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若是空气,人是能呼吸自如的,如果反抗它,则会陷入一种境地,要么被快乐麻痹并负重前行,要么被自由宠爱并孤独终老,谁又不是囚在别人的世界里行走呢?
别了尧旺与乌洼,莫淇回归了孤独。她忘不了尧旺的故事,虽然他人不如他的画壮观,而他的故事也很憋屈,好像连自己都能胜他一筹。
可面对被囚着的热望,她没法用绚烂的色彩描绘,没法用婉转的旋律诠释,她原本一心想让自己更优秀,越优秀就越惹人注目,就越有产生幸福的概率,这很科学,可理性的套子从来套不上生活。
尧旺的事迹证明,爱情原本并不和别的因素勾连着。
她觉得自己该换个方式。也许是孤独让她变得古怪,她该打开房门找点乐子,去实验室加班吗?还是去宝华秘境科考?除了工作,她想不出别的乐子。
忽然她冒出一个念头,去术司大楼,去偶遇艾萨,那有多刺激。她的心弦为之慌乱,脸也红扑扑的,好像正干着件出格的事,在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羞愧。
终究,她抵不过那铤而走险的诱惑,跃跃欲试着一次历险。
那天起,一连几晚,她行走于术司楼下,观察安保员的行踪。守门的保安一晚有两班,每班一人,一般在九点左右交班。有时,保安会离开门口,或许是去方便,或许干别的事情,时间或长或短。虽然,潜入大楼的机会不少,她迟迟不敢行动。
勇气是一朵含苞的花,历经多少摇曳,才迎来一瞬绽放。终于,那晚趁着保安离岗,她偷偷潜入一楼大厅,也许她行动有些犹豫,还没走出大厅,就听见保安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吗?跑出去可能来不及,她不敢想象被抓的下场,看看四周,浅色的墙,浅色的地,除了身旁的黑色立柱,巧了去了,就这圆形的立柱,两个人都抱不下的大柱子,和她的黑色衣裤一个色调。
她贴上了立柱,像只被拍瘪的苍蝇,又像只壁虎,手脚尽力岔开着,把自己变成了圆周,侧脸挨着柱子,半边贴着冷,半边泛着热辣,她为自己的囧相脸红,可她又想,这幅尊容会被人当成疯子,即便被逮着了,也不会为难她。
脚步声响于耳畔,听起来是两个人,步子很快,比预想的更遭,她的心口贴着立柱,狂乱着跳动,简直要把柱子震塌了,脚也顿时软了。
脚步声却渐渐远去,她微微摆头,没看见保安的身影,也许是别人经过,没有发现她。她长舒了口气,果断诀别立柱,匆匆晃入厅左的过道里,逃离了大厅。
上楼的楼道就在她所在的过道里,她终于可以徜徉于术司大楼。她知道艾萨应当在顶楼,但于她而言,每扇紧闭的门里都关着一个艾萨。
幽暗的大楼里随意上上下下,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新鲜感逐渐耗去,她才决定去顶层看看。
小心翼翼上了电梯,升到第五十层。电梯外是一个大平层天台,中央是个别致的建筑,两架旋转楼梯绕着的一座圆顶的屋子,屋子象征着原子核,圆顶是玻璃幕墙结构的,泼洒着夜空的光晕,成了一把多彩的伞。旋转楼梯象征着正负电子,绕着原子核飞驰,却绝不相交接。
屋子的大门对着电梯口子,关阖着,莫淇猜那里是艾萨的实验室,这时应该是没有人的,否则玻璃幕墙会透出灯火。她满怀激动向实验室大门走去。
站在门口,她忍不住摸了摸门把手,门里关着的可是莫始国最神秘的实验室,一间伟大的屋子。可她很快发现,门并没有锁。
此刻,她的心弦绷向了极点,不知是离去,还是推门进去。走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一了百了,可门里大概没有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犹豫了一刻,她终于推开了门,果真面前一片昏黑,她走进去摸索电灯开关,忽然一只手从身后箍住了她,又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极力挣扎,那双手那样孔武有力,并不容易摆脱。
她又抬脚在地上乱跺,想要踩痛偷袭者,这招挺管用,只听身后“啊”一声,是个男人的声音,压制她的双手暂时松懈了,她乘机全力挣脱那人,逃窜出实验室,拼命往天台出口跑去。
“快追,别让她逃。”身后一个女人叫嚷着。
离出口咫尺之遥时,她不慎被自己绊倒了,男人立刻扑到她身上,一手箍着她脖颈,将她押了起来,女人跟着跑过来,莫淇模糊着双眼,看不清她样貌,只听她喘着粗气说:“你跑...”话没说完,身后“碰”一声巨响,火光闪耀,实验室爆炸了。
刺眼的光让莫淇闭了眼,她立刻被那男人松开,热浪接手了她的身子,像一只巨大的手,将她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她的背几乎断了,耳朵里一片轰鸣,隐约能听到那女人的哭叫,脑子里天旋地转,不久便昏死过去。
