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复疑无路,六必居铁树能开花(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五集
王用汲知道海老爷囊中羞涩,为了不让朋友难堪,昨日便提前和房东签了阴阳合同,暗地里补了差价,没想到房东竟然想临时毁约,逼着王用汲当面拆穿了西洋镜,弄得两位老友多少都有些尴尬。王用汲三言两语、连哄带吓,打发走了怕惹麻烦的房东,又命人关了院门,和海老爷两人坐在树荫下纳凉。沉默了片刻,王用汲苦笑着感慨道,“国事难,家事也难呐”,海老爷心怀感激,却不善表达,只是淡淡地说道,“朋友有通财之义,你替我用的钱,反正我也还不上,我也不说谢你,我受了。我也不是一来就存心惹祸,国家病成这个样子,要是官员都做了甘草,那大明朝便亡国有日。天下皆苦,何以家为,朝廷既然把我们都调进了京,同赴时艰吧”。讲道理,接受朋友资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伟大导师马克思尚且需要恩格斯接济呢,但似海老爷这般,心安理得地吃大户,完事后连个谢字也不说的,确实比较少见。
甘草这味中药,不仅可以调和百药更可以解毒,什么药方子里都可以加几两,虽然不一定能治病,但也绝不会吃死人,海老爷说大明的官员都做了甘草,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当官的都躺平了。过去严嵩在的时候,严党、清流还能彼此卷一卷,如今只剩下清流了,一众正人君子们,平日里连卷都懒得卷了,不是躺平就是摆烂,除了名利二字,对啥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趣。无论是大明还是道长,都已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经过三年的历练与沉淀,海老爷相信自己便是那百年难遇的医国圣手,此次进京,自己定要给大明与道长开一付起死回生的药方,让那些躺平的甘草看看,什么特么地才叫妙手回春。王用汲此时还不知道,海老爷打算开的那副药方,名字就叫《治安疏》,比西门庆吃的胡僧药,还要生猛许多。
听完海老爷的一番高谈阔论,王用汲讪笑两声,有些惭愧地说道,“汗颜呐,我进京都一年多了,办了几个案子,也上了几道疏,说句自责的话,和甘草差不多。倒是刚峰兄一进京,便下了一剂对症的药,一石惊天呐,总算是把宫里到各部衙门,这潭死水搅起了波澜”。其实做一株人畜无害的甘草也挺好,办几个无关痛痒的案子,上几道可有可无的奏疏,每天去单位就是喝茶、唠嗑、刷手机,不知不觉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王用汲嘴上说着汗颜,可这躺平的小日子,过的实在是特么舒坦阿。海老爷喜欢唱高调,王用汲也乐得捧臭脚,眼瞅着锦衣卫都堵到家门口了,还夸海老爷是一石惊天、对症下药、搅动了朝堂的一潭死水,一通彩虹屁吹下来,把海老爷都给弄害羞了。
海老爷明显是被王用汲搔到了痒处,眼中闪过一抹得色,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没有那么大的用,我就是想说一句话,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连黑白都不敢说了,遑论其他。这几年在兴国,我也想为百姓做些事,可每件事都做得非常艰难,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朝纲不正,官场上全无是非”。有一说一,海老爷关于那个“必”字的注脚,也不是一点儿用没有,至少帮道长认清了潜伏在身边的一大堆芳草,也算是引蛇出洞了。海老爷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一点是真不敢苟同,无论是封建皇权还是政治正确,都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这年头连迪士尼的白雪公主都是黑皮肤了,你还分什么是非黑白。
海老爷说自己这几年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可每件事都做的异常艰难,其实这就是职场新人最常犯的错。初入职场谁都是满腔热血、一身抱负,总想做几件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可做成一件事又谈何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水深,新人又不知深浅,折戟沉沙只怕是在所难免。等碰了几次壁,自然就会怨声载道、大发牢骚,要么是领导不行、要么是同事不行、要么是制度有问题,总之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肯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就如同海老爷这般,张嘴朝纲不正,闭嘴官场全无是非,把所有同僚都说成了甘草,唯独不去反思自己的问题,比如说所做之事是否可行,自身能力是否足够胜任,县里的下属是否鼎力支持,这些关键问题海老爷都是只字未提,天知道他想在兴国干点啥,万一是打土豪分田地呢,这不是扯犊子呢嘛。
