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看着萧鉴尘,心想真是急性子,还是个赤心待他的急性子。
于是他微笑着抽回了手,道:“不急。远道而来,还想休息一下,逛逛这里。”
萧鉴尘一想,也对,欲速则不达,越是大事越该沉着。本想顺口同意,可是想想他朋友越狱的前科,就谈不上那么放心了,于是作色警告道:“行。不过有言在先,除非有我陪同,整个名武山庄不许你乱逛。”
林君自然看得出萧鉴尘的假作声色,但是他看重这份情谊,所以会如铁律般遵守,便坦陈道:“我只想看看这个院子。”
萧鉴尘一拍他的肩膀,赞道:“眼光不错!这就是我当初练长风诀的地方,也是我的叔祖独居学医的地方。他曾经留下一个卜阵,说终有一日会有人开启那个阵法。我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林君的目光,倏地冷凝。
巫医同源,萧鉴尘的叔祖萧意随既然是少有的名医,那他的玄学造诣极有可能不凡。
能预测到他会来,那也一定会留下考验,而自己甚至猜得到那考验是什么。
林君苦笑,他一直说要试炼萧鉴尘,想不到自己才是被试炼的那一个。
这段时间,见到了太多一流人物,他深知彼此之间的差距,刻意拔高是没用的,所以他选择了依照自己的本心行事。
若此心可鉴,就让他过得每一关吧。
这么想着,林君就放松了许多,道:“确实是我。也只能是我。”
萧鉴尘察觉到了林君的情绪变化,笑道:“你不用紧张,真解不出来,我也会帮你的。”
林君淡笑道:“好。”
两人边走边聊,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突闻一声“二公子”,萧鉴尘回首,只见瑞谷匆匆跑来,持着一水绿丝巾对他招手,却又不言明是何事。
萧鉴尘快步走了过去,两人私语数句,萧鉴尘便堆满笑容,踱过来告辞。
理由很简单,父亲有事相召。
林君淡淡地道:“那你去吧。”不用偷听,他也猜得到和自己有关。
萧鉴尘道:“我可能回来得比较晚,有事就先找瑞谷。虽然我家不如你家豪奢,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你想得到,萧家还是会尽力满足的。”
又转过身去对瑞谷一笑,道:“好姐姐,我的朋友就交给你了。他可是很挑剔的人,一个不满意就碎碎念,你可千万要帮我堵住他的嘴啊。”
“哪有——”林君欲反驳,又觉得身正何须言馨,这一开口分辨,不就输了么?
“哈哈!”他这片刻窘迫哪里逃得过萧鉴尘的眼睛,这坏小子也不点破,就是一脸“你瞒不过我”的胜利的笑。他终于赢了一局,真感觉脚底踏着的不是地面,而是轻飘飘的云朵了。
入夜。
春风如酒,良夜如宴,发散开来,竟是醉人。
萧鉴尘悄悄地回到了静心居,同父亲一席长谈,并没有打消父亲的疑虑,他也发愁,怎么才能在林君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他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一群小丫鬟围在林君虚掩的房门前,争着从门缝往里瞟。
萧鉴尘咳了一声,虽然他很好说话,可底下人这样也太不成体统了。
丫鬟们受了惊吓,顿作鸟兽散,可萧鉴尘分明看得到,那些妙龄少女都俏脸飞红。
萧鉴尘心中暗笑,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他以为看到了谪居凡尘的仙人。
就像在那渺无人迹的幽深丛林,看到了一团光。
殊世的容仪,闲云般的气度,淡泊到了极,却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就像一直有一层淡淡的月华笼着一般。
他依然在看书,头都没有抬。
无需取悦任何人,天然令人心折。
就连萧鉴尘,也愣了半天才落下脚。世间竟有这等人物!终于知道那些小丫鬟为什么挤在门口偷看了。
她们的偶像,本来是二公子他啊!
萧鉴尘只觉得口里一阵酸,懊悔道:“我摘你面罩做什么,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瑞谷待你也真是好,这衣料我都没混上过。”
林君自然听得出酸味,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放下书道:“等你好久了。”
就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受众人瞩目的样子。
他既然这样不在乎了,萧鉴尘只得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回正事上来。
他问出了自己一直牵肠挂肚的问题:“那一日,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黑牢已经不容易,逃出圣域更是艰难,萧鉴尘真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逆天的图划。
林君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运气。”
萧鉴尘摇头,表示不信。
林君道:“天魔摄魂大法只能对修为不如自己的人使用,若此人持心刚正,那也是毫无用处,偏巧,那日黑牢的看守,两条全中,所以他们没有发出警报,这是运气。至于后头圣域的追杀,已经接近凌晨,那时候我已经逃了,也是运气。”
他笑了一笑,道:“我都准备好混夜香车了,想不到一切都如此顺利。”
夜香车是粪车,林君这么清雅的人,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一般人可能真的认为他没有隐瞒。
萧鉴尘却不这么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运气,但是他朋友不肯说,他就不问了。
他皱眉道:“那你拿到万应匣中藏宝图了吗?”
“拿到了。”林君简短地道。
萧鉴尘吁了口气。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道:“我就知道。”
林君道:“除了我,没有人能完整看到被烧毁的二层。”
萧鉴尘道:“你知道宝图会起火?”
林君道:“猜的。万应匣只能在水中打开,而原本开匣的密室,水雾重得离谱。”
他笑了一笑,道:“无论如何,宝图我不会完整交给圣裁峰的,我还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萧鉴尘无语,他的朋友,对世道人心确实看得很清透,清透到冷冽。听他浅叙,竟觉寒意顿生。
他只能道:“秦仞呢,还好不?”
林君道:“他回家乡了。三月已满,从此再不相欠,惟愿他从此安好。”
萧鉴尘道:“他母亲不是有宿疾么?他还是得回来找你的吧。”
林君道:“四时经方具备,应该不需要再回来找我了。如果他再回来,那是天意吧。”
萧鉴尘感觉得到他语中的苦涩,猜得到他是怕前途危险才放那孩子一条生路的,便叹道:“说点有趣的吧。你还记得洛清商?他可真是个死心眼,圣裁峰都在追捕你了,他还写信给我,说管夷蛇管已经收到,并托我感谢你,说什么也不相信你是个恶人。”
林君一笑,支走秦仞后,他确实雇了一个普通信使将黑管送给了洛清商。无论彼此立场如何,他答应过这件事。
“他还一直帮你说话,说你都逃了这么久,圣裁峰也没下什么通缉令。这么一想,你运气还真是不错。”萧鉴尘道。
林君一笑,道:“多谢他有心了。”
萧鉴尘口风一转,道:“至于卞之梁,据说任命已下,不日就要正式继任公输楼主了。”
林君平淡地道:“那也挺好。”
萧鉴尘道:“你认可他吗?”
林君道:“那并不重要。他担得起那个位置,他就不差你我两个人的认可。若担不起,位子越高,败落也越快。”
萧鉴尘被堵得无言以对,不由得叹道:“你为何看得如此透彻,这样下去会没有朋友的!”
林君笑了,道:“有你一个朋友就足够了。”
说着,递给他一个雕花的小银筒,里面是一个薄到透明的小纸卷。一看那纸背透出的图纹,萧鉴尘的心就一阵猛跳,道:“这…这是……?”
林君轻描淡写道:“这就是万应匣中所藏的宝图,也是前往垂明岛的路引。”
“什么!”萧鉴尘终于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