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水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又非四通八达的小山镇。
这个镇历史悠久,民风淳朴,人人安居乐业,日子虽不红火富有,也过得和谐平静。
人们自给自足,与世无争。
每年三月十七,是镇上最热闹的节日,人们天麻麻亮就赶早起来,挑了自己采摘备好的果蔬担子或其他手工制物,发扬踔厉满面春风地挑往镇西头的广场集货售卖。
可现在这个节日却让人们提心吊胆,因为两年前镇东某座山上突然起了一股悍匪,专捡这种赶集日出来半路劫掠。
平常赶集日货物稀少,下山的匪徒三三两两,不成规模。
这个节日人们成群结队,络绎不绝,货物不仅繁多而且丰富,那股悍匪便倾巢出动,足有上百人之多。
匪徒个个身怀绝艺,凶神恶煞,咆哮而来,呼啸而去,轻则只劫货物,重则致人死伤。
镇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曾精选几百青壮汉子组成团勇抗击,却总被那股悍匪以一敌十打得落花流水。
老人们看着那些伤势严重哀哀喊疼的青壮汉子,心中不由消沉,垂头丧气,摇头叹息,实在是束手无策,正准备商议撤销这一天盛大集会的祖宗世代遗下的惯例,彻底不给那股悍匪可乘之机,突然其中一个白胡子垂及胸脯的老人郑重说道:“还是请竹老大帮忙吧,毕竟这节日已成了我们镇上极重要的风俗。”
有人为难道:“我们那年因事和竹老大闹过那么大的矛盾,自此不相往来,现在再去求他,他会摒弃前嫌、伸出援手么?”
白胡子老人道:“那年那事我已细想过,本来是我们误解了竹老大,早该筹礼赔罪了。竹老大侠肝义胆,心地仁慈,收容了许多孤儿,绝非记仇小人。”
其他老人议论半晌,也觉如今确无别策,纷纷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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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豹姜老七领着二十个精悍手下气势汹汹地取东路下山,侵入蜜蜂窝巢的马蜂一般穷凶极恶,奔进小镇,直逼镇西头的大广场,想着今番定然又是一件大丰收。
其他九个头目有的领人半路截货,有的守住东西南北各镇门接应。
今天行动和每次倾巢出击一样分工明确,极其严密,只要被他们看中的货物,无不手到擒来。
姜老七挥舞钢刀,虎虎生风,带头纵马杀入热闹繁盛的大广场,急骤的马蹄踏翻了五个水果摊,撞飞了一块写着“孟家陈酿”的木头招牌,刀锋过处又吓跌了十几个山农,简直痛快淋漓,八面威风。
姜老七愈加得意,厉声狂笑,只赶得广场上集会的人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男叫女哭,奔逃狼狈。
那二十个紧随其后的悍匪也纵马进来左冲右突,人们挑来交易的各样担子,早就筐倒箩翻,水果蔬菜手工制品茶叶山药等乱纷纷抛飞满地。
一阵天翻地覆的混乱不知何时才停,姜老七每次带人来广场洗劫,抢到的没多少,糟蹋的反倒无计其数,他和另九位兄弟不同,他要的正是践毁万物生灵的快意。
今年老人们联名写帖请方圆百里唯一有能力拯救小镇的竹老大摒弃前嫌,出手维护这天赶集的太平无事,可当姜老七带人劫掠而去留下一片狼藉时,老人们寄以最后希望甚至奉若神明的竹老大却始终没有现身。
有人不禁想,白胡子老人太乐观,兴许竹老大就是个记仇小人。
据送帖归来的镇民说,他到了地方,只遇见几个孩子,想将帖面呈竹老大,却遭严拒,所以最终名帖有没有真的送至竹老大手里,也无从得知。
那镇民还在那里苦候两日,但竹老大仍未亲自露面,给予任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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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阳光明媚,山间微风远远吹送来的草木芳香,依旧清新怡神。
一条山路高低曲折的深入群山,极目眺望,巍峨苍茫,似走上千千万万年也走不到另一头。
山路越走越不平坦,孟无情与丫头只有都不骑马,举步维艰的不知走走歇歇了多久,终于前方路口一拐,豁然开朗,走入一处田园风光很是恬静美丽的小山村。
一眼望去,田埂纵横,春秧甫栽,嫩绿而充满生机,宛然一群可爱婴童,风吹秧田,绿波轻漾,更添一份温馨的春意。
田边新挖通的一道一道如老人眉额眼尾皱纹般的细渠,只听水声淙淙,水流湉湉,让人隐约产生误入桃花源的梦幻感,一切风景都在眼前温柔的舒展开了。
又走一段时间,已可看见一两户柴扉虚掩的农家小院,他们行了将近大半天,早就又饥又渴,正准备叩访其中一户,用身上仅余的银两换些食物净水。
想是正午的关系,村子里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农人总习惯在日正中天时补觉,这本是很平常的。
但他们刚走近一户农家,就猝不及防的听见了声音。
