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甲子无由风尘去,春秋悬引龙象驰
回目注:驰,四支。一甲子六十载,朝花惜逝,青春不在,多少英雄化作枯骨;《春秋》,大义所在,虽舍死忘生,古今不辍。
“洛阳本为古都,自大汉开元、高祖奋布衣始,由数代再度创制,不意王莽篡逆,国祚中缺,天地相诛,四维崩塌。乃有圣人从天而降,手握乾符、铸宝鼎、驰霹雳、荡溟溟,雷怒赫赫、应者若云,而后承三代、继汉统、律方轨、蹈圣迹,建都洛阳,乃有太平。”
一鼠须滑稽说书人在天都闹市大街摆了一个书摊,一时口沫横飞,演说古事。众看客无不听得津津有味。待说书先生语毕起身,便即下场手捧托盘讨要些赏钱,围观者众,给银钱者少,众人一哄而散,摊前只余下五名大汉,为首一人身长几尽九尺,须发花白,让人望而生畏,说书先生尴尬一笑,万万不敢上前。
那中年汉子咧开大嘴朴实一笑,扔过一贯钱,便即转身离去。
“谢壮士!”那说书人接过银钱后哦满脸堆笑,不停对这那大汉道谢,这才草草收拾摊位离去。
大汉闻听那人言语,似乎被往事打动,喃喃自语:“不知道宗主、谢小兄弟如何了!”
“大哥还记得那门里好处,却不记彼等以白纸一张诓骗来!”
“老三,切勿多言!”大汉低头深思。
那怨言汉子似乎甚是不忿。
原来那大汉便是八方散手铁衣大侠仇禁恶,而身周四人乃是其结义兄弟。四人原本都是前朝苦难之人,在战乱中与仇禁恶偶然相识,甚是投契。而仇姓本就少有,谁想那四人亦为同姓,仇禁恶知之甚喜。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虽有武功亦难保平安,五人随既一道同行,在陇右多郡县中拼聚拢灾民,凭着一腔热血亦建起坞堡。他五人意气相投,又历患难生死,便结为兄弟。
二十余年一晃而过,到了太平岁月五人一起定居灵州,开设酒楼、赌场、屠铺、武馆,又治田产,勉强也算得大富人家。
然仇禁恶少时经历甚奇,其师门兴起于前周初年,时称 ‘铁衣门’,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门派中长老与朝中卿大夫往来频繁,更与云辉将军这等爱国爱民正直之人相善。
大周灭亡之时,铁衣门宗门便在洛阳,其门徒大多加入军中报效国家,当时宗中有四位门主,洛阳城破之时,其中三位死战殉国,只余下一位仇姓门主带领部分弟子躲避山中传承宗门绝技。仇门主眼见国家倾覆,心中难忍大悲大辱,不多久便郁郁而终,铁衣神功随成绝响!自此下传不过两代,宗门中只剩下仇门主之孙仇戴天。
仇戴天是铁衣门最后一代亲传弟子,三十许便修至‘铜铠境’,周身刀枪不入,而银甲境功法不全,是以不敢妄动。仇戴天见地高远,又复雄心壮志,意欲凭借一己之力补完宗门残本,结合自身所悟强行突破‘银甲境’,此间不过月余苦行,仇戴天神功初成,周身时泛银色光芒,信手挥击,玄银罡气便能摧津倒壁。仇戴天大喜过望,照此小心试探,功力越深,很快便到大成关卡,银甲境只差一步便即功德圆满:“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试一试,怎知不成!”
仇戴天当夜便即冒进,初时尚无端倪,可不过三、个周天下来竟至走火,一身真气仿佛水银般沸腾不已,难熬难耐,他心底悔恨难言:“鼎炉未就 ,如何便能飞铅走汞!我忒大意了!”
铁衣门残存秘本中铜铠境功法并不完善,仇戴天根基未成,终酿成大祸!
当夜,他奋起全身仅余力气爬到河边,遁入冰冷河水中,那股焚灭万物之气方才缓缓消散,勉强抱住性命,然功法亦破!自此,一身功力,十去其七,仇戴天悔恨交加,失声痛哭。
哭了许久,仇戴天忽听到夜风之中有落水声,既而听闻婴儿嚎啕之音,便即寻声而至,乃见一缕青衣飘在河面,河水湍急,却哪里还有人影!仇戴天叹息一声,瞥见地上襁褓中一肥大满月婴孩。仇戴天因立誓要修行铁衣功至高境界,从小便在师父教导下禁气,并未婚娶,此时膝下无子,见到这孩儿甚是喜悦激动,当即抱回抚养长大,取名仇禁恶。
十余年一晃而过,仇禁恶得了师父真传,只在十五岁上便修成铁衣境,仇戴天喜极落泪,恨不得立时教他铜铠境界,然想起自身遭遇,心头颤栗,只将此中因果全数对徒弟说明。仇禁恶惊出一身冷汗:“爹,难道便没有法子?这般岂非空耗时光?”
