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郎中，如何？”
他迷糊中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切的询问。
“唉——”
“可还有救？您是我们众乡亲的救命神医，万望再施妙手。咳咳咳。”老人苦求道。
“‘神医’二字岂敢当得。只是他身中剧毒，要害多处又身负刀伤。若非年少体壮，恐早已殒命。”一个中年声音答道，“即使这般，我见他脉息微弱，怕今晚便要......”
“爹爹！”他又听到一个女子颤微微的声音，几欲泪涌般。
“真的便无可救药了吗？”老人哽咽道。
“也罢，我给你开两副药，每日煎服两次。唉，如今只能看他的造化了，若熬过今晚，那么再熬过十五天，当有生机。”中年叹道。
“如此快请开药，我这就让小女去配。少侠行仁解难，当有上天眷顾。”老人喜道。
他又听到有人坐下，摊开纸张之声。“他是你什么人？如何会得罪了东山帮？”中年问道。
“我与此少侠素不相识。但晌午时幸蒙他仗义相救，否则小老儿和小女便葬身湖底了。咳咳咳。”老人答道。
“怪不得听你话音中带点内伤，且让我也把上一脉。”中年声音道。
“便是这三味药了。这第三味是老人家您用的，也是每日煎服两次，安心静养一个月。”接着便是纸张递出的声音。“这两味是给这位少侠的。只是东山帮素来恶毒，不许他人救治被他们毒害的人。你们须得把他好生藏好，以免被上门寻到。”
“多谢曹郎中深夜出诊。这是一点医资，还请不嫌。”老人感激道。
“不可，不可。你们能大义救助一位路人，我一介寒医便不能有点侠心。快去拿药吧。切记，去不同地方拿药，以避开东山帮的耳目。”
他又听到一阵推让的声音，那郎中终是不收，老人和女子千恩万谢地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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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你这便带着少侠去杨梅山青婆坞吧，一路小心。咳咳咳。”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听到老人的声音。其时凉风习习，潮声哗哗。
“爹爹！你自己如何过活？还是女儿留下来服侍你吧。咱们把少侠藏好不就行了？”女子哭道。
“不碍事，女儿。为父自明日就安心养伤，不再出门，只照顾一下少侠的坐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东山帮一贯狡诈狠辣，留少侠在家万一为他们找到，可不是害了恩人？去吧，到了那边，于大叔自会照应你们。”老人别道。
周身一阵疼痛，他又昏了过去，只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如在云里雾里，诸多事情纷来沓至。
他梦到自己骑在马上一路奔驰，当时头晕目眩，全身生疼，迷糊中看到附近湖上有一只船，船家撑着船正远去。他想招手，却摔了下去，从此人事不知。
他梦到自己站在东山帮的大厅门口，里面上首坐着东山帮的龙头老大寂无名，慈眉善目，白面长须；下首是二当家贪无厌，贼眉鼠目；三当家肆无惮，一刀疤痕从右眼上方划到脸上。客座上赫然便是他此来的目标，一路追杀的“凶神恶煞，人见人怕”四贼。这些人后面乌压压一片，是东山帮上百号帮众。没说几句，肆无惮就气焰嚣张地上前赶人。他一上手就拿住了他。接着，贪无厌和一众人围住了他，刀光层层，龙头老大寂无名却压下众人，上前说和，不料转眼间四贼却趁机溜走。他追到了外面，四人想跑去船上，被他拦下。刚拿下四人，有人竟从背后忽施偷袭，他身中毒镖，被东山帮众人围攻，身中多刀，无奈败走。
他梦到自己从姑苏城追到太湖边，看到湖上银光粼粼，海鸟呀呀，美景无边，一艘大船和几条渔船漂浮在湖上。自己刚想驱马离去，却听到有人呼救，回头看到湖里一只渔船上有一人正拉拽一名女子，另一人三拳两脚把一位老人打落水中，还有两人在相邻大船上大声叫好，看去正像是他要找的“凶神恶煞”四贼，他无法赶去，气得大喊一声，四人匆匆钻进大船里，扬帆而去。他问走来的路人，方知船上大帆上的三字是“东山帮”。
他梦到自己眼见捉到“凶神恶煞”四贼，四贼却抓住几名百姓做人质，他一时无法，只得放掉四贼，不料四贼杀伤百姓后后逃走。自己自此一路追杀，从扬州到常州再到苏州，誓要手刃四恶。
他还经常梦到有位女子唱着一首歌，早上唤醒朝露，晚上悠睡月霜：
“
上有呀天堂
下呀有苏杭
杭州西湖 苏州么有山塘
哎呀 两处好地方
正月里梅花开 哎呀
二月里玉兰放 哎呀
三月里桃花满园尽开放
四月里蔷薇花开牡丹花儿斗芬芳
六月里荷花开 哎
七月里七秋凉
八月里供斗香
家家赏月亮
......
