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扫了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裴承先身上。
他开口说道:“那我真的试着分析了,有不对的地方也请殿内的诸位大人一同纠正,就当对一种新模式的讨论,志在讨论,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也请父皇恩准。”李恪转身对李世民一口请求道。
李世民本想着以汇报为借口打断关陇系的这次发难。
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躺在别人的功劳簿上,还打上门,何等的嚣张!
不过他看李恪请求他准许,就知道,李恪应该是有把握的。
“准了。”李世民大手一挥爽朗道。
长孙无忌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他看着李恪,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李恪再次转身,背对着李世民,面向殿内群臣,侃侃而谈道:“商贾加农户这种模式本质上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商业行为模式。”
“他确保了原材料的稳定,同时也一定程度确保了农户产物的销路,种出来就能卖得出去。”
“催生这种模式的内因基于两种情况,一种是原料的供应泛滥,在原料销售问题上出现恶性竞争,甚至积压难以销售,官府为了保证百姓的利益,引导并且与商贾协商,以一个对百姓比较有利的价格,确保原材料不会积压在百姓手中,官府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个官府行为,其实已经达到了我提倡的服务型官府标准,肯俯下身,具有主动性的为百姓解决实际困难。”
第二种情况恰恰相反,在原料供应短缺时,商业行为为了调动百姓的积极性,确保他们有足够的原材料。”
“会主动用这种方式鼓励百姓,让百姓觉得风险低,受益大,进而刺激百姓的投入。”
“综合益州的情况应该就是后者。”
“但是裴别驾,在这种情况中,益州官府扮演的角色十分重要。”
“官府在这个时候就要承担起监督、协调的责任。”
“百姓交于商贾是处于弱势的一方,百姓对消息的获得方面也存在着延迟和难以获得的情况。”
“商贾与百姓签订的契约益州官府需要监督,确保商贾没有在契约中设置陷阱,或者说利用消息不对称的便利条件蒙骗百姓,将大多数的利益吞下,而百姓辛辛苦苦种植苎麻,一年到头的收获只是比种田好一点点,甚至还不如种田。”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严格要求官府行为的公正性,避免官商勾结、士族与官府勾结,官府要主动承担起站在弱势一方,监督、协调……”
“……”
李恪还在不停地侃侃而谈,可殿内所有人都已经变色了。
李泰一脸得意戏谑地看着李承乾。
以李承乾为首的关陇系脸色十分的难堪。
一群武将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瞧着殿内大部分的酸儒子们面色难堪,他们不管听懂没听懂,总之觉得很爽。
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反正涉及这种事情,跟军方是没有关系的,大家看热闹就可以了。
长孙无忌看了眼面色变白的裴承先叹了口气,果然让他猜中了。
李恪对这种模式产生的内因、这种模式行为中官府需要注意的事项说得条条在理,而且十分的详细有条理性。
简直比他们这些创造模式的人仿佛都要清楚。
最可恨的是李恪还在其中夹杂私货,通篇的意思都在表明,这种模式的执行,想要不出错,益州官府整体需要有一种服务思维。
更为重要的是,对李恪这种夹带私货的行为,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反驳的观点。
长孙无忌绝对是个聪明人。
他发现,越是复杂的民间行为就越是倒逼着官府做出改变,会对官府提出更高的要求。
以前整个民间最大的事情就是种地。
没有什么复杂的,最多就是在节气来临的时候,衙役下到乡间,敲锣打鼓提醒农耕。
当官的真的不要太轻松了。
可现在裴承先等人,在益州本土派商贾和士族在利益的驱动下,合伙提出这个商贾加农户的模式。
民间行为一下子变得复杂。
官府如果不参与其中,会不会出乱子?
长孙无忌忽然发现,或许李恪十分乐意见得复杂的民间行为出现。
因为这种复杂的民间行为一定会逼着官府有更多的改变。
难不成裴承先真的还要在益州搞一个服务型官府不成?
这岂不是自己主动地斩掉自己的双手?
李世民也想通了这些东西,他看着额头冒汗的裴承先不由乐了,这不是自己挖了个坑,嚷嚷着让大家看,自己一跃跳进去了吗?