“我儿,尚有法子,若你日后因缘际会能得宗门另外三支传人之秘本,结合为父所修,便可成功。”
“哎,可若十年不遇,便等十年,三十年不遇,徒儿胡须便也白了!”仇禁恶毕竟年轻气盛,甚是气馁,仇戴天笑呵呵递过去一册:“此为《铁衣丹书》。吾儿现在便看!”
“有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铁衣者取其华、纂其大,应规、矩、绳、权,成忠、孝、节、悌,匡礼、义、廉、耻,修浩然正气,而乃可成!”仇禁恶激动万分,眼圈湿润,良久才道:“‘本门拜文山先生为初祖,敢有出卖家国,助纣为虐者,人神共戮。’爹,难道是文丞相开创了这门功夫!”
(注:文山先生,文天祥。)
仇戴天笑道:“非也,文丞相若有这般铁拳,早便杀出监牢,将索虏一一击毙,汝祖师曾言,拜文丞相乃是敬服他老人家宁死不屈之志,而本门初祖创此神功,假托丞相之名,百姓无不响应,乃便于助大周武帝逐鹿天下,问鼎中原而已!”
“原来如此。”
“我儿虽不可修铜铠,然锤炼此‘铁衣丹气’却无伤身之虞,更绝不走火入魔之虞,此乃历代先贤庇护之故!待汝寻得《铜铠境》之上秘本,功力已然惊动天下,不过数月,便能成就,比之按部就班所得,亦不为迟!”
“爹,你说的是真的!”仇禁恶面色潮红,欣喜难言。
仇戴天点头,抚须而笑:“‘铁衣境’若从十岁修起,纵然天资绝顶之人也需五六载时光乃成,若年齿再小,便于身子有害。况‘铁衣丹气’修行艰难,欲成其华、纂其大,非天资卓绝之人而不可为!为父十一岁时修起、至十八时,七年方才修筑根基,自此一日千里;吾儿十二岁始、十五岁便即有成,不过三年时光,已然是震铄古今,乃宗内历代资质最高之人,足矣匹敌我门开宗立派之祖师!依此向上,铜铠境时日便需倍计,银甲境再倍之,金缕境再倍之!若为师当时并未走火,时至今日也难修到金缕境界!此尚为内修丹力、外功神功勇猛并进之果,若无丹力辅助,定然一世无成。”
仇禁恶低头凝思:“爹,儿少时也没修过这‘铁衣丹气’。”
“‘铁衣境’乃为四层功夫之根基,其内外混为一炉,绝难分做两股罢了。”
仇禁恶喜道:“修丹力便是筑坝蓄水,炼外功便是清河整渠。河渠修得,若无大水,如何灌溉良田?来日若寻得秘籍,儿只需将外门功法熟练,以辛苦积累之丹力循序灌入,便即成功,儿今番知道矣!”
仇戴天大笑:“不枉为父一番教导。”
此后十余年岁月匆匆,仇禁恶功力突飞猛进,仇戴天亦教他外门散手狠辣功夫以为防身之用,日月蹉跎,仇戴天原本身子建朗,这一日忽竟难以下地,他便知自己大限将至,全身气门尽数大开,一身‘铁衣丹气’散飞九霄之上。仇禁恶悲痛莫名,便欲下山去寻名医。
“我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父一生精力全数耗费在振兴宗门,补完玄功之上,汝当继承吾志,你现在立个誓言!快!”仇戴天回光返照,豁然站起,犹如无病之人。
仇禁恶跪下,对这祖师灵位轰然发誓:“铁衣门第十二代弟子仇禁恶在此立誓,若不能振兴宗门,得全秘法,觅得传人,驱除五胡,甘愿受万千雷亟之刑,若敢卖 国求荣,悖祖逆宗,便即身沉炼狱,永不超生,望历代祖师护我华夏,保佑弟子达成此愿!”
仇戴天大喜,又觉忧虑:“我儿,你的誓言太毒,若当真天命难违,难不成……”
正在此时,天上轰下九道雷霆,一声苍凉浑厚音色传入二人耳中:“吾知矣!”
仇戴天面色大变,仇禁恶神色不改:“爹,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地之大,难道便再也寻不到一位同门了吗!”
仇戴天拉住儿子坐下,语重心长缓缓将他幼年事和盘托出,仇禁恶闻言亦不吃惊,对仇戴天不住磕头:“爹,您在儿心中如山如父,养育之恩永不敢忘!”
