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碰到几个人问我干啥,我说是卖小猪。他们看了看,说哪是卖小猪,而是拉公猪去配种。”
“我说,哪有这么样的公猪,去配种的公猪都是站在劳动车上,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像是出征的将军。”
“他们说,你说的是要去配种的公猪,你拉的是已经配种回来的公猪,痛快过后累翻了。”孙二花说。
“男人喝醉了,连猪都不如。杨金根也老是喝醉,有时把房间里吐得一塌糊涂,气味难闻得不得了。”
“喝醉了是不好。”陈小东说,把椅子调个位子,身子靠墙。
“是啊。”孙二花说,“这地方的人喝酒,喜欢闹猛,每次总要弄翻几个才过瘾。不过,男人之间的感情是酒精培养出来的。”
她从抽屉里取出包话梅,扔到他桌上,“吃颗话梅,嘴巴里会好受些。”
她望望门外,声音突然轻了许多,“上午小孔一早来看你,你不在,她转转就走了。”
“小陈,你昨晚回宿舍后,又吐得一塌糊涂,是小孔帮你整理的。你呀,该好好谢谢她。”
陈小东听了,心里升起了一阵温情。
下午,萧月明来转了转,还没完全恢复,脸色发青,眼敛发肿。
“兄弟啊,昨天我们几个在供销科吐得要死,像是每个人长了三个胃。奶奶的,吐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月明说,“酒这个东西,喝醉后醒来时总是懊悔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醉了,再喝醉我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结果一上酒桌,就忘了发的誓,又成了乌龟王八下的蛋。”
“男人的嘴就是夜壶的口,一敲就碎,靠不住的。”孙二花说。
“花花,谢谢你把我们拖回来,什么时候你也醉回,让我把你拖回来。” 萧月明说。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躺劳动车里,你肯定一路喊,卖母猪喽。要笑死人的。”
“放心,我不会这样喊的,我会喊,母猪配种喽,谁家有公猪快出来啊。”萧月明说,“听说还是头花母猪,漂亮得不得了,那些个公猪们哼哼唧唧的,肯定会百米冲刺过来了。”
到造纸厂上班已二个多月了。陈小东觉得自己像只温水中的青蛙,慢慢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无聊的上班,喝酒,发现自己也开始喜欢和孙二花们开荤玩笑。
这样的生活也有它的趣味。
生活其实是一片沼泽,你的脚踏上去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慢慢的你就可能成为沼泽的一部分。
.制浆车间的张成,造纸车间的刘光明,机修车间的顾文华,几个车间主任也都认识了。
张成三十三岁,已经秃顶,一副憨厚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喝酒喜欢一小口一小口抿,即使喝的是啤酒。
刘光明说他,你这人不聪明,怎么学人家秃顶,想聪明绝顶。
张成也不生气,笑笑,“人家是先聪明再绝顶,我是先绝顶再聪明。”
刘光明四十岁,胖乎乎,长脸,长着一双小眼睛,看人时目光有些狡黠。
顾文华是个络腮胡子,他自称自己是李逵,脾气急噪,对机修车间的工人动不动就发火,谁敢跟他理论他会即刻跳起来,“废话少说,我就是这样命令你,有意见,我们两个到场地上去单挑。单挑你赢了我听你,输了别屁话,就得听老子的。”工人们都怕他。
张成、刘光明、顾文华都说陈小东分到乡镇造纸厂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一开始人们这样说的时候,他总觉得别扭,现在也习惯了,人家也是关心自己嘛。
陈小东说,“唉,谁叫我没什么路子呢?本来分到县政府办公室,我才答应回海川的。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顾文华说:“现在的社会,有路子没路子相差太大了。”
刘光明安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是大学生,和我们不一样。”
顾文华说:“你小子是新一代的知识青年,干脆娶个农村姑娘一辈子扎根农村算啦。”
“农村里的姑娘实惠、贤惠、身上有肉,过日子有味,不像城里的姑娘涂脂抹粉,把个脸弄得像涂石灰似的,身上弄得瘦得像排骨精,压上去戳得肋骨疼。”
厂子里管理生产的是生产科长马国林,他不大和车间主任们混在一起,晚上值班呆在生产管理科办公室,也不出来查看。
顾文华说起马国林时一脸不屑,有个屁本事,还不是仗着马天富的面子。
晚上厂里行政上与车间主任一起轮流值班。一般是行政1人、车间主任1人。陈小东单身,无牵无挂,他们喜欢在陈小东的宿舍里喝些小酒,打打扑克。
喝酒也不敢多喝,最多一瓶啤酒,毕竟是在值班。虽然值班没什么事,只是需要每隔2个小时到厂子到处走走看看。
陈小东发现,这地方的人对男女之事放得很开。
尽管先前发生过为爱壮烈牺牲的事件,有一晚陈小东睡不着,走到外面的阳台上,依然看见有一对男女在两座废纸小山的夹层中搂抱的身影。
他们不畏牺牲的大无畏精神令人动容。
厂里值班的对这种事也是网开一面,从来不管。
用顾文华的话说,“人家在做好事,不作兴去搞破坏。”
白天的时候他还特意到废纸堆边仔细察看,他发现,有一个废纸堆里竟然挖了个防空洞,只在洞口遮掩着盖了一张塑料薄膜。
他看看边上无人,钻进去看了看,里面正好可以容下两个人,下面铺了张工业毛毯。
纸堆这东西,夯实了非常结实,用上半天力也只能掏出一点点,要挖这么大的洞,真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这片厂区有三个情爱之地:砖瓦厂的泥胚墙、造纸厂的废纸堆、丝绸厂的桑园地。
砖瓦厂和造纸厂的阵地上,都是就地取材,分别铺的是盖泥胚墙的草包袋和更换不用的工业毛毯。
丝绸厂的桑园地里则既有草包袋,也有旧毛毯,据说三个厂的人都有把这当作阵地的。
这片桑园很大,足有二百来亩,都归丝绸厂。茂密的桑叶一直要到晚秋蚕“上山”做茧才会变得光突突。
二百亩桑园连成一个绿色的海洋,你随便钻吧。
晚上夜班结束后,桑园地里有两多,一是人多,你往里钻,不经意间会遇到两个搂抱的人;二是自行车多,三三两两的自行车上锁后放倒在路边,据说车的主人都先去集市上吃夜宵了,吃好后再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