其他宰辅都相通了。
房杜相互对视一眼,看了眼旁边脸色难看的温彦博,会心一笑。
褚亮这个出了名的老滑头,这会儿连连点头。
王珪神色阴晴不定,瞧着裴承先,只觉得碍眼。
“综合我之前所说的,复杂的民间行为,需要官府发挥更大的作用来维护弱势一方的利益,尽可能保证交易行为处于一个较为公平环境里。”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出现官商勾结,官府行为站在强势一方,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乱子。”
“裴别驾,本王曾亲自参与益州前期的赈灾,所以对益州的情况勉强还可以说是了解的。”
“益州本地士族商贾对刺史府下面的州府县衙有着很强大的影响力,他们利益结合、姻亲结合,各级官员从一开始就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强势一方。”
“本王郑重提醒裴别驾一定要对这种现象予以警戒,否则一旦发生事情,官府会第一时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最好的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全面推进落实服务型官府,用规矩和制度来约束官员的行为,胆敢越过红线者,效仿岑大人在雍州雷厉风行,刚正不阿的做法,清除一批官府队伍中的坏分子。”
“同时时刻给官员敲警钟,警钟长鸣,让他们不敢越过规矩的红线。”
“持之以恒下去,大家就会变成不想、不愿,到那个时候,才是一个合格的服务型官府。”
“当然你这样做,可能被人怀疑你裴别驾也是我恪党成员,会被人攻歼所作所为是为了恪党清除异己。”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干实事,能干事,干成事,陛下心中自然有一杆秤衡量。”
“绝对不会因为外界的一些流言蜚语就否认你的功绩。”
房杜二人看向曾经的老伙计岑文本。
岑文本不由得苦笑,他知道李恪这是为他出口恶气。
他不能辜负这个好意。
立刻走出来,作揖大声请罪:“陛下,臣背负着吴王恪党的名声,在雍州清理庸官冗吏,人言可畏,臣请辞雍州刺史职务。”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眼混球儿子。
不过却板着脸呵斥道:“岑文本,你清理的那些庸官冗吏都是朕朱批同意的,难道你认为朕眼瞎了吗!”
“雍州服务型官府是你和李恪弄出来的,李恪的封地在吐谷浑,他不可能一直呆在你雍州。”
“作为第一个尝试的人,你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怎么现在有些流言蜚语你就害怕了,想要给朕撂挑子,你没有这个勇气和胆量,当初你就别揽这个活!”
“你就老老实实在雍州呆着,给朕做好雍州服务型官府的模样,朕最多给你十年时间,最少五年时间!你要是做不好,你就收拾东西,自己去益州流放!”
作为当爹的,他有知道李恪的想法,李世民自然很清楚,李恪最后大谈特谈,毫不避讳地提及恪党。
其实就是想要他当众许诺让岑文本镇守雍州。
只有这样雍州这锅好粥才不会变坏。
时间长了,形成了风气,稳住了局势,其他人想要改变也很难。
所以他给岑文本最少五年时间。
也就是当着朝臣的面金口玉言,告诉朝臣们,五年之内,不要对岑文本主政雍州叽叽歪歪了。
绝了一些人的心思。
长孙无忌只觉得心绞痛得厉害。
这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让岑文本这个恪党大头目来了一出贼喊捉贼,成功地得到了主政雍州最少五年的承诺。
五年时间,足够彻底让陇右所有人适应服务型官府,成为服务型官府的拥捧者了!
“殿下教诲,臣谨记在心,殿下担忧,臣绝对不会让其发生。”这时裴承先也开口了。
不过话中还是带着一点讽刺。
大家都能听得出来,裴承先这是对李恪隐晦的宣言,绝对不会让李恪预言的事情发生。
裴承先死撑着心中那点骄傲,但也不能否认和改变,这一次他们的挑衅失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给了李恪乘机夹带私货,宣扬服务型官府的必要性。
“岑文本,现在轮到你这个老滑头述职了!”李世民没好气地对岑文本说道。
“臣遵旨!”
