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鉴尘眼中俱是笑,拉住他道:“来!”
林君想也没想就跟了出去。
萧鉴尘一身轻快,边走边介绍,此处曾是他的叔祖的住所,因为年幼哀弱,所以同家中长者住在一起,以便老人时时怜爱照拂。
又一处,简简单单,竹影横斜,廊柱已斑驳,经年的药材芳香却依然不散。
林君伫立,若他没猜错,这就是萧意随的昔日药庐。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萧鉴尘一点点地介绍他的叔祖。
萧家到得萧弥坚这一代,正当跃居五大世家之首,声名如日中天,可危机也在不可见之处与日俱增,光是处理与圣裁峰和其它世家的关系,就已是殚精竭虑。
而垂明岛又不合时宜地开始它的吃人征召。
也就是这种局面下,萧弥坚决定探岛,固然是出于公心,可也是为了封住众多质疑之口。
哪怕从此一去不返。
萧弥坚清楚此行的风险,特意邀请了数位好友,他结交本就广阔,自己又以天幸出名,从小到大,所遇到的困难无不迎风而斩。这么登高一呼,还真有点一呼百应的感觉。
萧弥坚精心选择了几位世家公子结伴同行,却未曾想到,一直不问江湖的弟弟萧意随,以死相逼,坚持同往。
萧鉴尘幽幽地叹了气,道:“说真的,垂明岛的传说那么多,有说上头有无上秘宝的,有说里面是杀人魔物的,探岛的也什么人都有,比先祖武功更高、绝艺更强的人也有,他们都没有回来。唯独先祖侥幸得免,我还真怀疑是叔祖的功劳。”
没有任何怀疑,林君就采信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的叔祖是什么样的人?”
“很善良的人。”随着萧意随一生定论的出口,眼前的景色仿佛起了变化,淡墨晕染成愁城。竹声中,彼此相伴的两人,只觉穿透几世的忧伤,扑面而来。
萧意随细心而敏感,善体人心。他虽然不交游江湖,可是行医多年,闾巷之议,江湖秘闻,一桩桩入耳。人心最底层的秘密,知道的比其他人还多。
他自然看得到盛名之下的危机。
萧意随柔弱而沉默,平生不说一句恶言,他看得到其他人斗志扬扬,并不如他一般洞察那些衰替的先机,所有焦虑,也只能藏在自己心里。
他终生未娶,一世行医。
善人他救,恶人若发誓改过,他也救。
二十年来,他不知救了多少人,黑道白道,好人恶人,达官平民,巨富乞丐,无所不救。欠他人情的人太多,各人又有子孙弟子,亲朋好友,见到萧家,都不自觉地低头三分。
萧家由第二到第一,凌驾于穆家之上,外人本多微词,可二十年兼德兼武,行侠仗义、悬壶济世之后,再无人怀疑武林第一世家的名头。
萧意随的一生,都奉送给了名武山庄。
江湖中人最重然诺,答应了萧意随改邪归正的,哪怕初时只是为了欺骗保命,被同道嘲笑之下,也不得不多自收敛,所以萧意随积德多矣。
所以萧意随重病之时,江湖两道的顶尖人士竟然都为他求药,反倒萧意随自己看得通达,将贵重的药物一并出售,钱财散给了贫民。
他寿尽于知天命之年。
萧意随虽然生来体弱,但风采人品俱是当世一流,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无论生死病旺都愿意侍奉追随。可他均以无意成家为由婉拒,最终没有后人。萧家祖训至孝,也不知他为何会自苦若是。
唯一知道的是,萧弥坚时常后悔自己允了弟弟陪同登岛,而萧意随则正好相反,尽管他从垂明岛回来了长发都白了三成。
他庆幸自己去了。
萧弥坚曾想把自己的次子过继给他,但萧意随拒绝,只是提到,萧家的次子希望能够按照他的意愿去培养。
萧意随平生从不开口求人,所以这个想法虽然奇特,众人也无法拒绝,这就是萧家次子单独培养这一条奇怪的族规的由来。
萧家的沧浪剑与长风诀是一同传下来的,只给次子,学得会便是会,学不会也不会另寻传人,所以曾经断传过。
萧鉴尘本是心情愉快地讲述着这一切的,可等他叙完一段落转过身来,林君蓦然发现,不知何时,萧鉴尘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怎么了?”林君轻轻问道。
“不知道。”萧鉴尘揉了揉眼睛,道,“突然心情就很恶劣了。”
林君身有同哀,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若不是垂明岛,你叔祖本来可以有正常人的生活的。”
萧鉴尘的眼圈依然红着,道:“我学武的时候就很单纯地学武,从没有把先辈的故事连在一起想过。今天串在一起想一想,突然间好像知道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隐情,然后就忍不住就难过起来。”
林君道:“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萧鉴尘道:“为什么我觉得叔祖的一生,就是捐给萧家了,都不是为自己活的。”
林君淡淡道:“捐给萧家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又何需你的同情。但你是他的后人,他没有完成的事情,你要替他完成,这才是最好的纪念。”
萧鉴尘苦笑道:“我不是你,心如铁石,永远冷静,不会为情所困。”
林君自嘲般,低头一笑。
萧鉴尘忍住泪,道:“垂明岛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林君道:“我也不清楚。但垂明岛、舒望谷,是连成一条线的,一个个闯过去,再大的秘密,也有昭见天日的那天。”
萧鉴尘道:“那些都是什么样的势力?”
林君面上多了几分冷酷,更显他的俊美,一针见血地道:“他们曾经也许是通天的势力,但沦落到江湖诡术的地步,就不可能斗得过正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