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母亲正在厨房内忙碌。叶主任几次望向厨房的方位,又看了看我,他是想跟我说话,但始终没有开口。
大概坐了半个来小时,由于感到无趣,那个男人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是在跟母亲告辞:“苦艾,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回去也好!”母亲一语双关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自己的家。”就如同言下之意: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自己的老婆。
离开前妻的住处,回到现实里的那个家庭,这似乎让叶主任很难受,他大概幻想着前妻多挽留一下自身,却没料到对方赞同他回往自己的家——那个老婆外出旅游、留下自己;那个没有烟火气、只有外卖;那个只有所谓娇妻、但毫无家庭温暖——的家。
母亲将前夫送到门口时,叶主任多半想到了什么,便回头询问:“小寻婚礼那天,你会到现场吧?”
“当然!”母亲微笑地颔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叶主任竟是欣喜地点了点头,俨然对此答案感到无比高兴,更是惊喜于在我和静美的婚礼仪式上能见到自己的前妻。
母亲似乎有些可怜面前的男子,她回头望向我:“小寻,你送你父亲下楼。”
当时,我因为正在看电视,表情显得不情不愿,但见母亲逼视的那双眼神,所以只得妥协地点头答应:“好!”
沿着来时的路,我将叶主任送到楼下,与他保持出一定距离,表明就将他送到这里。
面前的男子依依不舍:“上去,帮我跟你母亲说一声——她做的饭菜真好吃,还是当年的味道,我吃得很饱。”
“您如果有心想告诉母亲这些,平安回到家后,您应该亲自打电话给她,而不是让我带话。”我的言外之意是在强调:一旦我带话,这问候就显得没那么真诚了。
叶主任点了点头:“小寻,你说得很对!”
“好了!”我定住脚步:“我就把您送到这儿!”
“小寻,谢谢你!”叶主任真诚道:“谢谢你带我来看望你母亲。”
我微笑地反问:“她比起跟您在一起时更漂亮了吧?”
“对!”叶主任颔首承认:“更漂亮,也更有自信了!”
“这说明当年——她坚决离开您,这个选择是对的。”
我这话刺得对方身体一颤,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地倒下,成为了我眼前的一堆碎泥。我也不望向身后的男子,而是转身面朝门洞走去,快步回往母亲的住所。
我回到家,来到厨房,眼见母亲正将鸡蛋和牛奶加入面粉当中,是在和面糊。
“妈,您这是在给静美摊鸡蛋饼啊?”
“是啊!”母亲微笑地回答:“你哪次来,没带鸡蛋饼给她,你媳妇还真是百吃不厌。”
“这说明咱媳妇静美好养活。”我开心地笑言:“傍晚我发微信,说我要到您这儿来,她说晚饭把肚子空着,就等着您的鸡蛋饼落肚。”
“那我可不能让我的小孙女饿肚子没奶吃,所以我就多加了一些牛奶与鸡蛋的分量,好给我儿媳多补补身子。”
“妈,那我代静美谢谢您啦!”
“我跟我媳妇烙饼,说什么谢。”母亲白了我一眼:“快把锅给我上到灶台,并且多倒点儿热油。”
“好嘞!”
我将煎锅放在灶台上,倒入进了稍许的菜油,眼见母亲手脚麻利地摊饼,这是难得属于我们母子俩的相处时光。
“妈——”我靠在门框边说道:“这么多年,那个男人总算是对比出了您比那个小妾好,您不仅体贴人,也更加贤惠。”
“哈哈!那又怎么样呢?”母亲则是一点都不在乎的表情。
“是啊!”我点头承认:“但已经迟了。”
“之前,是我太过依赖你父亲;但现在,是你父亲太过依赖于那个女人,而这份依赖倘若得不到回应,便是生命的空虚。”母亲淡淡地感叹道:“刚才,我看你父亲离开的样子,还是感到有些可怜。”
“所以——您让我下楼送他?”