哎呀 四季好风光
哎呀哎呀哎呀
说不尽的好风光
”
有时还听到一阵阵悠扬的琴声。
他觉得自己便是在天堂里了，而天堂当在她的歌里琴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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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了知觉，感到自己正被喂药，其苦难忍，但是因为一点点喂下，好受了许多。喂完药，又有温水送下。
他感到自己枕得软软的，入鼻香气幽幽，顿时药便不苦了，只觉得通体畅舒，平生未有。
就这样又入了梦，却梦到水珠滴落到自己脸上，一滴，两滴。。。自己抬头看到一湾泉水，流下时在轻声抽泣，忽又见泉水微颤，心下黯然，却又醒了，还是睁不开眼。
“孩子，你阿兄好点没有啊？”听得外面一位老婆婆的声音。
“好一点了，王阿婆。”一位女子答道，正是梦中熟悉的声音。
“这是我儿子今早抓的梅鲚鱼，你给他做点吃吧。”女子连声道谢。
“大侄女，病人可好些了？”又有两人走近后低声问道。
他感到头被轻轻放下，然后香气也变淡了，听到小心走出去的声音。
“于大叔，于大婶。他还是老样子。”那女子忧伤地答道。
“吉人自有天相，侄女休要过分忧心。”一对夫妇安慰道。其中的男子声音粗犷，又道：“这是我刚打的太湖银鱼，想来对病人康复有所助益。”
“多谢叔叔婶婶了。”女子惊喜道。
“跟叔叔婶婶客气什么。当初我被东山帮打伤的时候，可是大哥一直在照顾我的，我吃的银鱼比这多多了。”
“哎哟，这么好的鱼啊。能不能给我点啊，于大哥？”一个懒散奸猾的男人声音。
“自己有手有脚自己去打。喂，别东看西看的。”粗犷男人喝道。
“我就是看看船里是什么。姑娘平时需要什么帮忙的，叫我阿懒好了。于大哥，那我走了。”阿懒讪讪地说着走了。
“小心点这个二混子，大侄女。他终日贼眉鼠目，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坏水。我们不多叨扰了，明日再来看你。快进去吧，侄女。”说话间，两人便已走远。
他在想，银鱼是什么味道的呢？想着想着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
这是一个凉爽的清晨——还没睁开眼睛，他已经猜到了。
眼睛总算可以睁开一点了。他看到了这艘船的船舱，看到晨曦照进来后泛起的点点毫光。
他又听到了那藏着天堂的歌声，入了迷。
“
上有呀天堂
下呀有苏杭
。。。
”
心神正徜徉间，他听到那个女子子走进了船舱。
他连忙闭上了眼睛，不愿离开天堂太远。
她坐在了他旁边，抱起了他的头，又放在了那柔软的枕上，一股花一般的香气又裹住了他的鼻息。
接着，另一股香气又钻入他的鼻子，钻进他的心里，引得口水流了出来，迎面遇到甜咸爽口的肉块，然后一起急不可待地进到肚子里。一定是银鱼，否则不会这么好吃。
他的眼睛却在此时不知何故地眯了起来，于是看到了一张秀美的面孔。
然后，突然把心给惊动了，急跳起来。
跟着，嘴巴被吓得都忘记咀嚼了。
又接着，整个身子也被心跳带得颤抖起来。
那面孔察觉到了这抖动，大大的眼睛也看到了他心口急剧的跳动。
“咦——”她轻吐一声，然后他就感到她俯下了身，贴上了他的心口，瞬时一种又温又柔的感觉便透了进去，同时秀发的香气被抓进了鼻孔。
他动也不能动了。
可是，鼻孔却想动，几丝头发就让它不能安分，急着想打个喷嚏。
然后鼻孔拉起了头，头拉起了脖子，脖子拉起了胸，胸拉开了眼睛...
