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颜家出来后,二人一路行至此,早已过了月余,谢浅心知,杀神现世的消息一定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外面怕是早就乱做一团了。
此刻这地方怕就是唯一的净土了。
而且,起先感应到的莲子也还未找到,所以谢浅此时并不想出去。而夜夙有伤在身,也无法靠蛮力突围,二人每日便循序在画中探寻,一边养病,一边借机寻找莲子。
直到一日,二人御剑飞跃过一片山峦之时,总算发现了一处异状。
此地山峦之上,竟然存有一丝阴气。
有阴气,便证明有死人,照理说,一副画中,本不该出现这东西。于是二人一路查探了过去,发现,越靠近山峦背后阴气就越浓重。
在行了一个时辰后,二人终于找到了阴气的根源。
“看来,咱们是找对地方了。”
谢浅笑着说道,只是,没说的是,随着阴气渐浓,他胸中也越来越烦闷了。
“阴气浓郁,千人不止。”
夜夙的声音自身后飘入耳中,谢浅蹙了蹙眉,看向前方。
距离二人百丈之外,天空之上已尽被阴气所笼罩,犹如黑云一般遮天蔽日,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谢浅只觉一种不好的感觉渐渐在心底滋生。
然而尚未蔓延,就被一阵剧痛冲散了。胸中某处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痛的谢浅冷汗瞬间自额头涌出。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气息涌入脑中,谢浅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他,
——那是莲子的气息!
可一切都已来不及,倏忽间,气息就被绞痛取代,谢浅只感觉体内灵力乱窜,身子不由控制的横冲直撞,人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直到一股温热的灵力涌入肺腑,谢浅的双眼才再次恢复了清明。
发现,人已经落在一片山坳中的草地上,头顶之上笼罩着一曾薄薄的光晕,背后靠着一片温软,手腕上还流淌着阵阵清凉之感。
夜夙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感觉好些吗?”
谢浅感觉到自己被夜夙环在怀中,便要起身,却被按了回来,
谢浅唇色苍白的笑了笑,“有夜大宗主在,怎会不好。”
说完,不再挣扎,索性闭目调息,片刻后,体内灵力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
夜夙也随着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神魂与身体契合的很好,没有问题,刚刚发生什么了?”
谢浅长吸了一口气,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方才胸中忽然绞痛难忍,似乎离这地方越近就变得越强烈,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夜夙微微摇头,“这地方太过怪异,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谢浅笑着拦了下来,“来都来了,若不去看看,我这罪岂不是白受了。”
夜夙心知拗不过他,也不再劝阻,只是仍攥着谢浅的手腕,径直钻进了百丈外的阴气之中。
一个无妄境的修者,想要避开一些阴气还是轻松的。
二人钻过“黑云”,眼前霎时黑了下来,好在二人一个修为强,一个在黑暗中呆的久,很快也就适应了黑暗。
然而,却没能适应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黑云”下,赫然竟是一个
——煞气滚滚的古战场!
遍地纵横交错的白骨,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白骨下俨然已是一片焦土,寸草皆无,竟是仿如暗黑地狱一般。
然而谢浅震惊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地方竟与一个地方异常相似,
——弑神谷!
谢浅只觉心神震荡,这画中为何会出现弑神谷?难不成作画之人也曾去过?
思绪未尽,胸中再次翻腾了起来,谢浅只觉得,痛意山呼海啸一般便将他的意识吞噬了大半,只剩耳中翁鸣作响,似有无数个人在说:
“吾宁死……”
“吾宁死……”
“吾宁死……”
“谢浅,谢浅……”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中,似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掠入脑中,随着声音的深入,谢浅心中充斥的火焰,似乎被一股清凉熄灭。
他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一双耀黑的眸瞳一眨不眨的凝在眼前,
“夜夙……”谢浅唤了一声,才感觉到肩头被人用手钳住,竟挣脱不开,“方才,发生什么了?”
夜夙回望着眼前人,方才的一幕回荡在脑中,
“你,不记得了?”
谢浅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好像有很多人在耳边喊叫,吵的头疼。难不成,我还做了什么惊人的举动吗?”
夜夙摇了摇头:“你耳后的印记又变红了,”
所以担心谢浅发狂吗,谢浅如是想着也能想通,便也信了,“方才的声音,你可听到了?”