“他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
“但这都是他自找的!”我叮嘱母亲道:“妈,您可别怜悯或是同情他。”
“怎么会?!”母亲微笑地回应:“我这日子过得挺好,每天过得很充实,我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拴在男人身上。”
我补充道:“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不靠谱的男人。”
“你啊!”母亲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张嘴得理不饶人,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但也仅此而已!”
“是啊!”母亲一脸苦涩的笑容:“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完成的那弦叹息之声分明是在言说:那个人仅仅是我的前夫而已。
“妈,我准备让那个男人以新郎父亲的身份,在婚礼现场表达祝福语,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怎么会?”母亲笑了起来:“这是你和静美的婚礼,只要你们愿意,不管是邀请哪些客人,婚礼将如何举办,我都会全力支持。”
“谢谢妈!”
母亲继续说道:“毕竟,他也是大学教授,天天给学生讲课,口才应该没问题。另外,他那人又好表现,这样——至少在静美的那些亲戚和朋友们面前,也可为你们挣足一些脸面,知道我们叶家也是知书达理的家庭,何乐而不为。”
“我也是这么认为。”我点头望向母亲:“那您不上台讲点儿什么?”
母亲微笑地摇头:“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好表现,这么多年,我们母子的感情尽在不言中,我所有的祝福都在这心里面——只希望你和静美,包括馨馨在内,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和谐快乐。”
“妈,我知道!”自从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的秋天,我跟母亲的关系化干戈为玉帛,经历了母亲跟那个男人的离婚,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我自然最懂得母亲的上述心思。
“好了!不说他了!”母亲转换话题道:“今天,我找你过来,是有事想问你!”
母亲将摊好的鸡蛋饼放在塑料的饭盒内,将我领回客厅,我们母子俩便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侧。
“妈,您要跟我说什么?”
母亲的眼睛投射出一股优雅的平静:“我看到黄莉跟你说的那个男人约会了!”
“原来是这事!”我摆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这次又是在哪儿啊?”
“怎么?”母亲笑着望向我:“你干嘛这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只得无奈地回答:“看来——这整座高城都是那个小妾跟其他男子约会的舞台,先是被静美看到;然后,我岳父在他那家广告公司附近撞见黄莉幽会时的情景,便打电话告知我此事;眼下,您也看到那个女人的偷情……我看这全天下的人们都知道了,但唯独那个男人却是被蒙在了鼓里。”
母亲吃惊地讶异:“居然连静美跟你的岳丈都知晓了!”
“是啊!”我颔首回应:“岳丈知道,那不就意味着岳母多半也听说了此事。您是在哪儿看到了黄莉的私会?”
“在我们公司附近的花卉市场。”
“啊!”我点头道:“高城花市——那里也是城区最大的花卉市场。”
“对!”母亲继续讲述:“中午吃过午饭,如果我不午休,就会到市场内转悠,一看到那些绿色的植被或是美丽的鲜花,之前那些在公司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还是首次听闻母亲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消除烦恼及解压:“那然后呢?”
“今天中午,我照常到花卉市场散心,却见黄莉跟其他男子手挽手,那男人看起来与黄莉同龄,我就想到——那多半就是你说的外遇对象。”
“对!”我眼前浮现出黄莉跟她的外遇对象一起逛花卉市场时的情景:“那是刁平。”
“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母亲话语出口,便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我自是好奇对方奇怪什么。
隔了好半天,母亲才回答:“有个男人跟踪在黄莉的身后。”
“男人?”
“对!”母亲掏出自己的手机,并且打开了相册功能:“我还拍了一些相片。”
母亲的拍照技术着实不怎么样,她没拍下该跟踪者与黄莉同框,而且有些相片还糊了,不过有一两张相片则是清晰可辨出相貌。
母亲指着相片上的背景解释:“当时,他们迎面走来,我怕被黄莉撞见,便慌忙蹲下身子,装作买花的样子。眼见他们走过,我站起身,就撞在了这个男人身上,起初——我没意识到他正在跟踪黄莉他们,便连连点头道歉,却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似乎生怕黄莉消失不见,则是急忙跟了上去,这样——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正在跟踪黄莉。”
我看到那两张清晰的相片,眼睛瞪得如同牛铃一般大:“这——这是静美的哥哥啊?”对!相片上的男子正是舒静吉。
“静美的哥哥?”母亲迅速反应道:“你是说——这是静美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也正是她父亲与前妻的孩子?”
