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识未曾踏足过的土地上,愚蠢便自命为科学。
他在向前走,跟随着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终了,光芒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则是撕裂、贯穿、湮灭、吞噬……
黑暗,又是黑暗。
混沌,又是混沌。
厄运在追逐我,战争在呼唤我……
她的光芒已经离我而去,就好像从没有闪耀过一样。
…………
长此以往,辗转反复。
在不既定的某个时刻,也许是世界线的一时疏忽,他在某次死亡后,没有立刻重生,反而停留在本该在瞬息间完成的交接时。无止境的混沌中,无尽的漂泊,最终穷尽了原来轮回最后的寿命。
他受折磨于无尽的生命间,却在漫长的流亡中,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起毁灭,久而久之,他悄悄得从一块块大世界的碎片中,窃得只言片语,将那些不规则的记忆拼接在一起,当做自己的自由意识。
不那么严格的说,他从某种意义上的,醒来了。
……
在这片废弃的土地上,除却还在燃烧的城市残骸中所传出的哀嚎和巨兽的咆哮,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多久才会有一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而在那遥远的边荒,几根风干的纤维被无限拉长、扭曲,最后黏连在那上面的小石头终于在几回和山崖的碰撞中落了地。
细来看去,那几根纤维几乎是某种生物的肌肉组织?
在小石子落地的过程中,携带起几缕看不见的微尘。
有尘,就有风。
边荒死寂的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一开始只是几片树叶被轻轻带起,碰在已然干枯的尸体上,撞得稀碎。
接着就逐渐演变成一道劲风,裹挟起一些浮动的沙尘,四处流窜。
到后来似乎整片边荒的气流都被带动了,堪称磅礴的力量,撕碎了边荒的地面上所有的东西,还未完全粉碎的碎片成就了最锋利的刃,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着焦黑的废土盘旋而去。
大风暴要来了。
不晓得又多长时间过去了……
几十年?
几百年?
在无数个倾颓的垃圾场中,往日的熙攘与繁盛被践踏成满地的碎末,时间在此处似乎失去了流动,逐渐变得粘稠,有点像静止于死水潭的凝胶,表面漂浮着一层厚重的茸毛,一阵阵令人发昏的恶臭一点点凝结于其上空,久久散之不去。
只是,大风暴的来临搅动了这一潭死水,尽管不久后仍可能慢慢凝聚,最终归附于死寂,但有些变化总还是要好些。
某个废弃的垃圾场中,依稀还能看出些赤红色的钢铁有着卡车的轮廓。不过,伴随着令人牙疼的“吱呀”声,这片土地上最后能证明人类存在的东西都轰然倒塌,一道疾风吹过,掀起几片轻薄的铁片,露出了下面还未干涸的墨迹。
那些个墨渍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暗淡,变得幽深,变得深不可测,就连照射于其上的光芒也被尽数吞噬。
……
伴随着巨兽的嘶吼与咆哮,漆黑的风暴携带着几缕不灭的腥火磅礴而至,几点腥火点燃了风暴,映照着整片天宇明晃晃,亮堂堂。
风暴的中心越来越亮,温度也越来越高,就像是将曾经天宇上那个炽热的太阳摘了下来一样。
贯穿……
撕裂……
吞噬……
湮灭……
似曾相识的记忆。
那是在呼唤我吗?
地有异象,天必有响应,只见一道粗壮的雷电横天亘地,径直劈在了风暴的中心,那个明亮的火球之上。
能量的相互碰撞本该无声,可电与火交织所带来的响声与后发先至的雷声相互交融,像是这片天地临终前的嘶吼。
却,又像是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那响声中,分明带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隆隆隆~”
早已超过生物能听到的声音的极限,在无比庞大的轰鸣声过后,唯有风暴的嘶吼仍然在天地间长吟。
上苍似乎也不甚甘心,那天边的乌云都盘旋起,围绕着风暴的中心。随着一声轰鸣,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一点点粘稠如油的液体纷纷坠下。
那是,墨雨吗?