就要打喷嚏的时候，女子的长发已经离开了，她坐起了身，却依然抱着他的头，惊喜地看着他，他也看清了她清澈的大眼睛。
“啊，你终于醒了！”那双大眼睛闪出喜色，瞬间又涌出了清泉，便欲滴下。
他知道无处可藏了，就笑了一下，眼睛却没离开那双大眼睛。
“昏迷多日，你终于醒了！老天保佑！”她哭道。
“谢谢...姑娘...”用尽全力，也只能说出四个字。
忽然想到怀里正抱着一位男子，女子的脸顿起红晕，急急起身。骤然间，他耳侧的温柔遁去，头也落回了那个生硬的枕头上。“当——”他差点晕了过去。
“呀——，真对不住！”女子赶忙俯下身，侧过头去，又抱起了他的头，却是拉过枕头把他的上身垫起。他的耳朵离那温柔很近，却再也无法靠得更近了。
“先吃完早饭吧，这是昨日于大叔送来的鲤鱼。”她轻声说着，拿起碗筷，又喂了起来。
他觉得鲤鱼味道竟然如此鲜美，想吃一百条，吃一百天。
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侄女!”一个妇人低声急道。
“于大婶。”女子走了出去。
“东山帮的人过来了，你大叔在跟他们搭着话儿。小心藏好病人。”妇人叮嘱道。
“是。”
脚步声远去。
女子拿走枕头，扶他躺好，盖严了他，嘱咐着：“别说话，坏人来了。”
“这只船是谁的？”一个人恶狠狠地叫道。
女子俯身用锅灰摸了几把脸，便走了出去。对面停着一艘大船，悍然挂着东山帮的大帆，数十名束衣持刀的大汉簇拥着几个人站在船首，正朝着她这边。
“是奴家的，大爷。”女子低头说道。
贪无厌一看，见是个削肩长发的女子，弱不禁风地站着，粗布衣服更衬得皮肤白皙。“哟，是位小娘子啊。啧啧啧，这小脸可够黑的，唉，烟熏火燎如此，造孽哟。都有谁在船上？”那凶狠男子戏道。旁边贼众一顿哄笑。
“只奴家和我阿兄二人。”
“他在哪儿？”
“适才上岸去打酒了，想不时就会回来的。”
“是情哥哥吧？那你现下岂不是很寂寞啊，小娘子？嘿嘿嘿。”那男子无耻道。旁边“凶神恶煞”中的妄无凶鼓噪道：“贪二哥，这妞儿脸虽黑点，不过身材还是不错的，应该不妨事。哈哈哈。”“待我给二当家抓来赏鉴一番，也算我弟兄给二当家的一点薄礼。”说着，旁边的妄自煞跃身到女子船上，伸手抓将过去。
“啊——你走开！住手！”女子斥道。
他在舱中听到此言，立时怒不可遏，挣扎着拿起手边的长剑。
“快住手！你这恶贼！”女子喊着。妄自煞想戏耍她一番，是以不着急抓住，引得船上帮众大笑。
“住哪只手啊，你告诉我啊。” 妄自煞恬不知耻道。
“哪里来的狗贼，还不滚开！”一条大汉忽然凌空跃向妄自煞，在空中双掌急推，妄自煞正欲挥掌相接，大汉掌形一变，啪啪打了他两巴掌，接着把他拍入水中，自己稳稳落在船头。呼啦啦，数十条大汉手持钢刀，纷纷跃到贪无厌等人周围。贪无厌一惊，才看到自己的大船已经被两条大船夹住，左边船上站有数十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带的男子，男子长身而立，抬头望天。见得此人，岸边一众渔民家小欢呼不绝。
贪无厌向男子一拱手，讪笑道：“原来是‘翻天龙’须帮主啊，这可有点误会了。” 那名打落妄无煞的大汉喝道：“贪无厌，你们好大胆子，光天化日敢到我西山帮的地盘上撒野。”贪无厌旁边一个男子怒道：“谁说杨梅山是你们西山帮的？我们想来就来，便又如何？”那大汉怒道：“有种！那就请三当家的下来试试，看看这里到底是谁家的。”三当家肆无惮听得火起，纵身便向大汉跃去。“三弟，且住。”贪无厌想拉住他，却已晚了。
方才肆无惮看得真切，知道大汉占了先机，又有空中开阔之便，才一招打败了妄自煞，这次自己要依法施为，斗一斗这狂徒。不料大汉见肆无惮身形一动，自己已从船上拔起，腾空数丈，待肆无惮到时，自己翻身急坠，又是双掌拍向肆无惮。肆无惮在空中无从借力，只得伸掌相对，大汉却是再一翻身，双足跺向他胸口，把他踢到水中。妄无煞刚浮上水，就见肆无惮飞来，忙抱住头，却还是被他又撞到了水里。西山帮两条船上大笑阵阵。
大汉踢中肆无惮之后，借力飘落在自己船上，大喝道：“还有谁不识得这是西山帮的地盘，尽可上来！”凶恶恶煞四贼中剩下的三个眼见己方不敌，连输两场，只得大声回道：“爷爷不服，这就让你见识一下。”说着，作势要跃出去，贪无厌忙拉住他们，三人挣脱一番，只得作罢，口中兀自骂个不停，各自心里却俱是一喜，庆幸时机把握恰到好处。
眼见对方人多势众，贪无厌小眼一扬，大笑道：“哎呀呀，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些许小事岂可伤了两帮和气？须少帮主明鉴，今日我等前来并无他意，实因前几日有个小子胆大包天，意图谋害我帮贵客，侥幸被他逃脱，怕他为害乡里，特四处查找，不意到了这里，发觉这船有些古怪，便加盘问，正想知会须少帮主的。”
须少帮主当是没听见，只看着天说：“诸葛香主，近日我帮辖区内可有恶人闯入？”旁边走出一位中年人，躬身道：“回禀帮主，我帮一向对行恶之人绝无姑息，不曾有人擅入。即便有，也早已伏诛。不过...”稍一停顿，看了看对面的“凶神恶煞”三贼，三贼不禁心惊，他接着道，“那是昨日之前的情形。”贪无厌听得此言，哼了一声，知道此话是在讥讽东山帮，也是在摆明拒止，笑道：“既是如此，我等就告退了。改日还请须少帮主和诸位兄弟到东山帮一醉啊。呵呵呵。”说着拱了拱手，转身收住笑容。
须少帮主还是看也不看，手一挥，包围东山帮的一众人便跃回两边大船。东山帮大船于是扬帆离去，先前落水的妄自煞和肆无惮早自爬回大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