“好孩子,爹要走了!上帝要来接吾离去了!”仇戴天面露笑容,此时一抹殷红从天边乍现,似有无数白光降临,仇戴天最后一丝丹气飞散,身子慢慢软到榻上,缓缓闭目,面露微笑,安然离世!
“爹!”仇禁恶伏尸痛哭,悲声震动天地。他这般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父亲身子渐渐冰冷,抬起头看,才发现日头竟已缓缓西沉:“我竟在此哀恸了数个时辰!”仇禁恶茫然起身,给父亲盖好被子,远望去竟俨然如生,又看着谷中便地皆是父亲生前衣物,心生升起孤苦之感。便从住处寻了些白麻之物缝补一番,草成孝服,为父守灵。白日间则下山找人家定做棺椁。
第七日上,仇禁恶心丧欲死,仍沉浸于悲痛之中,忽而面前立着一道人影,却不是仇戴天是谁!
“爹,原来你尚在人世!”仇禁恶揉了揉眼睛,大喜中奔了过去。
“我儿,光阴如水,万不可因情丧志!大丈夫自该横行天下,速速下山去吧!”
“爹!爹!”仇禁恶大惊呼喊,忽而睁开双眼,叹息一声,“原来是梦一场!”
仇禁恶又复叹息起身朝其父灵柩而去,惊见那棺木竟开了一角,并未闭合!“莫非我父当真还阳了?”仇禁恶大喜,当下推开棺盖,其父面目如生,神色十分安详。
“父亲所言甚是,大丈夫该横行天下,岂可因情丧志!”
二日一早,仇禁恶想到父亲将宗门衣钵全数承袭给他,心中豪气陡升,独自将棺椁葬在此山阳,叩拜几番,心中思量:“天下百姓尚处水深火热,我辈在此守孝虽得小节,于家国有何建树!”
想到此节,他大踏步下山而去,仗着一身武功闯荡九州,天授三年时结识镇守灵州十八郡之封疆大吏杜衍侯,便在朔方城中开设宗门,重振铁衣门雄风。
且说仇家四兄弟本是庶民,其父并未四人取名,便也是阿三阿四阿猫阿狗的叫,仇禁恶与四人结拜之后,如兄如父,颇有担当,便为四位兄弟取名龙、虎、风、云,又觉兄弟品行良善,嫉恶如仇,便焚香祷告铁衣门列祖列宗,将门内功夫传之。四兄弟无不奋发努力,耗费十余年光阴皆达成‘铁衣境’。
仇禁恶回想起师父教导,心中一阵温暖,仇龙道:“大哥,又在想咱师父了?”
“是!爹爹当年苦心孤诣探寻本门功夫,却不慎走火,今番非宗主大恩,吾如何能得此秘本,阿虎,汝未曾见过宗主,不知他有通天的英雄气概,方才当真是失言了!”
仇虎笑道:“大哥这般说来,小弟越发对此人好奇了!”
“大哥,且先找个落脚之处,街上还需谨言慎行!”仇风十分机警,但见满街尽是零零散散士卒巡视,更有一队屠神卫远远走来!
“那人莫不是号称屠神卫第一军司马之胡太岁!”仇禁恶瞪大眼睛,惊呼一声。
“我等且散开!”仇云拉住马匹先走,仇风隔开丈许,仇禁恶居中,仇龙、仇虎在后,兄弟五人本就高大,在洛阳这般熙熙囔囔闹市中聚在一处甚是扎眼。
胡太岁本是百姓戏称,其人原名胡太平,为夏王座下屠神卫中武艺高超之军司马,征战漠北之时常为中流砥柱,以一敌百,能人所不能!其人弓马长槊无不精通,又与士卒打成一片,毫无架子,是以在军中得了‘胡太岁’的名头。胡太平率步卒巡视天都,路过街衢便即慢行,行过市集便即缓步,于民秋毫无犯,百姓无不称赞。
“这人功力不凡,大会期间来此作甚?莫非是别处州郡之江湖匪类?”仇禁恶周身气息凝练,胡太平看到远远看到,心下起疑,微笑上前:“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你屠神卫还要当街抓人不成……”仇虎甚怒,便欲作对,被仇禁恶一把推到身后,转头笑道:“将军,小的是灵州人事,来此做些小本生意,我弟长年习武,脾气暴躁,还望将军不怪!”
仇禁恶立时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钱袋:“此为些许酒钱,将军为保一方百姓平安,甚是辛劳,万望收下!”胡太平微笑间伸手相拒,哪知仇禁恶见他手掌之势隐隐透出九种变化,端的险恶之极,一时也起了争胜之心,攥住钱袋的拳头中宫直进!