夜夙似乎迟疑了一瞬,又沉静了片刻,最后才摇着头,道:“或许是你神魂不稳,所以能感知到亡魂的声音。”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谢浅却不能如此想,这个地方,除了没有遍地的腐尸,以及头顶的阴云,几乎与弑神谷别无二致。
如果真的是弑神谷,那么作画之人,目的何在?
谢浅只觉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心底攀升,但具体如何他又说不出。
夜夙为何去过弑神谷的事情尚不能问,所以谢浅只好暂且将此事埋在心底,另道:“那些亡魂,看来就是来自这里了。”
说完便要将手抽出来,却被夜夙攥住了,
“神魂还不稳,再等等。”
那种强烈的感觉确实尚未消散,若无夜夙的灵力,他怕是神志都无法维持,只好讪笑着道:
“……多谢。”
夜夙眼帘微挑:“你打算怎么谢?”
谢浅:“……”
他怎么就忘了,这货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一生气便拿剑刺人的木头人,还真是大意。
谢浅心中嘀咕,面上却讪笑道:“自该听夜兄的。”
夜夙淡淡“哦?”了一声,道:“那暂且记住就好,他日想到,自会索要。”
谢浅怔了怔,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谁知,这边还沉浸在夜夙的厚颜无耻中,下一瞬就听他道:“那些亡灵并非虚幻,这个战场定也真是存在,如此惊天动地之事,竟从未听说过。”
谢浅无奈摇头,也正色道:“这个,或许就是这副画存在的意义吧,不过,终究咱们来晚了,那些记忆被人抽走,这里怕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了。”
一边说着,手再次抽了回来,笑道:“你伤势刚好,再输送下去,可又要坏了。”
这次,夜夙倒没再拦着,口中却道:“你可是要说,照顾我颇为麻烦?”
谢浅哭笑不得,正要玩笑几句,忽觉余光中似有一抹光亮,猛然回头看时,又不见了,眨眼的功夫,又出来了。
“夜夙,那边好像有人,”谢浅顺着光亮遥遥指去。
夜夙顺势一看,黑暗中,果有一抹红色光点,不时闪动。
动则生变,二人一刻不停,立即闪身去了。
方行至一半,就看到一抹黑影逐渐映入眼帘,二人俱是一喜。然而第二眼还未看时,那黑影和红光就都消失了。闪电一般,饶是二人再敏锐,竟也没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二人猜的都不错,走近看时,那地上果然密密麻麻堆了一堆的脚印,当真有人。
谢浅蹲身细看,道:“看大小,应是男子。”
夜夙也向四周看了看,沉静的黑瞳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困惑,“如此短的时间内,修为或在你我之上。”
谢浅心神一凛,站起身。
他也就罢了,夜夙如今修为已在无妄境,在他之上便是尘境。他沉寂这些年,世上根本无人跨越那一步,此人,究竟是谁?
一边想着,脚下又围着脚印转了几圈,忽然,谢浅眸中一亮,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他兴奋的朝下一指,“你看,这些脚印几乎只在一个区域移动,地面也已经被踩的凹陷了下去,显然已经踩了不知多久。以那女子的态度,想来不会再有人可以进入画中,那么这个,或许根本不是人。”
夜夙黑眸挑了挑,也领会了谢浅的意思,
“如果是画中人,便可以通过此人顺藤摸瓜找到作画之人。”
谢浅笑而点头。
如果找到作画之人,那么,就可以解开他们身上的一切疑团。
还有,弑神谷!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足足过了十日,他们不紧没捉到一个瓜,就是连个藤都没摸到,那个人就像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又过了五日——
这日清晨,谢浅照旧调息打坐,在此修炼了数日,体内的灵力不仅突飞猛进,而且他发现这具身体与他灵魂越来越契合了,就连尘术也变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修为几乎升到了临境,对周遭的感知也强烈了很多。饶是如此,谢浅却还是没有发现,夜夙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你,为何会在他体内?”
突然的问话,让谢浅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良吉,不由笑道:“若说我并不知,你可信?”