爆炸的传闻迅速括散,转眼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术司封闭了现场,巡押署全力侦查,六司司都亲临术司表示关切,艾萨始终保持沉默,对于爆炸的起因,所受损失未置一词。
这试验室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艾萨此刻的迷茫不亚于穹顶流溢着的光彩。他是术司的司都,术司是莫始国七司之首,照理说来,他应当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有着卓著的科研成果,可事与愿违,偏偏经年累月的付出让他颗粒无收。
艾萨之前的三代术司司都都有着非凡的经历,这些经历不止他们在科学领域做出的研究,他们组织过科考,并带回了海量的数据,其中就包括了利用微量稀有金属进行核变的数据,艾萨虽然是名出色的科学家,可这些数据对他来说也像一名小学生在阅读着大学的课本,即使他能读懂文字,也参不透那些公式和逻辑,对于外面的世界,他更是一无所知,他常常疑惑着,是否也要走出地面,去外面的世界走走,那样他的思维才不会受到局限。
当然,他曾有过科学导师,是他的上一任司都龙莲子,龙莲子二十余年前就走了,再没有回来,不像她的上任司都,回来后又进行了基础科学的研究,龙莲子掌握着所有人都不曾掌握的知识和秘密,可她带着这一切远行了,没有给艾萨留下什么。
艾萨常常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科学的傻子,怀揣着古典科学的光芒,却在时时望着令人疑惑的昏暗的世界,他是鸽 派的首领,可他却时时焦虑着,如果基础科学不能取得突破,莫始国奈以存在的能源危机得不到解决,是否迁离地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每当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时,他都会产生很深的自责,他会嘲讽着自己的懦弱,嘲讽自己为什么不能爬出地面,进行一番惊天动地的科学探险。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在死死守着前任司都们留下的数据,这让他感到自己不像个司都,却更像个守仓库的仓管,直到他退休的年纪了,他才能将这份重任交给下一任,可他将留给下任的,或许也只是无尽的疑惑。
幸而,被炸毁的是他的实验室,那间无关紧要的房间,不是那个重要的“仓库”......
实验室不复存在,被毁了什么,人们并不十分在意,他们对于实验室本身的好奇高于爆炸事件,实验室到底关着什么秘密?也许是藏着厉害的仪器,也许是某种奇妙的公式,足以改变每个人的生活。这或许能成为国家的福祉,可成年人只满足于过好当下,不会对美好的构想倾注太多希望。
对市民而言,他们更希望的听到的是,实验室藏着艾萨的情 人,他的单身是虚伪的,至于为什么会爆炸,或是情 人自 杀,或是艾萨灭口,也许艾萨不止一个情 人,是情 人们争风吃醋炸了实验室,玩女人总有代价的。
事实也支撑了人们的判断,有一男二女在事故现场受伤,现实总比故事精彩,传递着无穷的谈资,公众人物留给人们的话题,才是真正的“财富”。
当然,艾萨没有情 人。他曾有过一段婚姻,前妻是个漂亮的女人,她与他的班配是在于外表的,正像每一对年轻的情侣,情投意合的表象若是置于社会这个大机器,任何不相容的状态都会被撕裂掉。
前妻是个美发师,她有的只是她灵巧的手,而艾萨却有着丰腴的头脑,他们结婚后,甚至都不敢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婚姻是对年轻无知的惩罚,离婚则是人生新的里程碑,至少各自都让生活和工作走上正轨。
关于爱情,艾萨没了激 情,关于生活,他宁愿将它与事业合并了,可他是个男人,他有男人的需求,他将他的需求拧成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丝幻想,千奇百怪着,却又从不逃逸出脑海。
至于,人们如何谈论,如何猜测那被炸毁的实验室,艾萨丝毫没有在意过。
那间灰飞烟灭的实验室曾是个禁区,据说除了艾萨,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至于这个禁区,的确是个热门的场景,因为它的造型,因为那两座盘旋着的楼梯,因为两梯顶端隔着的一米半空间,爱人们称之为心桥,他们一对对的,偷偷潜到术司天台,分头登上梯顶,女人让男人从一端跳上另一端,如果不敢,或者掉落,便是无心,将来走不到一起。
心桥成全了许多爱人,术司天台是充满爱意的,难道不能成全艾萨的花前柳下?
爆炸案中的两个女人成了艾萨的藏花和折柳,至于那个男人,没有谁知道,总之,必须是感情纠葛,必须是因为爱或者恨,必须炸得轰轰烈烈,或者悲凄惨烈。
那两个女人,市民们大多认识,一个是莫淇,一个安弦紫。
安弦紫是谁?
