一根竹竿举在水上。他想这恐怕骗不了最傻的鱼,就把剩下的一点早饭扔到了水里,引得鱼儿团团围着,但即使这样,想用竹竿打鱼也是不能,又试了试用掌,还是内力微弱。折腾了半天,不过徒劳,他气急败坏正待放弃,看到躺在一角的鱼笼,心下一喜,把鱼食放到笼里,拽着笼上的绳子抛到了水中,待觉得鱼儿入瓮后,便用力拽回,忍着胳膊生疼,好不容易拖了回来,还是一无所获,气得他抛在了一旁,狠道:“待我功力恢复,一掌把你们震到锅里。”鱼儿却没被吓住,自顾自的游来游去,他便一股脑儿把早饭投入水里,想着养肥它们以待日后不迟。
挪到舱中,阿薇还在熟睡。闻着舱中的清香,他心有些跳得急了,想多留一会,但还是咬了咬牙,转过头坐定身子,一边习练内力,一边想着如何对付东山帮。
就这样,隔了半晌他就发出了鼾声,看到东山帮的船又过来了,还抓住了阿薇,他立时大怒,大喝一声便要飞起。“啊——”,一声惊叫唤醒了他,却是阿薇被他的大喝声吓得花枝一颤。“东山帮的贼人呢?阿薇你莫怕!”他急切地搜寻四围,却并无一人。知他是做了一个噩梦,阿薇吁了一声,笑道:“东山帮早被少侠吓得不敢来了,少侠稍待片刻,等着吃鱼吧。”
闻得此言,白狄吹律稍觉憾然,就起身帮着摆好碗筷。不一会儿,一条鲫鱼就裹着葱花红醋卧在他面前的盘子里。阿薇小心翼翼扒下来了鱼肉,刚送到白狄吹律嘴边喂给他,突然想到他已经可以自己进食,便红着脸放到他的碗中。他赶忙端起碗,一口吃下,阿薇忙道:“小心鱼刺,不可着急!”却见他忽的放下碗,趴到船边,伸长脖子咳起来。阿薇吓得喊道:“快,别动,让我看看喉咙!”他仰起脖子,满脸通红,阿薇急的泪珠滚滚,仔细察看他的喉咙,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鱼刺,想是入喉已深,急道:“这可怎么办啊?”白狄吹律再也忍不住,嘴角扬起。“你骗我!”阿薇挥拳打向他的胸膛,拳头绵软,他笑得更厉害了。“我不理你了!”阿薇气得转身望向船外,霞飞双腮。“咦,鱼刺怎么没了?好奇怪啊?刚才明明卡住了好大一根?”任他夸张描述,她终是不理。
“哟!竟然惹小娘子生气,当真罪大恶极!小娘子莫急,待我除掉这个祸害,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温柔以对!”有人叫道,伴着阵阵哗笑。白狄吹律身子一震,阿薇吓得捉住了他的衣袖,被他拉到了身后挡住。
举目间,东山帮的大船已近,肆无惮等人在船头耀武扬威。 “点起火来,准备放箭!今天就叫这个天下锐士喂鱼。不过千万别伤到美人啊!”几个贼众开始点火。
白狄吹律不禁懊恼,自己只顾吃鱼,竟然忘记观察水面,以至敌人悄然袭来,这可如何是好?微一定神,他鼓足气力,朗声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喂鱼!哎哟,你们的帮手来了!”