岑文本从袖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折子,大声说道:“因为丝路的缘故,臣的述职折子中一年中除农事方面外,其他均都包含了雍州、吐谷浑,整个河西走廊的情况。”
“雍州在这一年内,同样发生大旱,不过雍州方面严格按照吴王当初提出的赈灾十策执行,整一年内地方安宁,最困难的时候,百姓也可以勉强果腹。”
“并且抢修了一万里农田水利,朝廷免除今年的田赋,加之百姓参与丝路建设赚取的酬费,根据年底的调查,雍州百姓较往年存粮并没有减少,甚至略有超过。”
“雍州全面推行落实服务型官府。从本年内开始,严格要求地方官府不得加征加派,不得将征收粮赋的任务承包,严格按照朝廷规定的二十税一执行。”
“从年内开始,雍州上下各级主官决定,要争取和承诺在两年之内,剿抚并用清除泛河西地区的土匪山头,并且已经就此事与陇右军府进行了联系,由雍州地方出钱出粮承担将士军饷以及抚须的任务,陇右军府派兵协助清剿,只要陛下首准,年关过后便可执行,军饷以及抚恤金雍州地方已经完全准备妥当。”
“此举志在改善百姓的生存环境,营造一个更加安全的营商环境,用吴王的话说,就是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进一步打造河西地区的安全的营商、百姓生存环境。”
“从年内开始,雍州上下一致承诺,无论是雍州地方征召徭役、还是朝廷分派的徭役,雍州地方承担百姓徭役期间的口粮问题,每个人的口粮额度为两市斤又五两。”
……
“岑大人,雍州的财赋能够支撑如此庞大的支出吗?”温彦博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质疑。
之前他们也详细了解过服务型官府条例。
可是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士族人在这份条例中会损失那些权利。
对于雍州这种庞大的支出反而忽略了。
现在岑文本当朝宣读后,尤其详细的阐述其中的一些规则,以及处处表现出雍州地方已经准备好足够的财赋。
终于引起了温彦博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服务型官府需要这么庞大的支出,根本没法做下去。”
“是啊,看来这服务型官府只能是说说,以现在朝廷的财赋状况,根本无法施行。”
……
很快,朝堂上就多了大量攻歼服务型官府的声音。
李世民听着心中冷笑。
雍州百万贯赋税承担不起?
一个饭河西走廊的赋税,足可以承担大唐天下最重要的关陇并蜀四地全面推行服务型官府了。
而服务型官府的推行,他也看出来,能够活跃地方的民间行为,这也会让地方的财富流动起来,官府的收入也会增加。
最终形成一种良性的共存。
他这段时间仔细研究被他揣在心口那份条陈得出的一个结论。
李世民看的很清楚,服务型官府是调动民间活跃性的一个催化剂,也是他一直心心念念实现盛世的一条最佳途径。
他知道岑文本还有最大的一张底牌没有亮出来。
而这个老滑头坏得很,很明显是故意打埋伏,刻意把百万贯财税收入放在最后面。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混球儿子时间久了,岑文本这个江南士族的谦谦君子也变得腹黑了。
只见岑文本自信笑着说道:“诸位,我雍州地方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这一切的支出,绰绰有余!”
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向岑文本。
岑文本扭头看了眼李恪,李恪恨不得一脚踹死这混蛋,这个时候征求他的意见,还觉得恪党大头目的帽子戴的不够牢固?
李恪把头转到一边去。
岑文本心中十分无奈,这就是典型的瞎子抛媚眼。
“在今年一年内,泛河西走廊经济区总计达成交易额八百万贯,提供了大约三十万百姓的生计问题,按照十税一的比例,一年之内,泛河西走廊经济区总计税收八十万贯。”
“除去疏解朝廷的八成六十四万贯,雍州节余十六万贯,十六万贯足够雍州做这件事情,并且绰绰有余了。”
“什么?八十万贯!”
“真的假的!”
“怎么会这么多!为什么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
哄的一下,整个朝堂瞬间变成菜市口。
裴承先身子摇晃,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刚才他承诺未来一年益州财赋收入二十万贯,可跟雍州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惊愕对视一眼。
杜如晦激动开口:“文本兄,此言当真?”
“君前文本岂敢信口开河,这份统计早已呈送陛下。”岑文本冲李世民郑重拱手。
李世民这时笑着说道:“不错,这份统计吴王回来的时候,已经呈送朕,朕担心他们欺上瞒下,所以派人调查确认,经过证实他们汇报无误,甚至略有缩小。”
李世民的肯定,也让许多还存在质疑的人彻底死心。
而长孙无忌等人也明白,他们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同样也恍然大悟,李恪为什么要急促全面推进落实服务型官府了。
现在他们想要插手也难了。
而接近百万贯,几乎达到朝廷去年财税三分之一的贡献是李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