“好家伙,且试试汝手段!”胡太平心底微惊,谈笑间身子略微一晃,变掌为指,击其手腕,仇禁恶挑起大拇指破他指力,胡太平再变指为爪,仇禁恶当下伸手一送,被其抓住右腕,左手顺势握住胡太平手掌,将钱袋递了过去,笑道:“万望收下!”
“这。。。。。不可,大王有命,擅取民财者,斩立决!老哥哥万不可害了兄弟性命!”胡太平本想试他武功,谁想仇禁恶卖了个破绽,假意输了自己半招,当下抓住对方握着钱袋的右手,又被对方左手握住自己手腕,一时虽然尴尬,却也钦佩其武功气度。
“将军哪里话说,前次我大哥与您借了五百贯钱,将军胸襟大的很,不曾要了借据,今番我们如何混赖,一定收下!一定收下!”仇云笑道。
胡太岁万不敢收,仇风笑道:“不如这样!将军轮值毕,便来此酒楼饮酒,我们兄弟相陪,这钱便做酒资,若何?”
“甚好!”胡太平大喜,抬头看到面前这酒楼,上书‘太平’二字,将接过仇禁恶钱袋,转身上前交给门前店小二:“且收下,待酉时……”胡太平略微犹豫,回望五人,仇禁恶笑道:“酉时甚好!”
“好!便在酉时,我们在此相聚!”
店小二笑道:“各位爷,小的这就和后厨说去,给胡将军留一间雅间!”
胡太平甚是喜悦,率众军士离去,一卒问道:“将军,刚刚交手,是您赢了?”
胡太平笑而不答,只道:“看那人身量气度与武功路数,该是八方散手仇大侠!此人不仅手上功夫厉害,一身铁衣功刀枪不入,确是难敌,听闻他为人正气,在灵州、朔方与杜衍侯相善,该当是个英雄人物。”
“自大王在天授三年始,便将‘近身短打之绝技’也列入屠神卫考核之列,末将也算勉强达到乙等中,不及胡大哥武功精湛,看不清刚刚与您交手那大汉一招半式!”
胡太平微微一笑:“小张,你若想与他们结交,晚上我带汝等一道同来便是。”
那屠神卫小卒不住摇头,憨厚一笑:“俺还要回家看紧了婆娘。”
众将士无不大笑。
仇家五兄弟眼看胡太平走远,仇虎问道:“大哥,那人当真难缠,我还以为要抓你!”
“老三便知枪棒,江湖中大半事皆为人情世故,万不得已才能动武。”仇龙责备。仇禁恶笑道:“然三弟武功确是最好的。”
仇虎哈哈一笑:“还是大哥疼小弟。”
天都极大,众人之前早已转了一个时辰,口渴独饿,屠神卫已经走远,五兄弟仍旧立在太平酒楼之前,闻到酒香,哪里还走得动路。
“大哥,不如便这里吧,真想先喝他娘的一斗再说!”
店小二从厨下回来,看到五人仍旧立在前面,嘿嘿一笑,走上前去:“五位既然有缘,便来此处吧!小店有十五斤的黄金大鲤鱼,乃是洛阳独一份!别家万万没有!”
五兄弟将马匹缰绳递给小二,仇禁恶眼看那店小二脚步沉稳,心下起疑,对四兄弟示以眼色。兄弟四人尽皆心领神会。
过不多时,小二又再回转:“本店上好天字套房一间,正好容纳您五位爷,行李便寄存房内,五位大爷且来楼上雅间小坐片刻,小的这就准备酒水饮食。”
仇风与仇禁恶对视一眼,笑问:“你店里那大鲤鱼何在,且让我们兄弟看看再说!”
店小二嘻嘻一笑:“风四爷,大鲤鱼现在差人钓去,此物难得之极,乃需太公直钩,又需斋戒三日,不得饮酒,方可上来,前时渔人已然斋戒毕了,今早出门,晚些时候自会回来。”
“他如何知道我排行老四?”仇风大奇,与仇云对视一眼,本待追问,仇虎怒道:“你莫不是消遣我们,速速备一桌酒食,先祭了灶王爷肚皮再说!”
“是!是!刚已说了,各位大爷随小来便是。”店小二嬉笑一声,带着五兄弟上楼落座,这才转到厨下去了。
“大哥,我看这多半是个黑店,在酒中下了蒙汗药,夺了我们性命、钱财,将马一卖,做那没本生意。”仇虎哼哼道。
仇风笑道:“三哥竟说笑,此乃天子脚下,天都洛阳,光天化日怎会有这种事。”
仇虎道:“我看那人双眼雪亮,脚步轻盈,身形稳重如山,没有十几年童子功绝无可能。”
“说的在理,不过这人好面善,莫非在哪里见过?”仇禁恶抬头回忆不得要领。仇云忽而问道:“大哥,若你和那胡太平全力相搏,赢面几成?”
