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计划千藏万躲，有些人千拦万阻，有些事一波万波。
武汉森林公安局。空气安静得可怕，陆嘉卉不说话，汪警官也不说话。
“陆队，我们局早已明令禁止不准杀害陆生野生动物，他们不听劝，不能怪我们下面的人不留情面。”汪警官说得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
“你调查清楚了？”陆嘉卉问得仔细。
“陆队，你怎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我保证，消息无误。”汪警官心里冒着火，这是陆嘉卉第三次问他是否调查清楚了。
陆嘉卉没有怀疑他的情报，他只想转圜。“好，那今晚行动。”他有些懊悔，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失自己身为一名警察的职责。
汪警官见他下定决心，便不再说什么。
等待的时间太煎熬，陆嘉卉觉得自己像油锅里的鱼，四面焦黄，进退两难。他看了看手机时间，她下班了。
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他想，索性关机好了。
正常人吸一根烟的时间过去了。
“喂。”他开机了，拨通了温鸾樱的电话，内心的挣扎停止了。
“陆嘉卉。”她喊他的名字。
“今天你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她想知道理由，情不自禁地问出来。
“有事。”回答得很干脆，他怕自己下一秒会犹豫。
“……”
电话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小猫抓挠痒痒，“算了，你来吧。”他又作了退让。
老房子的窗户上盛着一窗斜阳，钟表上的时针转过一圈，一窗斜阳就沉下去几格，时针转上两圈，他们就见面了。
伤口愈合得很快，现在拆纱布时机正好。温鸾樱站起来，将肩膀上褪下来的纱布扔到垃圾桶，她还想说点什么，大脑迅速的转动。她想到当年高考时数学卷子的最后一个大题，无论怎么样演算，正反求证，得出来的答案都是错误的，她至今也没有弄清楚那题的答案为什么是根号二，不是三分之根号二。当年无疾而终，现在也是。
“谢谢。”陆嘉卉先开口。
“不谢。”
“我是说，这么多天谢谢了。”
“嗯。”
“你回去吧。今天不送你了。”
“好。”
“路上小心。”
“陆嘉卉，你知道会者定离，一期一祈的意思吗？”温鸾樱在门口站着，手放在门把上，随时准备开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发出低沉的鸣声。陆嘉卉有耳听四方的本事，两处声音一起进到他的耳朵里。他在理智和感性之间游走，任凭两处奋力撕扯。
“意思是说，把和每个人相遇，当作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温鸾樱自问自答，她在心里数着时间，三秒钟她就开门离开。
第一秒，她看见他眼睛里有柔情万顷，广袤无垠的水波，她从未想过，有一个人的眼睛，在冷漠疏离的背后会包含如此多的温柔。她又想起原先在梦里的看见的那双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第二秒，她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抱住他，不顾一切的全盘托出。她知道自己哭了，有热泪淌下来，顺着脸颊散发热气。
第三秒……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等我回来。”他开口说。
“好。”她放下门把处的手，走近。
冰川融化，万物复苏，冁然而笑。
陆嘉卉看了一眼汪警官发来的催促消息，换了一身西装，手上戴了一块金表出门了。开了车出门。
温鸾樱站在窗户，看着逐渐消失的车尾，心里像手在抓疙瘩，一收一抽。
发动机的声音很大，嗡嗡的声音响彻整条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有多嘴好舌的看客在人群里率先发表见解，“又是一个社会非主流。”
陆嘉卉将车停在大排档旁边，大步流星的奔向目的地。
“大哥，这就不够意思了，不等我来，菜都先点上了。”陆嘉卉扯着嗓子向坐在桌子上早已点好菜的汪警官喊道。
“哟，陆老板来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礼数不周，怎么着也要先招待上。”汪警官接过话，从地上抄起一瓶啤酒，单手握住瓶身，大拇指暗在瓶盖，沿着桌边角向下猛地一磕，与此同时瓶盖飞往不知所踪的地方。打开就往陆嘉卉跟前递。
“不敢当不敢当，大哥永远是我大哥，今天咋俩兄弟不醉不归。”陆嘉卉接过酒瓶，触碰汪警官大拇指骨节处，轻轻的点了两下。
汪警官示意，微微点头，朝着店门喊道：“老板，老板……”叫喊声大得出奇，如偪仄潮湿的下水道，湍急刺耳，严重影响到其他桌的客人。
店里有管事的循声赶来，见场外稍作混乱，赶忙说：“两位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把你们的老板叫来。”汪警官先入为主，不愿同他废话，故作刁钻。
“是这样的，您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一定会服务到您们满意。”管事的并不恼，依旧陪着笑脸站在旁边。
“我他妈说叫你老板过来，你听不懂人话吗？”手重重的向桌子上捶去，桌上的啤酒和菜盘子随着这声重响全部移了位置，不仅管事的吓得脚步后退，就连邻桌的客人夹着肉的筷子也被惊掉了。纵情享乐的人群由嘈杂变成静默，一致的向闹事处看过来。