他们听见的是哭声,从屋内隐隐传来,仔细一听竟发现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哭声。
一人哭声粗哑干涩,似石磨被推动碾碎玉米的声音。
一人哭声低沉纤细,似凋落的花瓣上蚁虫在咬的声音。
两种哭声都很吃力,很苍老,很酸楚无助,满含冤屈,让停伫柴扉外的他们骤一听入耳中,立时心里情不由主的生出一丝悲悯。
孟无情不愿让丫头被别人的哀伤勾起沉痛回忆,若照他平日独来独往的脾性,定当进去一探究竟,为受尽屈辱的人伸张正义,可此刻他全心全意都在顾及丫头。
岂料丫头好似一下子瞧透了他的想法,竟主动向他提议:“这家人哭得这么伤心,或是遭到强人欺辱,我们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孟无情犹豫再三道:“你不是说过,别人家的闲事最好少管?”
丫头笑道:“我那时候的气话,你怎地还放在心里?即使我那句话作数,也并非什么样的闲事我们都袖手不管,否则天下的不平就再也无人来打抱。何况你孟大侠突然丢了爱管闲事的嗜好,江湖上岂非失色不少?”
孟无情曾果断向丫头承诺,从此带她远离无尽痛苦的每处地方每个人,可惜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丫头的事并未善了,只因丫头与张公子深情相爱过,张公子又与燕归来的案子存着最为重要的关系,而他本人也沉陷在与燕归来一样的困局中背负冤屈。
近期所经历的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原来互有关系,甚至可能是同一件阴谋导致,只不过其中枝节太多,目前难以理出线索。
丫头想完全做个重头开始的自己,做个各方面都全新的女人,却终究是不切实际,他不敢即刻对丫头捅破这层纸,怕她就此精神崩溃,所以一路上采取百依百顺的态度,稳定她的心情,让她尽量放松,虽然这一切注定是暂时。
见孟无情的神色仍有些迟疑不决,丫头直接伸出一只手牵住了他一只手,似替他鼓气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只要那闲事该管,我们就力所能及的去管,若是不该管,最多讨个没趣而已。我们江湖儿女,心胸广阔,也不怕没趣。”
再不容分说,她大异寻常的完全像变了个人,拉着孟无情推开柴扉走进小院。
孟无情被她的手紧紧牵着,既不好拒绝,又没时间解释,只得勉强随她连招呼也不打就擅闯别人屋院。
原来她要是决心管一件闲事,比孟无情更执拗,更不顾忌。
燕归来的事尚未解决,管上丫头的闲事已变故丛生,烦恼四起,弄得他简直快心力交瘁,于今他竟有些畏惧再多管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一件小小闲事。
他真没想到,丫头的脾性会突然转变,非但不继续消沉,而且遇事爽快,充满了侠肝义胆。
他终于发现,丫头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却是和他一样大起大落无拘无束的江湖儿女。
他虽知道这只是表象,或许是丫头刻意装出,但他仍为此欣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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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拉住孟无情的手突然擅闯柴扉,直入小院,只见屋门也和柴扉一样半闭半掩。
孟无情不敢鲁莽,先丫头一步上前轻叩门板。
门外动静显已被门内主人惊觉,哭声顿寂。
既听不到哭声,又见无人应门,孟无情心中甚惑,本想转身离开,丫头的热切却令他难以退缩,只好再敲几下,可里面仍静如坟墓。
他摇摇头,停手,改为恳求:“有人在么?我们途经此地,肚中饥渴,想讨一碗水吃。”
里面没有任何回复。
孟无情对丫头苦笑道:“瞧,人家不理你,我看还是算了吧。”
丫头语声坚决:“这般容易就放弃,可并非你一贯的作风。”
孟无情拗不过她,再也不顾忌什么,直接推开屋门。
这种失礼之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干的。
丫头虽未从根本上改变他,却总让他进退两难,最终不得不违心而行。
屋内陈设简陋破旧,地面脏乱似很久没扫过,一张半边朽坏的桌上搁着些油渍狼藉的碗碟,孟无情一眼看出,那不是食用油,而是凝结发黑的煤油。
一对衣衫褴褛神色恐慌的老农夫妻抱成团瑟缩在床角,颤巍巍的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朝不速而入的他们看去。
孟无情目睹此景,深感酸楚,顿生同情,展颜恭声道:“两位前辈不必害怕,我们并无恶意,真是只为讨一碗水吃。”
老头子嘶哑无力地哀求道:“你们走,快走。”
丫头刚经历自己的痛事,对他们的惨况很是共鸣,也不胜悲悯,柔声道:“我们贸然闯入,前辈见谅,但我们的确并无恶意。”
老夫妻哆哆嗦嗦地抬眼看了他们半晌,发现他们一个是俊朗侠士一个是美貌姑娘,毫不凶神恶煞,便不再惶恐,却突然双双下床扑倒在他们脚前,磕头不迭。
他们反被慌得不明所以,赶紧伸手将老夫妻扶起:“前辈这是何故?”