“难说!军中斗技虽是大开大合,但我观看他身法,于短打、暗杀等狠辣斗技极为精熟,听闻夏王武功韬略天下无敌,莫非也是武林高手,将一身功夫教会了八千屠神卫?”仇禁恶话说一半,鼻子猛嗅了嗅,似乎闻到香气,咧嘴一笑:“好吃的来了,先吃过!莫说闲话!”
“来啦!”店小二笑嘻嘻端来一大托盘,盘中六大碟肉食乃是牛肉、烧鸡、蒸鹅、烤鸭、腊肉、香肠,外加两盘清口瓜条、萝卜,左手则是一大坛酒稳稳托着。店小二手掌劲力一吐,酒坛眼看便要跌的粉碎,五人甚惊,各施功夫来接,谁知店小二脚背一撑,那巨大酒坛稳稳立在上面!
“好手段!”仇虎轰然叫好。
“你这人会来事,没想到功夫也好!”仇风笑嘻嘻瞅着他。
仇龙笑道:“未想到你也是练家子,这酒里可放了蒙汗药?”
众人说笑,只仇云、仇禁恶低头若有所思,并不说话。店小二放下大托盘,一次取来大碗给五人倒酒,嬉笑道:“二爷说笑了,我们这小店不过是小本生意,天子脚下,怎能做那般伤天害理之事。几个客官慢用!”
五兄弟透过门帘看到酒楼中已然坐了半数客人,无不喝酒吃菜。仇禁恶喝了一碗,笑道:“我看无妨!”
“吃!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吃啊!”仇虎抓起一个大鸡腿递给大哥,又夹起好大一块牛肉给二哥,将蒸鹅、烤鸭推到四弟、五弟跟前,自己这才大口咀嚼:“不错!不错!”
四人看他吃相,无不大笑。五人喝酒吃肉甚是痛快,仇龙吃了有七分饱,抹了抹嘴,问道:“大哥,前时我们兄弟四人都在外忙碌,直到两个月前才回,却不想大哥比我们兄弟四人还晚了半月到家。那华山聚会到底如何?”
仇虎急道:“大哥快说来吧,自你回到家中便吩咐我们四个收拾行囊,而后仓促出发,一路风尘仆仆,火急火燎赶来,却也不见那人接头。”
“今年一月初,宗主发来信息,我等便马不停蹄到了华山……” 仇禁恶喝了一碗酒,娓娓道来,将前事说了一遍。
且说数月之前,华山上群侠因饮酒巨量,大多酣睡一夜未醒。洞中无日月,仇禁恶醒来时,似凭玄功感应时辰,该已到了卯时,却仍头昏脑涨。不多时,牛堂主递来一碗醒酒茶,笑道:“宗主已然下山去了,临行前交代我要好生照看老英雄,且饮一碗醒醒酒吧。”
“甚好!”仇禁恶大口饮了,环顾四周,余人仍旧酩酊大醉,只有三人静坐,睁眼偷看自己。
“嘿嘿!‘四大剑宗’看来也非全是草包!”仇禁恶心底一笑,抱拳行礼,“久仰,久仰!”
那三人起身还礼:“晚辈见过仇大侠!”
“阁下的狂风剑似已大成,可喜可贺!”仇禁恶哈哈一笑。
“老前辈说笑了,在下籍籍无名怎会认的……”那汉子出言半句,当即面红。他身旁年长者笑道:“仇老前辈功力高深,我等三人佩服,告辞!”
“告辞!”
牛堂主亲自相送。三人亦从下山密道而去,时或不住交谈:“老师让我来此,你二人为何跟来?”
“我们恩师亦有所命!”
三人冷哼一眼,各自不言。那三人中一人年纪稍长,姓雷名賸,看起来约莫四十许年纪,头发乌黑,身长七尺五寸,方面大耳,模样威严;另一三十许男子,姓龚名乂,身长八尺许,剑眉星目,为人性急,武功高强,却也不乏机智,方才仇禁恶对话之人便是他;三人中最后一人乃是一十八九岁少年,姓蔡名倐捷,身长七尺八、九寸,模样俊朗,性子甚是腼腆。
雷賸听他两个不再说话,当下叹息:“四大剑宗同气连枝,如今道统断绝,只剩下这点末技,连最强一支都自隐居避世,我等还有何脸面争来?”
龚乂、蔡倐捷羞愧叹息。
“宗主为何会我三门剑术?”