大明的朝纲打朱重八登基那会儿就没正过,官场不仅没有朋友、更没有是非,海老爷抱怨的这些问题,别说是朱家王朝了,就是熬到蒋家王朝,也照样是无解。眼见海老爷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王用汲怕隔墙有耳,急忙使了个眼色,果断岔开了话题,“国事要干,可是家事也不能疏忽阿。刚峰兄,不是我说你阿,在兴国这三年,你对不起这个家,小侄女那次落水的时候,如果有你在身旁或许有救,嫂夫人也不至于夭折了胎儿,自己病成这样,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用汲的话又是另一番道理,国事早已无可救药,但却不妨碍一众官员顾好自己的小家,那些朝堂里的甘草,他们从不在乎大明的崛起,只在乎小官的尊严,虽然听起来有些自私,但明显更符合人性。
海知县的女儿,在他自己的辖区,竟然失足落水溺毙,这事儿委实透着几分诡异,当父亲的也不能无时无刻陪在女儿身边,而王用汲那句“如果有你在身旁或许有救”,话中似乎另有深意。海瑞几乎是个无懈可击的男人,吃喝嫖赌、酒色财气一概不沾,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关键是悍不畏死,唯一的软肋便是他的家人。当初谭伦为什么急吼吼地把海老爷的家眷送去淳安,说白了就是用家人的安全逼海瑞就范,事实证明,这一招效果不错,甚至比道长的圣旨还好使。再联想到海老爷想在兴国为百姓做些事,可每件事都做的异常艰难,种种迹象表明,海瑞女儿落水,或许并不只是一场意外这么简单。家人曾经是海瑞唯一的软肋,但伴随着女儿离世、胎儿夭折,上天用最残忍的方式砍掉了这个软肋,一个绝后的海瑞,才是真正无所畏惧的海瑞。“天下皆苦,何以家为”,这便是海瑞此时内心真正的写照,道长说他“无君无父,弃国弃家”,至少说对了一半,海老爷从进京的第一天起,就没打算给家人留退路,这次鸟知县怕是要跟道长死磕到底了。
听王用汲突然提到了女儿,海老爷脸色阴沉、心如刀割,无奈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回了声,“责备的是”,王用汲也不是故意想揭海老爷的疮疤,只是委婉地提醒他,做事不能太光棍,要为家人考虑周全,见海老爷一副凄风苦雨、愁容满面的模样,赶忙讪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说,“好了,进了京就好了,哦,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和太夫人、嫂夫人,你猜猜”。见王用汲提到自己老娘跟媳妇儿,海老爷略一思量,笃定地说,“李先生进京了”,王用汲笑着附和道,“一个月前进的京,原来是说给裕王爷看看病,可心里想着还是为救皇上的命。但愿徐阁老和吕公公能让皇上受谏,了了李太医这一片忠心,也不枉裕王爷请他来的一片孝心”。
道长跟裕王父子二人相继病倒,对大明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裕王身体还算硬朗,他其实得的是心病,这病李时珍也治不了,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再吃几瓶百忧解,平日里加强锻炼,至少还能再撑个七八年;真正要命的是道长,老人家嗑了大半辈子的仙丹,终于把副作用给嗑出来了,此时病灶怕已是深入骨髓,治与不治结果都差不多,左右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讲道理,道长如果真有心去变法改制,一两年的时间也足够用了,毕竟戊戌变法统共才搞了103天,正所谓万事开头难,道长四十年独治天下,只要他老人家开个头,定下变法的的调调,哪怕自己任内做不完,还可以交给儿子继续做,总比躺在玉溪宫里摆烂强吧,归根结底,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虽然治不好道长父子的病,但让海夫人怀孕的事儿,李时珍还是轻车熟路、手拿把攥的,毕竟医者仁心,为了不让海门绝后,李先生义不容辞,只怕又要事必躬亲、操枪上阵了。海老爷微微颔首,深以为然的叹道,“身在江湖,心存魏阕,哎,知李先是的人不多,记不记得在浙江时,我就跟你说过,我这半生只有你和李先生是我海瑞的难及之友”,王用汲跟李时珍这两人,一个通财、一个送子,确实算得上是海老爷不可或缺的患难之交。王用汲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说,“李太医当得起,我不算。估计你写那幅字啊,得在朝廷闹腾几天,过了这几天,李太医自然会来看你和太夫人,正好给嫂夫人诊脉”,王用汲还是过于乐观了,海老爷那副字,不怕在朝廷里闹腾,就怕在道长心里闹腾阿,这次海老爷虽然没啥鸟事,但那些芳草可是倒血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