老夫妻坚决不起,浊泪湿颊,齐声哀求道:“两位侠士救救我这一家,救救我的女儿。”
他们讶异对视,更觉疑惑,孟无情正色道:“有什么事,前辈起来再说。”
老夫妻这才顺着他们搀扶之势慢慢起身,老头子抹泪流涕的哭道:“今天是三月十七,是这镇上一年一度的赶集大日,咱俩老的腿脚不便,山路难行,只有让咱家女儿女婿担了果蔬挑子上路,谁料……”
言及于此,一阵伤心,一阵叹息,过了半晌,才勉强平静,继续用嘶哑嗓音哀哀讲述:“咱这小镇叫立水镇,地处深谷,四山合抱,自给自足,绝少与外界来往,世代过得太平无事,人们安居乐业。只是镇东门傍依的那座山上近年突然起了一股悍匪,专捡赶集日子下来肆虐洗劫,搞得村里镇上鸡犬不宁,死伤不少,今天也没例外……”
孟无情听得义愤,急声道:“镇上怎未做些防御措施?”
老头子苦叹道:“做了,当然做了,近年陆续组织过十次抗匪的团勇队伍,但……那伙强匪个个武艺高强,极是残暴,咱们的人还不够他们练练手呢。”
孟无情神色一凛道:“前辈女儿女婿定是今天也遭遇了那伙强匪。”
老夫妻提起这个又忍不住相抱痛哭,老头子泣不成声道:“女婿……被他们杀了,女儿长得相貌端正,被他们抓上山去糟践……过后带下话来,要咱俩老的交出五百两银子赎人。咱俩老的走路都走不利索,艰难的四处求人,可村里人就算愿意帮忙,也合力凑不足一百两。叫咱俩老的……实在没办法……”
丫头再也沉不住气,听不下去,怒道:“既然知道那伙恶贼盘踞何处,我们这就去救前辈女儿回来。”
突听门外杂乱的脚步声逼近,明显一下子来了不少人,孟无情与丫头目光一接,心中所想不约而同,都道:“莫非是那伙强匪来讨要赎金?”
老夫妻听了只吓得浑身发抖,老头子不住道:“他们说了期限是明天下午,怎地现在就来?”
孟无情安抚道:“前辈不用怕,一切有我们。”
他从腰间取出一物,伸手递给丫头,目及此物丫头不觉惊讶,见是自己送他的那柄佩剑,喜道:“你还保存着。”
那日送剑的情境再度闪现脑海,丫头情不由己,羞得耳根都红了,佯不高兴的闷声一哼:“送人之物,哪有脸再要回来,你收着吧。”
孟无情深知她何故此言,微微苦笑道:“你会武功的,总不能呆在旁边,看我独自应付麻烦。”
丫头终于忍俊不禁,接过佩剑,笑道:“想那些蟊贼都是武功稀松平常,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可以,但遇上威慑江湖的黑闪电,还不是上一个倒一个?不过我看得出你时而童心未泯,喜欢玩花样,我索性就陪你玩玩。”
这时门外小院里已格外喧闹,两人凑近门缝一看,大觉愕然、
只见外面除了有个头发杂乱神色窘迫的村姑外,竟全是小则五六岁大则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
他们簇拥女子,大呼小叫的直往门边走来。
孟无情和丫头又面面相觑,难道他们就是闹得村镇鸡飞狗跳的强匪?
