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散尽还复来(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五集
自从女儿落水、胎儿流产后,海夫人的身体便落下了病根,经常性的胸闷、气短、心慌、咳喘,平日里连稍微繁重些的家务,做起来都是力不从心,就更别提帮海门传递香火了。孩子相继夭折,丈夫又全心铺在工作上,婆媳关系也是日趋紧张,海夫人身心俱疲、心力憔悴,早早便迎来了自己的中年危机,此时突然听王用汲说,再过几天,那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心灵手巧、踏实肯干的李先生,要给自己来诊脉,海夫人的心不由地漏跳了半拍,面色也多了一丝血色,毕竟李先生每次都是踩着自己排卵期来诊脉的,受孕效果那是相当的好。屋外的海老爷面色稍缓,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道,“润莲兄,我跟你说句真心话,你听真了,要是你不在北京,我也不敢写,说不定今天我就得去诏狱,哎,到时候,我这家里还得拜托给你”。
海老爷越是强调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话里的水分越大,王用汲从台州知州调任都察院刚一年,撑死了就是个五品官,若是指着贤者润莲的面子,海老爷只怕是要把诏狱的牢底坐穿了。有一说一,海老爷是真的光棍,为了能心安理得地在外面惹是生非,来北京的第一天,就把家人托付给了隔壁老王,明摆着是打算彻底放飞自我了。王用汲脸上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想也不想便满口答应下来,“第一我答应你,第二应该不至于此。我毕竟比你早赖一年北京,对朝局比你知道多一些,对皇上也比你知道多些。你写的那幅字,尽管是直指皇上去的,但耿耿此心,以皇上之睿智不会不明白。这就是我想说的,药对了症,便坏不到哪里去。”实话实说,王用汲还是过于乐观了,虽然早来京城一年,但他对朝局、对道长的认识,依旧停留在人云亦云、一知半解的层次。
朝局每况愈下、国库入不敷出、大明举步维艰、百姓怨声载道,这口“祸国殃民”的大锅,道长跟清流推诿扯皮了半天,双方是谁也不肯背,无奈之下只能重翻旧账,把严世蕃一伙人推出去祭天,希望借此转移矛盾、平息民愤。清流今年杀了严世蕃,明年还可以继续杀严嵩,可纵使杀光天下严党,大明也只会一天天地烂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变法改制,或许可以让大明再多撑个几十年,关键是道长他老人家不肯阿。圣明天子独治天下四十余载,一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明明是六合一统、天下归心的繁荣盛世,好端端地凭啥要改制,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仔细道长扒了你的皮。认识错误并不等于承认错误,承认错误也不一定会改正错误,想让道长变法改制,首先就要逼他认错,认了错才能改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就是海老爷上《治安疏》的根本目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插一句题外话,很多时候,要脸就是不要脸,不要脸就是要脸,就拿道长来说吧,老人家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最在意的便是圣明天子的面皮,结果生前被海瑞上《治安疏》打脸,死后又被徐阶用《嘉靖遗诏》鞭尸,道长惨遭政治清算不说,连大明亡国的锅都给一并背了,清流这一波骚操作,是真特么滴狠,所以说得罪谁也别得罪知识分子,这帮糟老头子坏得狠呐。书归正文,海夫人在屋内听得真切,过几天李先生便要给自己诊脉,丈夫今天就可能进诏狱,自己则被托付给了热心肠的隔壁老王,简直就是三喜临门、好事连连,李时珍与王用汲都是仪表堂堂、尺有所长,也不知自己这幅病体,还能不能招架得住,一时间海夫人有些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连舌尖上的苦药竟也尝出一丝甘甜,只可惜吞咽地太急竟被药水呛到,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
玉熙宫精舍内,道长鬓边已生出了白发,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一张躺椅上,双目微闭、嘴唇发青,额头上敷着一块雪白的冰巾。徐阶坐在不远处的绣墩上,眉头紧锁、满眼焦虑地盯着道长,也不知这会儿是该担心道长的身体,还是该担心海老爷的那副破字。吕芳从冰盒中取出一块白布,换掉了道长头上已经温热的冰巾,感受到了额头上的阵阵冰凉,道长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无非是东边起火,西边刮风,天塌不下来,只要是烦心的事,尽管说,朕喜欢听”。道长高烧不退、浑身乏力,再想到海瑞在六必居题字的事,心中更是烦闷,此时说的自然是反话,语气中更是带着满满的怨念,徐阶和吕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先说点儿好消息。