雷賸道:“以吾观之,纵然是失传之幽燕剑,亦能运用。”
“此言是否过之?” 蔡倐捷奇道。
“夏九州替河洛剑谢少侠挡下众人暗器那一招似是龚师叔之剑招‘风突云变’;谢少侠与仇大侠激斗到最后时,夏九州左手无意间使了一招蔡师叔一招‘电怒雷嗔’,便制住了那柄利剑;右手所用招式,似乎是我我门失传绝招,‘颠倒乾坤’,招数未老,似乎……似乎又变作幽燕门的‘龙行虎跃’,这才化解了仇老前辈的无敌铁拳!”
“怎么可能!”龚乂大惊,忽又奇道,“雷师兄,你对我齐鲁剑门招数似乎亦知之甚详啊!”
雷賸笑道:“咱们四剑门虽早已不复当年‘四剑宗’之荣光,可彼此走动仍旧频繁,龚师弟的招数我老儿多少也能记得一点。”
蔡倐捷略微思索,问道:“雷师兄,难道仇老前辈武功远在谢兄弟之上?”
雷賸嗤笑一声:“老前辈功力非凡,若非他手下留情,姓谢的早已脏腑碎裂而亡!仇老武功不以变化见长,只比招式,不用真力,怎能分出高下。真若拼死而斗,力量十倍增之,其速亦快疾无伦,我师父要胜他都非易事,何况那乳臭未干小儿。” 雷賸沉默片刻,续道,“谢家小儿那大哥武艺倒是不俗。”
“雷师兄,今天会上还有两个少年人才出众,你可知是谁人?”
“那二人面生,我却不认得了。” 雷賸沉吟。
“雷师兄,幽燕剑门欧阳家当年到底因何事而衰败?”
“那事有五六年了……” 雷賸回首,警惕万分,“走!到僻静处再和你二人细说。”
牛堂主看到三人远去,方才再入大厅,仇禁恶已然收拾妥当:“牛堂主,老夫先欲返乡,这便告辞!”
“宗主让我告之仇老前辈,此地乃生死门总坛,平日无人打扰,老前辈若要在此地演武也无不可,小弟自在密室外护法。绝无人敢打扰前辈。”
仇禁恶哈哈大笑:“谢宗主,谢牛兄弟,我家中还有些事。告辞!”仇禁恶不喜幽冥小道,当即从山壁处攀援石壁缝隙而上,身子如灵猴一般,不过盏茶时分便又到华山南峰。当时天色甚好,他心情愉快,从怀中掏出那信查看,翻开竟是一张白纸,当下大奇,便沾了些许唾沫,又在日光下反复观看,竟无丝毫变化!仇禁恶大怒,掌力到处将纸张揉做万千碎片、化作雪花一般随风吹散:“宗主明是不信任吾等!何不回去与牛堂主理论一番!”
他当下气鼓鼓便欲折返,谁知身后一人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恭喜仇兄!”
仇禁恶回首,竟见到故人。其人乃幽燕剑门门主欧阳仜,字仲矩,长须长髯,根根乌黑,眉目亦甚端严俊朗,眼角间皱纹亦不甚多,然早已年过五十。
幽燕剑门之剑术传承比之其余三派较为完整。欧阳仜籍此成为四大剑宗中功力最高之人,平素又与仇禁恶相熟,二人相互钦佩对方人品,更曾谈笑间比拼真力,彼此皆惊惧佩服,是以二人平辈论交。
仇禁恶功力虽厚,却因铁衣神功后三层失传之故,远非欧阳仜对手,然其为人光明磊落,并不相瞒,将铁衣门之事毫无保留说与欧阳仜。欧阳仜钦佩仇戴天英雄侠烈,亦将幽燕门残本剑谱给仇禁恶观看,二人大起同病相怜之意,每年频繁走动几许,切磋武功,饮酒畅谈。
“仲矩兄……”仇禁恶话说一半,哈哈一笑:“兄且一猜,吾得了什么?”
欧阳仜眼力毒辣之极,仔细观看仇禁恶身周大穴,似有无数古铜色气息跃跃欲试,面露欣羡又复苦涩之意,笑道:“自然是夏九州夏兄赠了仇兄铁衣神功之古本,可喜可贺!”
“仲矩兄真神人也!”仇禁恶甚是喜悦,掏出书册与那人一道观看,欧阳仜一心替仇禁恶欢喜,只扫了一眼便即奉还,叹息道:“好!好!小弟却不知何时能得偿所愿!”
仇禁恶气息敏锐之极,忽然对这树后一声冷喝:“谁在偷听!出来!”
“侄儿,且来见礼!”欧阳仜赞叹,对仇禁恶笑道:“仇兄,这是小弟之侄,少时体弱多病,吾本不想他参与江湖事,谁知这孩子竟自己偷下苦功,学有所成,已将我门剑术六卦六形中学成其四!”