一个显然是头领的男娃对女子道:“这是你的家?”
女子泪流满面,感激道:“是。”
孟无情和丫头看出女子的感激,知道他们非但不是匪徒,还是女子的恩人。
男娃催道:“那还不叫你亲人出来接你?”
屋内两个老人早已听出女儿的声音,惊喜万分,一起跌跌撞撞的开门迎住女子,三人立刻抱头痛哭。
孟无情和丫头却是哭笑不得,原来他们决心要管的闲事,这群小孩已抢先管了。
只不知这群小孩到底如何神通广大,竟能将掳到匪窝的女子救出。
他们见这一家人重获团圆,心中也深感高兴。
岂料男娃突然对孟无情瞋目而视,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怎会在人家屋里,是要抢劫么?”
这男娃爱管闲事的毛病竟比孟无情还严重。
孟无情笑嘻嘻道:“我们正准备效仿诸位去救人。”
男娃颇为蛮横,根本不信他的话:“你们分明是抢劫的,身上带着刀剑。”
丫头也不禁笑道:“带着刀剑,就一定要抢劫?”
男娃冷哼道:“不抢劫,带这些冰冷的家伙干什么?拿在手里又不舒服。”
丫头见他终究稚气未脱,思维天真,又是噗嗤一笑。
男娃立时瞪眼道:“小贼,你笑怎地?”
丫头笑道:“小贼,我笑你。”
男娃竟把丫头逗得这么开心,孟无情也一阵欢喜,悠然道:“江湖中人不是拿刀带剑,就是持棍弄枪,不见得个个都是大恶人。”
男娃闻言,目光陡变冷锐,板着脸道:“江湖中人没一个好东西。”
孟无情和丫头诧异,实在不懂纯真可爱而富有正义感的男娃,怎会突地说出这等偏激戾气之言。
老头子停止哭声,转头为他们解释道:“恩公,你们误会了,这两位真是好人。”
男娃哼道:“你说的可不算,女儿已给你们救回来,你就老老实实带她进屋,这里用不着你插嘴。”
这一哼,直哼得老头子一家哑口无言。
男娃年纪不大,口气却始终很大,而态度也冷傲又急躁。
男娃瞪着孟无情和丫头,似一只随时准备扑人撕咬的狼:“你们得跟我们走。”
孟无情看他凶巴巴的,心里也不觉有气:“为什么?”
男娃道:“你们现在是好是坏,我们老大尚未确定,若就此随随便便任你们入村进镇,岂不大有隐患?”
孟无情更是怒火中烧,表情顿显冷酷:“我们是好是坏,只有你老大能确定?”
男娃傲然道:“不错。”
孟无情沉声道:“天下人是好是坏,都要你们老大来决定?”
男娃冷笑道:“你若走出立水镇,我们老大可懒得管那么多。”
丫头见孟无情面露异色,怕他发作,赶忙附耳悄声道:“这也很有趣,咱俩不妨随他们去见识一下那个神秘兮兮又似很厉害的老大。”
男娃没好气道:“你们在嘀咕什么?想动手?我们都学过老大的诸般神功,根本不怕打架。”
孟无情本来有气,被丫头一提议就烟消云散了,笑道:“我们怎敢?我们只是要毕恭毕敬的问一下,你们老大贵姓?”
男娃高声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老大姓竹,镇上的人都尊他一声竹老大。今早我们收到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联名写的一封请帖,请老大出山整治那帮恶匪。可我们老大出山迟了一个时辰,那帮恶匪已丢下满地的烂摊子逃之夭夭。幸亏老大神通广大,找到那帮恶匪的老巢,于是带领我们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捣得他们鸡飞蛋打落花流水。”
孟无情见他盛气凌人,说得眉飞色舞,笑道:“竹老大就带你们去直捣黄龙?”
男娃冷哼道:“难不成带你小子去?废话真多,还不跟我们走?”