虽然道长嚷嚷着说要听烦心事,但徐阶还是决定报喜不报忧,从膝盖上选出一本奏疏,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启奏圣上,抄没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等一干贪吏家财的单子,户部都算出来了,一共有黄金三十七万余两,白银六百四十余万两,其余古货珍玩折价也有近三百万两。”按照原著中的汇率,一两黄金能兑十两白银,这次从严党手里一共抄出1300多万两银子,估计还有一大堆的住宅、田地、商铺等不动产,确实算得上是收获颇丰,大明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严党十年间从沈一石那里分走了100万匹丝绸,还有南下巡盐时黑掉的200万两银子,合计欠道长1200万两银子的烂账,如今总算是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了,
道长闻言也是喜上心头,瞬间仿佛连病都好了大半,微微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声音明显洪亮了几分,“说下去”。
只可惜好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徐阶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内阁召集各部商议了一下,奏请给兵部拨款三百六十万两,其中一百六十万两,给俞大猷、戚继光部充作闽广抗倭军需,二百万两拨给蓟辽总督,充作北边的防务军需”。三十七万两黄金,道长连摸都没摸一下,内阁就要把钱拨给兵部,这都7月份了,还要额外追加军费,也不知道户部那些甘草们,年初是怎么定的预算。东边的倭寇卷土重来,北边的俺答蠢蠢欲动,打仗的钱道长想省也省不了,虽然心里在滴血,也只好咬着牙充大头,哼了声“准奏”,徐阶冲吕芳点点头,把奏疏递了过去,吕公公提起朱笔一勾,银子就只剩不到1000万两了。徐阶不徐不疾地继续奏道,“好些省份积欠官员俸禄,尤甚者如山西、陕西、北直隶、河南、云南、贵州都已拖欠一年以上,吏部奏请拨给二百七十万两,先把这些省份的欠俸发了”。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算北京、南京,将近一半省份拖欠公务员薪资长达一年之久,剩下的那一半估计最少也欠了半年,补发官员工资又要花去270万两银子,1300多万两银子,徐阁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喘口气的功夫,这就只剩下一半了。“官”字上下两张口,上面那张吃朝廷,下面那张吃百姓,有一说一,大明那么多官员,没几个是靠基本工资生活的,当然海老爷除外,270万两银子看着钱挺多,可散到全国官员身上,就跟撒胡椒面一样,何况钱从户部拨出去,经过省、府、州、县层层克扣,最后能发到基层公务员手里的,估计也就是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了。这点小钱自然入不得各省封疆大吏的法眼,只不过大河没水小河干,国库亏空、地方蕃库也亏空,连道长的万寿宫都停工了,就更别说地方的政府工程了,哪怕就是颗甘草也得浇水施肥呢,衣冠禽兽更是要果腹充饥,官员们不仅要吃饱,而且要吃好,没法子,只能敲骨吸髓地去啃一啃百姓了。
道长暗暗抽了口凉气,只觉得体温与血压都在急速飙升,想要张嘴骂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清流是在给各省官员补发工资,又不是拿船直接把银子运回老家,只得郁闷地用沉默表示抗议。见道长不发话,徐阶一脸无奈地捧着奏疏,求助地望向吕芳,吕芳则是放下朱笔,垂手站立一旁,双眼看地、低头不语。相持了片刻,道长烦躁地阖上了眼,赌气地说道,“分了吧,还有哪些省部欠了俸禄,都说出来,把这点钱都分完了了事。”道长就是如此的傲娇,心里明明想的是谁也不许动自己的钱,可嘴上却硬要说把钱都分了了事,徐阶自然是心领神会,赶忙识趣地附和道,“臣遵旨,回圣上,其他省份,还有两京各部衙欠俸的情形要好些,臣等商议了,从别的口子想办法慢慢补还。”
好在徐阁老没有顺坡下驴,真把剩下的银子都拿去补发官员工资,道长心中长出了口气,无奈地双眼望天,用一副生无可恋地语气叹道,“那就你们说了算,将刚才说的那些省份所欠俸禄补发了”。“臣等遵旨”,徐阶将手中的奏疏递给吕芳,又从膝盖上拿起一封奏疏,有些心虚地望着道长,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吕芳慢条斯理地把奏疏摊在书案上,又缓缓提起朱笔,似乎是在故意等着什么,这一笔就是迟迟不肯落下,道长双眼紧紧盯住吕芳手中的笔,只觉得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最后索性闭了眼,烦躁地喊道,“吕芳,换块冰巾”,吕公公急忙放下朱笔,跑去给道长换冰巾,这红到底也是没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