乌云镇世,黑雨骤下,风起边荒,腥火为伴。
一派末日景象。
与此同时,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地面上无数道变形的墨渍伴随着狂风,掺杂着乌雨,悄悄聚集。许久,一个墨色的骨架逐渐成型。无数的符号从油墨、石屑、血液中析出,一块一块附上了那具躯体。
昏黑的天地更加阴沉,空气中的压抑与愤怒仿佛浓厚得能捏出水来,终于在躯体成型的那一刻达到了极致。
或者说,躯体成型时,正值天地胜负明晓之时。
云团中一点亮光闪烁,伴随着隆隆雷声直冲入天际,在短暂的死寂后,便是一声通天彻地的雷暴之声。
“轰轰轰——”
滂沱的雷暴声释放了压抑已久的云霆,只见一道道伤口自天宇向地面绽开,一汪雷海倾泻而下,裹挟着无数或隐或显的躯块,直朝着风暴的中心呼啸而去。
那是一道五颜六色的白,闪电的边缘氤氲着极彩色,中心却是纯粹无比,完完整整的淹没了整片废土。
那时的天地,只见白,只有白。
翻滚的雷暴中,黑斑干涸了油墨,粉尘崩碎了石屑,污渍锈蚀了血液。所有的过往,都化作了传说;一切的记忆,都在随之轰然而起的殷黑雨水中——
灰飞烟灭。
他,苏醒了。
仅仅是作为没有选择的机器而存在,不去选择,也没有选择。
他不需要过往,也无外乎记忆,它只需要追逐前方的身影,如影随形。
因为他是被选中的希望,不存在的希望,是旧世界最后的倔强。
……
滂沱的雷海翻腾于整片废土,五彩斑斓的闪电如流水般,浇灭了腥火,截停了风暴。
那如同真阳降世的奇景,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又是不知多长时间过后……
废土在雷海与黑潮的冲刷与洗礼下,依旧是往日的那副模样。不过也是,都是废土了,再次,还能次到哪里去?
漆黑的巨兽又再次活跃于这片土地上,腥火也从灰烬中再次燃起。
废土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摸样。
只是,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那个从厚重的废墟下爬出的漆黑身影,也是巨兽的一员吗?
某头巨兽可能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它朝着那漆黑的身影发出了咆哮。
……
那条身影推开了最后一块压在身上的石块,往日坚定不移的气息早已板结成冥顽不灵,略带辐射的土壤摸起来有一些扎手,还有一点烫,弥漫的血腥味渗入了每一粒泥土之中,让她无法被耕种,亦无法苏醒。
抱歉这里说它是一条,只不过,这头小“兽”的身形实在是太小了,同那头巨兽站在一起,就像是纸片一般。
瘦削的身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但终是站定了。几乎没有进一步去花时间思考,他径直动了起来,朝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前进。
巨兽见那只蝼蚁没有理睬自己,那甲壳类一般的腹足在一阵抽搐抖动后向着蝼蚁而去,可能速度不快却仍像疾驰,疾驰中的庞大身躯像是城市移动一般,这一片土地都在震颤。
“轰—隆—隆—”
“嘎。”那团身影分明扭了一下。
很不合时宜的,短促的一声,那头巨兽以及他身后飞扬的尘土,震颤的地面,挥舞着的大鳌……仿佛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再无发出声音的机会。
“吭。”那团身影生出了一个小突起。
又是短暂急促的一声,那头巨兽以及它所带来的一切,都停在了声音发出的那一个瞬间。
再看去,哪还有原本顶天立地的巨兽,方才那些仿佛就像是幻灯片一般,这张结束了,切了下一张,上一张存在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那倒也不是,只是,那被削去一层的大地真的算得上是它留下的痕迹吗?
还是说,他?
已许久没有动静的大地上在不知名的某天迎来了某个一跌一晃,却没有丝毫犹豫,一直在前进的身影。
那身影包裹在阴影中,徘徊于黑暗里,行走于这个破败的世界上。断断续续的墨渍随着他轻浮的脚步蔓延着,伸展着,在这早已废弃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那伤痕,代表着知识,生命,与希望。
只是,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那道黑线下,埋藏的不甘与疯狂。
他的面前的那条道路并不坦荡,崎岖,嶙峋,还埋藏着旧世界未完全腐朽的血肉。断掉的,扭曲变形的钢筋突出地面,附带着黏连在上面的水泥渣,都像刺破皮肤的,沾染了血渍的骨茬。
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巨兽的骨骸上,目光所及皆是死亡,脚下是血肉与白骨。
果冻一般的薄膜包裹着他,他感觉自己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能朝着那臆想中的方向去前进。
在这末日的废土上,许久没有多余的声响了,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个世纪。无穷的远处,庞大巨兽的咆哮撼天动地,但终究会消散;眼前的不远处,渺小身影的脚步稀稀欶欶,却久久没有散去。
单调拖拉的声响,将长久地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
“哧啦啦——”
“哧啦——”
“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