她很年轻,是个艺工,一个小提琴家,她之美丽与忧郁,是与其他音乐家的区别。在莫始国,她拉琴举国无双,演奏会上,她从来只用手和弦说话,她脸上如果不画着忧郁,便是冷峻,她的笑是昙花一现,不能被人捕捉,似乎每个人都了解她,因为她总拉自己写的曲子,好像总对别人诉说着心情。
可到底没人真了解她,在莫始国,艺工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该为人瞩目和称道。如果不是因为成了艾萨的情 人,她或许永远不会吸引公众眼球。
两个栓正的美人儿和艾萨,才貌双全和女郎和伟大的科学家,多么值得咀嚼的食粮,市民们乐此不疲。
可巡押们却不这么看,她们是嫌疑犯,必然要被酷刑相加,好尽快破案,给司都们展示巡押署的本事,可当下爆炸案颇受人瞩目,侦破手段需讲究些。
流言四起,真相止于沉默。巡押署采取了低调查案的策略。
起初,他们三个人都被送到了医工司,几乎惯例式的,被诊断为脑震荡、软组织挫伤,没有严重伤。出于高度戒备的考虑,安弦紫与男嫌犯一清醒过来,就被迅速转移至巡押署,被深囚于审讯室中,接受着日夜不息的拷问。
莫淇并没有很快清醒,继续留在医工司接受监视观察。昏迷中,她有过一个冗长的怪梦,这个梦里,她好像活了几个世纪。她见到许多生面孔,目睹许多流血冲突,是莫始国与宝华秘境野人们的战争,看到秘境中的一条条矿脉和各种新奇的矿石,也有叫人毛骨悚然的怪物,甚至见到了那个男嫌疑犯,他的面孔模糊着,却又似曾相识。她还隐约着降落到了下水道,看见姜婆子的鹅被狼吃了,而那狼又死了。
可当她能睁开眼时,梦里的事情又模糊起来。自从下水道那事以来,她脑袋迟钝了许多,经历了爆炸后,又沾染了遗忘。
被遗忘攻克的不止莫淇,还有那双被关押的男女嫌犯。
男女犯人都是被甘德爽亲自审问的。男人说不清自己的身份,甘德爽见他黝黑着的、结实的身子,粗糙的手掌、脚掌,便十分确定他大概是个干体力活的。
甘德爽的逼供历来高明,他之高明并非在手段,而是他不怕“痛”,他深知痛觉的限度,当他施展着“痛”的艺术时,很少有不屈从的。
可这男人没有屈从,他若是被炸懵了,忘记了自己是谁,却如何能一口咬定引爆实验室的另有其人,并口口声声描述着施爆者的样貌。
甘德爽感到莫大的讽刺,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却知道为自己辩解,并不知疼痛的为自己辩解,这是对甘德爽审讯手段的挑衅。
于是,审讯变成了虐待。苟延残喘中,男人坚定着自己的立场。
突破口只能转移给女嫌犯了。甘德爽从不为难漂亮女人,他很擅长和女人周旋,特别是漂亮的女犯人,往往略施小计,就能从她们身上得到很多.当然,他在乎的是女人的胴体,为了她们心甘情愿奉上肉体,他甚至不纠结真能破案与否,那于他并没多大好处。
甘德爽从不认为科学家比他精明,相反,他有一套绝佳的公式,至少用数学解不对头。
拿这件爆炸案来说,世界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这是公式一。
把男女嫌犯乃至莫淇定罪了,并不显得他高明,至少他没有抓获的功劳,何况莫淇的身份特殊,他免不了要得罪穴司,这是公式二。
按照男嫌犯的口供抓获“真凶”,不仅破案劳苦功高,还可略施小计,把女嫌犯收入囊中,说不定连莫淇也收了,男嫌犯对自己感恩戴德,百姓对巡押署心悦诚服,这是公式三。
公式三永远是不二选择,甘德爽的算盘几乎从不落空。
可男嫌犯的脱词过于幼稚,甘德爽于是用体罚之痛来警醒他,可男嫌犯智商堪忧,拒不改口。
“一个失忆的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如何能辨识爆炸案的真凶?”甘德爽觉得可笑,他虽想把事情办得圆满些,可又觉得没多大必要,因为这种可笑的情形时常与他为伍:人们从不质疑侦破结果,哪怕是结案时漏洞百出,民众关注的是故事,谁又在意隐藏的蛛丝马迹呢。
为了加紧破案,甘德爽顺坡下驴,依男嫌犯的描述,请人画了那所谓真凶,事有凑巧,居然巡押署就有人对画中人十分眼熟,指名道姓说是医工司的莫毛哈,一个普通医工,这可乐坏了甘德爽。
他并不急着破案,他的周旋才刚刚开始。他先派人盯紧了莫毛哈,悄无声息收集罪证,然后造访了术司、穴司,对司都们汇报进展。
与艾萨、汀松的交流中,他察言观色,咂摸着他们的心思,大致知道艾萨想小事化了,而汀松则力保莫淇无辜。这让他心里更有谱了,似乎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手里攥着。
莫毛哈区区一个医工,何足道哉。医工司是鹰 派的,术司是鸽 派的,面子上不能起乱子,只要和医工司的司都方迈心里敞亮,为了避嫌,他岂不把莫毛哈乖乖奉上,以示清白。
破案是不成问题了。可怎么把安弦紫和莫淇弄到手呢?
审了男女嫌犯好几次,甘德爽隐隐觉得女嫌犯很挂念男嫌犯,让他颇有些气愤,可这也不是件坏事,对有欲望的人才能投其所好。
那男嫌犯怎么处置呢?甘德爽的人在莫始国四处调查,始终查不到这人的底子,他的肤色、样貌、说话的口音都是与众不同的,难道他不是莫始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