仇禁恶大惊,赞叹道:“自学?真奇才也!”
树后走出一青年,名叫欧阳峑,字义伸,高八尺二寸,丰神俊朗,眉清目秀。
“晚辈欧阳峑见过前辈!”欧阳峑走上前去,傲然一礼。
(注,峑quán,山顶。)
仇禁恶见他态度倨傲,原本心下不喜,然因今时大有所得,全然不气,只微笑点头,赞许道:“登远山,人为峰!果然是英雄侠少。”
欧阳峑有些恼怒,心底暗想:“我的名讳可是你这粗鄙莽夫能胡乱猜度的。”
“峑儿,不得无礼!” 欧阳仜察言观色,当即严厉呵斥,欧阳峑不敢发作,退到一旁。
“小子不懂事,老哥哥看我面上不要计较!”欧阳仜笑道。
“欧阳兄,这招你可看过?” 仇禁恶退了一步,身形如龙,霎时又化作虎形,身法快捷无比,只一息便即收招。欧阳峑大怒:“你这老匹夫何时偷学了我门中残招!”
“放肆!还不去给仇老前辈道歉!”欧阳峑话音未落,面上便挨了一巴掌,竟都未看清叔父伸出的是哪只手,又是羞愧,又觉神奇,当即捂着脸,对仇禁恶躬身一礼:“我且偷偷打他一掌,让这老匹夫出丑!”
果不其然,仇禁恶似乎全无防备,伸手扶起他。欧阳峑大喜,待对方伸手拉扶时,猛然出掌击其小腹,谁知仇禁恶笑眯眯任他所为,欧阳峑一掌轰然,竟混如击在铜墙铁壁之上,仰望面前人,见他气不喘身不移,惊得目瞪口呆。
欧阳仜大怒,又欲责骂,被仇禁恶轻巧劝住,笑道:“小孩子都是如此,我在他这年纪亦喜和长辈胡闹!不必苛责!”
欧阳仜凝视侄儿,责备道:“看在仇兄面上,罚你回去抄写龙虎歌诀一千遍!”
“是,叔父!”欧阳峑对仇禁恶大为改观,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仇禁恶笑道:“欧阳兄,方才那一招可看明白了?”
“这一招莫不是我门失传的‘龙行虎跃’?仇兄从何得来,难不成是……”
“我与河洛剑谢小兄弟比试,本想挫其锐气,让那小兄弟也知道天高地厚,手上只用了三成力,宗主或知谢小兄弟接不住,便用两招化解了老弟的拳劲,前一招便是荆楚剑门失传绝招‘颠倒乾坤’,后一招便是方才欧阳兄说的那招‘龙行虎跃’。老弟不精于剑术,招数或有变,剑意该当差相仿佛。”
欧阳仜又惊又喜,却又忐忑,欧阳峑笑道:“伯父,早听孩儿的,咱们昨日也来这聚会岂不更好!”
“吾身为四大剑宗一宗之主,怎能随便拜人为师,岂不是将宗门脸面丢尽了!”欧阳仜心中思量,暗暗摇头,仇禁恶轻声道:“欧阳兄倒不必介意,夏兄弟平易近人,赠我这手抄本时,只说是偶然得知,一道切磋,或是看老弟我年齿为大,多番容让!兄风姿雄俊,宗主岂会视而不见,定待兄如座上宾!”
“当真?”欧阳仜面色潮红,抓住仇禁恶手臂,忽而又缩手,低头道:“待我好好思之。”
“思之,思之!老弟的铁衣功‘铜铠境’不过旬月定能成功,到时欧阳兄可别羡慕!到时欧阳兄也就怕不是我的对手了,哈哈!”仇禁恶知他性格,心底偷笑,“这人只能激,不能劝,看他气不气!”
果然,欧阳仜面色一白,转瞬一红,微怒道:“怕你不成,且说时日,下次我定与会!”
仇禁恶一喜,忽而又一惊:“糟了,宗主并未明言行事之期,吾如何说与欧阳兄。”
欧阳仜看他面色,自然不知底细,欧阳峑却笑道:“既是密会,怎会约定时期,仇师伯得到消息便飞书给我幽州欧阳家,叔父和晚辈自会前来!”
“这孩子当真聪慧!宗主确未明言时辰与地点!只说数月之后!到时我定飞鸽传书!你我击掌为誓,不来的是狗子!” 仇禁恶喜悦,伸出右手,欧阳仜犹豫再三,被他侄儿拉起袍袖,二人方才击掌。
“哈哈!便这么定了!”