“嗯。”
夜夙随即点了点头。
点的谢浅都有些无措,他何时对他这般信任了。
谢浅无奈一笑,缓声说道:“当日我醒来就发现身在乱葬岗,若非脑子里塞了不少陌生的记忆,差点以为又死了一回。”
说着,将腿支了起来,手随意搭在腿上,继续道:“清醒后,那十二年的记忆,也就烟消云散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忘了也好。”夜夙轻声道。
谢浅微微抬眸,忘不忘又如何呢,就像,他就算死了,也依旧会被挫骨扬灰,就算挫骨扬灰了也依旧会被圈禁到墓中。
该发生的,一样也不会停止,
该来的,一切都会来……
一句话,似乎让谢浅的心绪陷在了过去,直到一阵清灵的鸟鸣掠入耳中,谢浅才回过神,不过却没有再提及方才的话题,
“伤势如何了?”谢浅问。
夜夙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身侧,道:“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谢浅笑道:“这里一时半刻是找不到答案了,看来,也该出去了。”
夜夙道:“那女子的修为深不可测,想出去,怕是不易。”
“你的伤才好,怎好动手,”谢浅说着神秘一笑:“再去一次那里,咱们解释不了的,有人或许知道也未可知。”
夜夙顿了顿,将赤泪唤了出来。
自从上次谢浅出状况后,每次都是夜夙御剑,谢浅也不拦着,毕竟伤好后的夜夙灵力可不是如今的谢浅能比的。
两个时辰后,二人再度落在了那片焦土之上,说也奇怪,自从第一次之后,谢浅再往返了数次,但那次的情况却再没发生过,包括那枚莲子的气息。
谢浅都有些恍惚,感觉是当时出现了幻觉。
二人还是来到了那日那人消失的地方,谢浅道:“夜夙,你可有什么灵石之类的东西吗?”
“做什么用?”
夜夙问着,手上却已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石取出,递了过来。
谢浅却不接过,只笑望着对方:“这就要劳烦夜宗主,将这里的一切景象收到灵石中了。”
像这样的法术,谢浅那点微末的灵力可做不到。
夜夙闻言,淡淡挑眉,立时知道谢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中一动,便将灵石抛到了半空,开始施术。
谢浅眉眼弯弯,看着夜夙的动作,也不多言,脑中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如何与那女子周旋。
正想时,却忽见原本被夜夙悬浮在半空的灵石,开始忽闪忽闪,忽明忽暗了起来。
谢浅走近一步,正待询问,胸口却忽然翻天覆地般的搅动了起来,就像有无数柄利剑穿胸而过。
谢浅整个人立时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仅剩的神识告诉他,那种感觉又来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谢浅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的背影。
寂静的夜空下,他一身黑色的衣袍,身形高大,动作矫捷,手中握着一柄赤红的剑,那剑就像烧红的钢铁,但那人却丝毫不觉。
步子倏忽变换,他在舞着一套剑法。一套连谢浅这个死生了两回都没看过的剑法。
谢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人身上,心中震惊不已。
眼前明明是夜夙的身影,可为何,他却感觉到了莲子的气息,压抑着心中的疑问,谢浅喃喃开口道:“夜夙,你在做什么?”
“你醒了?”他问。
人却没有随之转身,而且,那声音……分明像在耳侧传来。
谢浅强忍着心绪,缓缓回头,直到,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熟悉而绝美的脸。
心中,终于抑制不住的跳动起来,
“夜夙?”谢浅愕然抬眸。
夜夙眼帘微闭了闭,作为回答,但许是担心谢浅看不到,又出声道:“我在。”
仿佛是为了证明,就在谢浅起身的一刻,那个背影转了过来。一张脸透过赤红的剑清晰的映照在谢浅眼中,将谢浅的瞳孔照的格外猩红。
“为什么会……这样?”
在看到人脸的那刻,谢浅却愣住了,他喃喃低问。
“或许,只有作画之人才知道吧。”
夜夙低缓的声音在为他解答,但谢浅的眉毛却拧的更紧了,因为,他看到的不是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而是,没有五官的……脸。
谢浅望着这个没有脸的人影,他想将其中的关键想清楚。
可是望着望着,谢浅就感觉那张脸注视着他,
“眼神”甚至在说:“你终于来了。”
谢浅晃了晃脑袋,再看时,又发觉他看的似乎不是谢浅,而是他身侧的——夜夙!
谢浅并没有来得及探究是不是他的错觉,心绪就被一阵刺痛搅乱了。几乎在瞬间,额头就像有一根针越过颅顶一路掠进了脏腑。
接着,痛意消散,一股热流划遍全身。
然而,谢浅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竟然是枚莲子……2022/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