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响兰榆街27号这家有名的钉子户的院门前,我又反反复复在脑子里盘算了几遍,直到手心出满汗,嘴巴里不自觉地嘟哝道:这一巴掌拍下去,万一开门的周老头拿铁锹扬我怎么办?又或者,他抱住我的腿坐在地上不起怎么办?……天哪,我还是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萌新”,处理各方面问题的社会经验嫩得像个小学生,你们怎么就叫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管他呢!我又想,等叫开门,倘若出来的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大不了我掉头就跑也来得及!反正担任拆迁工程总指挥的陈主任交代过了,完不成任务也不追究我的过失,反之却要给我记大功一件!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鼓起勇气用力拍响那面铁锈红油漆刚刚刷过不久的大门。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我还在为里面究竟有没有人犯嘀咕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慢慢探出门缝,看他的样子可能有七十岁上下,凶神恶煞谈不上,就是他一言不发盯着我的时候,弄得我有些头皮发麻,想了很久的问候语思考半天才从记忆库里冒出来:“周大爷您好,我是秀水公园项目指挥部的小张,我叫张绮,这次来,主要是想和您商讨有关拆迁方面的一些问题。”
说话的同时,我借机观察了一下他的容貌,只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膛儿上爬满纵横交错的皱纹,此人鼻梁刚挺,嘴角略微向下垂,目光游移不定,一看就是心机深重的人。
“小姑娘,你回吧,还是那句话,我不搬,除非用挖机把我挖走……”这老头终于开口,语气里填满消沉,撂下几句不客气的话之后,立刻就要关门。
“喂,周大爷——”我赶紧抵住门,下意识地喊,“请您让我说完,就这样回去,我会丢饭碗的……”
那一瞬间,我为自己骗他而心生懊悔,老人毕竟是友善的,他听我这样诉苦,果然停下来,“你有没有拿笔?”他问我,看我茫然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给你一个人的联系号码,关于我的情况,你可以去找她,在入土之前,我不想再折腾了,小姑娘,”他忧郁地望着我,“不幸的是,我的阿尔茨海默症愈发严重了,不久之后,我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会忘掉!”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赶紧掏出手机,充满感激地点点头,“那周大爷,请您说吧,我把号码存手机上就行!”
“你等等,我得回去看看!”
老头慢吞吞地返身回屋了。他这一转身,我从门缝里瞧见他略略弯曲的背,另外他的双腿显得也不是很和谐,一刹那,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种女性特有的柔软,忽然让我对他心生怜悯。
“小张,你要记得,秀水公园建设项目是今年全市的三大重点工程之一,市里已经下了死命令,这次所有位于建设区域内的建筑包括民居必须立刻搬迁,待会儿要看你的了……”
临来之前陈主任的嘱托又一次在我耳畔响起,虽然我知道,他实在是没办法才派出了我这名新兵菜鸟——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嘛!可他哪里会想到,倘要让我身上的那股子倔强劲儿犯起来,也绝不是盖的,“一鸣惊人”的冲动最容易在年轻人身上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