肆无惮等人不明所以,已有贼众来报:“三当家的,西山帮的船来了!”他们忙回头一望,远处三艘大船正急速而来,船上的钢刀映着日光,杀气森然。
“放箭!放箭!快撤!”肆无惮喊着。数十只火箭飞来,白狄吹律忙俯身掩住阿薇。幸好东山帮众人惧意大生,无心恋战,匆匆放了几箭,大船就已逃开,并无箭射到他们身上。
不几时,一艘大船驰近,赫然挂着西山帮的大帆,桅杆顶端挂了一面金色旗帜,上书一个大字“须”。另外两艘向肆无惮等人追去。
“屡让贵客受惊,西山帮须贯云抱歉之至。”大船船首一人长衣飘摆,向白狄吹律躬身道。“承蒙须帮主不嫌,今日又施援手,恒山派白狄吹律不胜感激!”白狄吹律起身抱拳深深一揖。
听得“恒山派白狄吹律”的名字,船上众人都是一惊,窃窃私语,均未料到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十大锐士”中的白狄吹律。须帮主朗声道:“白狄锐士侠名远播,今日得见乃是我等之幸。此地山水极佳,适于养伤,其余事务无需多虑,我帮兄弟定会照顾周全。锐士有伤不便多有打扰,在下告辞了。”
白狄吹律忙道:“今日再见须帮主,乃在下无上之荣。可否请帮主屈尊小船,共饮三杯,以畅小可相见之喜?”才说罢,心里却忽的一慌,想起自己船上并没有酒,只是这句话说惯了,竟脱口而出。
须贯云道:“在下正有此意,便叨扰了。”吩咐一下帮众后,便纵身跃到小船上,手中各提一罐酒。白狄吹律大喜,拱手赞道“须帮主‘水起风从’的功夫当真潇洒得紧啊!”听到夸赞自己的轻功,须贯云好感尤增,拱手回礼,谦道:“点末小计,让白狄锐士见笑了。”白狄吹律笑道:“锐士之名实是江湖谬赞,若须帮主看得起,便叫在下一声兄弟,如何?”须贯云道:“既是如此,那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也请白狄兄弟不要再叫帮主帮主的了。”少年人心性自是挥洒豪情,白狄吹律当下不再推让,又把阿薇介绍于他相识,两人便分宾主坐在小船船头。
须贯云拿起一罐酒,笑道:“白狄兄弟到的我们姑苏,岂能不尝一下我们的‘太湖倒’?”说着就要拍开。“白狄少侠,你的酒。”不知何时,阿薇已经提着一罐酒走到近前,道:“这是我家自酿二十年的桥酒。”两人拍手大喜。原来苏州乃千年古城,当地人家素有自酿美酒的习俗,称“桥酒”。此酒依药食同源之理,以粮谷,糯米,杨梅,荔枝,桂花等辅以中药材,所酿之酒气味芳香,入口绵柔,极是养人。这次出来,阿薇父亲特意挑了一罐带给白狄吹律。须贯云当然知道本地特产,笑道:“我们姑苏的家酿桥酒乃江南一绝,今日小弟有口福了。”白狄吹律虽不解此酒渊源,但知须贯云所言非虚,喜不自胜,慌不迭把碗摆上,便去阿薇手里接酒。
阿薇却未递给他,自己打开了酒,立时香气夺盖而出,白须二人齐赞好酒。白狄吹律多日滴酒未沾,心急火燎,眼巴巴看着阿薇倒酒,碗中却只倒入三滴。见阿薇要给自己倒上一碗,须贯云忙抢过碗,道:“今日我可不能欺负白狄兄弟,也请阿薇姑娘给我倒上三滴即可。”阿薇感激地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也给他倒了几滴,便取过水壶,给两人的碗里填满了白水。在阿薇转身取水时,须贯云不经意地伸开手,把两罐酒放到了船上的角落里。
白狄吹律知阿薇一番苦心,端起碗,道:“今日就请须兄弟一尝我们简家桥酒,可是二十年精酿啊。干!”两人一饮而尽。他察觉自己话语不妥,借着酒力挡住了脸红。阿薇却低下了头,脖颈发红。
“酒香不怕巷子深,酒浓不怕碗水深。当真好酒!”须贯云大赞道,放下碗,问道:“白狄兄弟是如何到的姑苏?又如何和东山帮结了梁子?”
白狄吹律便把此中来龙去脉略说了一遍。须贯云听罢,一拍桌子:“这伙人竟做下如此凶残之事!东山帮一向鱼肉乡里,今日又和此四贼沆瀣一气,当真该...”,因阿薇在旁,硬生生收住了“杀”字,只用右手紧抓船舷,手中的船木缓缓陷入。收住愤怒,须贯云道:“白狄兄弟切莫心焦,先养好伤,待伤好后我们一同除去这些祸害。”两人又干了一碗。
白狄吹律问道:“有件事我不甚明白。我看东山帮帮主寂无言慈眉善目,似非恶人,如何二当家、三当家两人却端的是无恶不作?”须贯云缓道:“我刚接任帮主之位,还未和此人打过交道。听家父说,这个寂无言虽也有些善名,却绝非善类。”
再喝了一碗后,两人谈起今年四月初黄山的“天下武林大会”,才知须贯云也去了,并且夺了“人杰”名号,继而谈起了大会日子里的趣事,大笑中又喝了好几碗。阿薇在旁听着,有些明白街头巷尾谈论的“锐士”和“人杰”源来于此。
这时,追赶肆无惮的两艘大船已驶回,有人在船头躬身待命。须贯云站起身,和白狄吹律干了一碗后,高声赞道:“未想白狄兄弟藏有这等好酒!兄弟我先回去了,改日还得讨上几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