世人皆如此，喜欢将看戏添作人生阅历，彷佛旁观的意外越多，生命地位越高。像蒸笼下的屉子里冒着烟熏火燎的热气，一个个丰满的包子正等待着酱料的临幸，让自己充盈。
“大家吃，大家吃，自家兄弟玩高兴了耍性子，打扰大家兴致了，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了。”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主持大局。
众人面面相觑，猎奇的心思未得满足就被强制扼杀，难免失落，又将心思转到畅饮吞食上。热闹如旧。
“两位，我是店里的许老板，不知道有什么事麻烦两位劳师动众。”不卑不亢，话里夹枪，礼数周到的同时兼顾自己的面子。许老板在官场摸爬滚打见过许多寻滋闹事的场面，一句话就瓦解现状。眼前的两人衣冠正襟，手上戴的配饰价值不菲，一看就是不务正事的富二代。
陆嘉卉抢在汪警官的前面开口，一脸笑意，“哦是这样的，慕名而来，初到贵店，想尝尝店里的奇珍异味。”
许老板面不改色，继续介绍道：“店里的特色菜刚刚这位顾客已经点好，两位品尝过后，如果不满意，我马上换新菜。”许老板很会说话，也很会做生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嘉卉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他，许老板见状，伏下腰，“都是生意人，讲究一个信誉，既然我开口了，你也不要拂了我们的兴致，今天把我们安排好了，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相信许老板是会转弯的人。”
江湖人，讲义气，点到为止。若是一点就通，来日还是朋友；若是冥顽不灵，也无情面可讲。
许老板是江湖人，自然懂。
“莫不是食素之人？”他有赌的成分，但现下的情形，他别无他法。
“不过尔尔。”陆嘉卉答。
这暗语一对一合，正中老板下怀，额头上的汗似乎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期，放肆地流下来，许老板也顾不上额头上的汗，只怕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客人，“哈哈，来的都是朋友，二位要是不嫌弃，只管赏个脸去包房，还请两位移步往里走。”许老板带着二人来到二楼的雅间，又吩咐着后厨的人，做点花样送进来。
陆嘉卉很警觉，桌子正中间的假花摆饰中有针眼摄像头，不着声色的将水杯移到花瓶前面，不偏不倚地遮得正好。
一盘烤野猪肉、一盘凉拌孔雀肉、一盘爆炒蛇肉一同被端上来，摆盘精美，色泽诱人。
“许老板，您这就不够义气了，这蛇肉颜色不正呐，莫不是死了拿过来凑数。”汪警官只看菜，并不拿筷子尝。
陆嘉卉在旁边添油加醋，“您嘞，照实了说，我这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就好这一口，那吃过的野味也有成千上万了。别丢了西瓜失了芝麻。”
许老板在外面见识过他的狠气，不敢妄动，只得留有余地的地说：“这些得来不易，我也不敢说瞎话来蒙您，您亲自尝了，看满不满意。”
两人不愿打长久战，估摸时间差不多，往回收网。
“怎么，是不把兄弟当兄弟？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吃了，只当是慕名而来，失望而归从今以后各自为政。”陆嘉卉说得动情，欲起身离开。
许老板眼见着两条到手的肥鱼要跑，只得拿出最后的绝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两位，两位，实在是我许某人不对，招待不周，我也敞开了跟两位兄弟说，实在是最近警察抓得严，货过不来，只能搞到一些半死不活的尾货，就这些啊，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
这许老板也是性情中人，竟将这些吐得一干二净。
陆嘉卉从西装兜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走到窗户旁边，拉开一个小口，视线向楼下一百米处的垃圾池看过去。
残渣剩饭与动物内脏蹂躏在一起，散发着粪便的恶臭。池子左边有一只流浪猫，似乎被臭得不省人事，除了绿色的眼睛扫视着行人以外，一整支肥硕的身体趴在地上不动弹。右边有一个人蹲在地上与猫作伴，在看到窗边亮起点点星火，得到了示令之后，一切准备就绪。
“您这样说就见外了，既然您诚心诚意把我们当自己人，我们也不满您。您要的货源，我们可以帮你搞到。”
许老板欣喜若狂，依旧强装镇定，“不知道二位是什么来路，我许某人有眼不识泰山。”
手里的烟已然燃尽，陆嘉卉一个抛物线扔到桌子上，猛的一个错步，一只手捏紧他的手臂，将他快速的绕了一个圈反铐在后背，两手反抓到背后，许老板瞬间被强制压弯了腰，不明觉厉地瞪大双眼。
汪警官起身走到他跟前，“许老板，跟我们走一趟了。”
许老板脸色突变，恍然大悟，恐惧与懊悔在瞳孔里扩散。此时，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有警报声由远及近，人群唏嘘声夹着桌椅碰撞声消失在夜幕。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大排档的许老板得罪了有钱的公子哥，被别人下了套。
有胆大的人揣测，大排档的许老板这几年赚大发了，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时间，众说纷纭，未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