孟无情与丫头再次相视而笑,一起佯作恭敬道:“是,谨遵小贼的令。”
他们跟这群古里古怪大呼小叫的孩子走,只怀着一颗游戏玩乐的心,并未将男娃口中的那个竹老大放在心上。
孟无情这么做,还是为丫头,她觉得有趣,他就乐于奉陪,希望能帮她进一步走出近日痛事的沉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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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跟在这群不知是成熟还是天真的孩子后面,孟无情与丫头已想象过那个竹老大该是什么模样很多遍。
凶悍残暴?
五官周正?
威武雄壮?
年纪不大?既是一个孩子王,定然只在十到二十岁之间?
抑或是一个苍然白须的糟老头?童心未泯,又嫉恶如仇,喜欢深居山林?
两人想得正起劲,突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锣声咣咣咣从不远处传来,猝不及防的惊了他们一跳,险些脚下走不稳。
放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大片幽绿竹林,深处有个十岁左右身穿短衫的男娃卖力敲着一面铜锣,似是在发某种信号。
锣声震传整片竹林,不多久林中四面八方陆陆续续钻出足有三四百个五至十七八岁的少年,像顽皮的窜山猴,欢呼雀跃,涌向敲锣的所在。
先前那个说话桀骜不驯的男孩听到锣声也不禁手舞足蹈,兴奋高叫:“竹老大又得胜归来了。”
再不管孟无情与丫头,率先往锣声传来处疾步奔去,身边那群小娃娃也抛下他们,大叫大嚷的随后冲进竹林。
丫头来了兴致,笑道:“我们也进去瞧瞧?”
孟无情点头:“我们也用跑的?”
丫头道:“反正没有人胁迫我们,走慢一点,只当闲下心时散步好了。”
于是两人悠闲自在的向竹林深处慢慢走去,心中愁闷逐渐在轻松的步伐间一扫而空,明媚的阳光斜照竹林,更增如梦的迷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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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无情正气定神闲地走着,耳畔的神经突然微微抽动,他听觉与直觉一样灵敏准确。
他听见一种疾风破空的锐声,不是自前面的竹林传来,而是从身后的虚空袭至。
他身上每根肌肉每条神经都旋即绷紧,蓄起强劲的力量。
他当然听出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声音。
作为身经百战的江湖人,对这种声音实在太熟悉。
他知道身后的某方向已有人引满弓弦,弦响箭离,箭风轻啸,直往他背脊如电射来。
这人要射的目标似只选中他一个,并不打算伤害丫头,否则其时间空间的优势足以接连射出两箭,仓促下他会要么不顾丫头以自救要么舍命救丫头。
他已从劲急风声中听出射手的水平非同一般,一箭射来,竟可瞬间让大地沉寂,空气凝结,事物静止。
孟无情的心也沉寂,思维也凝结,身体也静止。
他似在特意等着这支箭射到背后,穿透他的生命。
箭风逼近,砭人肌骨的寒意尖针一般刺得他背脊微微发痒。
背脊的肌肉逐渐失去平衡,开始在紧绷僵硬中痛苦的扭曲。
比起被箭射穿后背前胸,他仿佛更怕扭曲的肌肉先绞断脊骨。
箭势不可阻遏,他已避无可避。
但他突然往左前方迈进很平常的一步,右肩随着这一小步微微向左倾斜,只听一声脆亮的“叮”,势如闪电的飞箭,竟撞上他背负的快刀之柄。
这一声“叮”让沉寂的大地恢复喧闹,凝结的空气恢复流动,静止的事物恢复生机。
他又巧妙的化险为夷,但他这次自知实在太险,只要慢一点点,偏一点点,仍是绝不能避过飞箭。
这倒不是全因射手的技艺高超,还因他这辈子从未有此情此景中这么放松。
是丫头的相伴给了他这份充满风险的放松,他却不会怪责丫头,谁也想不到此情此景突然有杀机袭来。
箭头深深扎进刀柄,丫头听得“叮”的一响,情知不妙,转头看见这支不速而至的冷箭,面泛骇异之色。
孟无情不以为然的反手拔下这支箭,看了一眼,再也无法故作平静。
这竟是一支竹箭,除去箭头是铁,箭尾是羽,箭身便全用竹片削成。
他平生只见过一次竹箭,加上这次,两次都是突兀而来防不胜防的冷箭,险些让他命丧。
他脑海思潮翻涌,翻出上次被这种竹箭暗袭时的情景,心头大震,陡然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远远传来,厉叱道:“你终于还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