“是啊!”我点头回答:“大概在他哥哥十岁的时候,岳父跟前妻离婚,与静美的母亲结婚,这样也才有了静美。”毕竟,我和静美相爱了这么多年,对她的家庭状况了如指掌。
“难怪,我感觉有些眼熟。”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对对!我那时候还没跟你父亲离婚,偶尔看到他春节时出入你岳父岳母家,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但他为什么要跟踪黄莉?”
母亲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晚上十点过,我回到自己的公寓,眼见馨馨已经入睡。我把母亲摊的鸡蛋饼拿给静美,静美一边开心地吃着,一边听我讲述今天的发生。
“什么?你爸去看你妈?”静美奇怪道:“为什么?”
我没有提及今天凌晨给他打过电话一事,而是用对母亲的那番话回应自己的妻子:“恐怕这么多年——那个男人总算是对比出母亲比那个小妾好,不仅体贴人,也更加贤惠。”
“那你母亲该不会——”
我打断妻子的猜测:“母亲才不会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也是!”静美点头道:“况且,黄莉还占着位子呢!”
“就算她让出了位子——”我笃定地揣摩着母亲的心性:“也不会让那个男人继续抱持有任何的幻想。”
静美满是嫌弃的样子:“我看那黄莉什么都不会,连饭也不会做,你父亲骄纵了她这么多年,刚开始仗着对方年轻,是手中宝、心头肉,但时间一长,年老色衰,没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如此地娇惯。”
“关键是还水性杨花,给那个男人戴了绿帽子。”
静美见我这副义愤填膺的神情笑言:“到底是你父亲,每次一谈到那个女人,就令你感到了忿忿不平。”
“那是他活该!”我铿锵地收尾道:“好了不说他了,我看着就来气。”
四张鸡蛋饼被静美统统地扫入进了肚皮,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巴,一脸意犹未尽的享受:“还是婆婆做的鸡蛋饼更合我胃口。”
我笑了起来:“你这是在针对你母亲吗?”
“没办法!”静美开心地大笑:“就算我妈专门找你母亲求教——你们这叶家鸡蛋饼的做法,但就是抓不住这口味的精髓,所以我母亲也就最终放弃了。”
“咱们的岳母好可怜啊!”
“就这鸡蛋饼我有些嫌弃嘛!”静美淘气地笑言:“但我母亲的其他拿手菜还是很对我的胃口,毕竟我也吃了这二十多年。”
我们正说着话,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眼见是叶主任的来电,我冲妻子努力努嘴。静美便走入进了卧室,查看孩子的入睡情况。
我走到窗边,接听了来电:“叶主任,有什么事吗?”
“小寻,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去看望你母亲。”
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您也看到了——下午,母亲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吃饭,也就顺便给您添了双碗筷。”我的深层含义是虽然对方占了我的光,但不足挂齿。
叶主任听出我要结束通话,便快速地言语:“还有——我要感谢你亲自送我下楼,并让我在打电话报平安的同时,亲自告诉你母亲——她做的饭菜真好吃,还是当年的味道,这些——这些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电话那头的男子就像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但因为对方太过听话的缘故,这反倒令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听他继续如梦似幻的呢喃声:“原来,打去这个电话也没这么难啊!”听得出来,叶主任还沉浸在跟母亲通完电话的喜悦与梦境当中。
“好了!”我硬起心肠:“时间也不早了,您早点儿睡吧!”
当天晚上,我没有向静美提起其哥哥跟踪黄莉一事,一是不清楚她哥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二也是为避免令妻子感到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