欧阳仜已然应之,心下又有些懊悔,然兴奋之意却也难表,当下对仇禁恶拱手为礼,便即离去,欧阳峑对仇禁恶恭敬一礼:“老前辈功力惊天动地,晚辈拜服!”
“我这点微末道行算甚,‘惊天动地’之人皆虚怀若谷,不争于世,小兄弟来日定能见到。”仇禁恶咧嘴一笑,欧阳峑似有所感,默然离去。
仇禁恶娓娓道来,仇家四兄弟听得入迷,无不神往,仇虎道:“大哥,今次一定要遇到夏宗主,小弟真见一见他老人家。”
“大哥,后来你既与欧阳门主分手,为何迟迟不归?”
“大哥,你为何不听牛堂主之言,在宗门习练,岂不妥当!”
“牛堂主或当真遵从宗主好意,然人家客气,我辈岂能得寸进尺,在这般小事上与人麻烦?做人需明利害,做事需分黑白!那《石头梅》里不是说‘洞明世事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大哥也看这等书!”
兄弟五人无不轰然大笑。
“喝酒!喝酒!”
“我自山下后,在长安城中寻了一处客栈,本待全功,谁知第一日便听到城中风言风语,说什么七月便是天都洛阳大会,大夏王朝所有三品以上大员泰半与会,宗主又说要刺……”
仇风拉住仇禁恶袍袖,兄弟五人附耳交谈,仇虎赞叹:“大哥心细如发!这都被你料到。”
“非吾心细,乃是宗主大才,古今少有!仔细想来,前次华山聚会,当真便是太公直钓,愿者上钩耳!心系家国者,则无处不消息,眷恋凡思之人,则事事无关于己!”仇禁恶吃了一块牛肉,续道,“我那时便定下主意,修成功夫,再来通知众兄弟一道前往,于是在客栈静住了数月,终将‘铜铠境’修成!咱师父生前亦将‘银甲境’前三步功法传我,是以……”仇禁恶言语未竟,眼中精光大放,身周黄橙橙中隐隐透出些许银色光华!众兄弟闻言大喜,正在此时,楼下传出店小二喧哗之声:“来啦!!十五斤的黄河大鲤鱼!”
大鲤鱼烹制后,鱼身色泽苏黄,体型巨大,那一大桌客人纷纷提起筷子食用,眉目愉悦之极,仇家五兄弟看得又馋又怒,仇云、仇风颜色一碰,心底暗笑:“我等兄弟五人竟成了宗主盘中这一尾大鱼矣!”
仇虎居高临下怒喝:“小二,我们兄弟那鱼何时来!”
“这几个终于上钩了!”店小二心底嘿嘿,面上嬉笑,“来啦!”
仇虎越想越气,过不多时店小二上楼,一把便被他提住衣襟,仇龙伸手一点他手腕,仇虎劲力一松,店小二方才笑嘻嘻立在地上,轻声道:“雨落青山三江暖!”
仇禁恶惊喜无限,拊髀雀跃,一纵尺许,喜悦道:“云流白日五岭寒!”
店小二一摸脸,面上筋骨牵动,霎时间恢复本来模样,竟是那牛堂主,他当即拱手笑道:“恭喜仇老前辈神功精进,宗主就在后院等候众位,且随我来!”
“甚好!”仇禁恶大喜,一拍大腿当前而行,仇龙拉住他道:“大哥且慢,这一桌酒肉尚有半数未动,且送到客房中,一餐一饭皆是百姓辛苦,怎能无端糟蹋!”
“二弟说的是!”仇禁恶叹息。
“二哥!想我们当初与大哥相识那时,山中树皮也吃,草根也吃,最后被逼无奈观音土也吃,兄弟几人险些憋死!今日能有这太平天下,当真万分不易,怎能胡乱糟蹋!”
五兄弟一时感慨,眼圈微红,牛堂主暗暗点头:“当真是黑白分明的义士!元曦哥此番大事济矣!”牛堂主带着众人穿过堂屋来到酒店后院客房,当先走到三楼一间门房处,敲击九次,力道节拍节律之极,霎时显出一幽暗仓房,众人鱼贯而入。仓房角落有一铡刀,牛堂主用脚奋力一踩,机关开启,一暗门再现,他在门上恭敬敲了数下,出声道:“宗主,仇老英雄兄弟五人已到。”
“快请进来!”内中一人声音宏大平和,仇虎听来,甚觉入耳,当下便快步抢到前面,被仇龙一把拉回,责备道:“长幼有序,大哥在前!”
“我是……我是怕大哥被埋伏……”
大门开启,一山擎岳耸之人立在屋内,笑道:“此非龙潭虎穴,仇虎兄弟过虑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生死门主夏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