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德爽脱下僵硬的巡押长制服，那是件宽大厚重的连衣披风，点缀着亮色金属纽扣，厚重是为了显示他的威严。
作为巡押署至高无上的长官，甘德爽统领近三百巡押，负责国家治安，他总说，巡押是国家至高无上的守护者，他喜欢这样抬高自己，他的职责让他感到高人一等，他觉得有义务抬高自己，这样才对得起他的职位。
尽管，他的上头还有司都们，而且，他的地位也不高于司士们，而对于各司的员工，哪怕青涩的毛头小子们，或是新入职的莽撞丫头们，他也须得客客气气的，毕竟，每年他都必须接受各司考核，决定他官帽的，不仅有司都，也有司士。
甘德爽换上便服,离开办公室，一身轻松。巡押们逐个儿向他点头哈腰，他走后，他们也就自由了。
甘德爽旁若无人走到大门处，忽然，署里的警铃响了，扩音器提示：“北三区报警。”
巡押署设在北二区边上，为了出勤便利，是唯一不设在市中心综务大楼的机构。
甘德爽只当没听见，加快步子迈出了大门，日常接警并非他的职责。
“头儿！”身后有人喊道：“得你亲自出马了。”
甘德爽心里极不痛快，扭头看看身后，是他的亲信弹珠追了出来。弹珠是个高胖的中年男子，弹珠是大伙儿给起的外号，形容他处世圆滑，遇事不吃亏。
甘德爽板起脸，低沉着嗓子道：“什么事！”脚步仍朝街面上迈去。
弹珠追上来，赔笑说：“头儿，说是个司士出了事，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就向你请示。”弹珠知趣地说了“请示”二字。
按甘德爽的要求，接警时但凡是七司的事情，都由他亲自处理。但这是午休，下了班，弹珠咂摸着甘德爽心里不快，说话就留有余地。
“司士？哪个司的？什么事？”甘德爽停下步子问。
“具体是谁，报警的也没说，地点在北三区15号，那家小面馆，说是那栋的住户，是穴司的司士，进了下水道后再没出来。”
“老阿嫂开的那家面馆？离婚的那个？”
“对对，头儿记性真好，就是那老婆子报的警。”弹珠打心底里佩服甘德爽的记性，几乎对所有人都过目不忘。
“八成是穴司那个司士，今年得了勋章的那个美女。”甘德爽对七司的重要人员如数家珍，他一面说，一面又跨进了巡押署大门。
“那姑娘？嚯，水灵着呢，我也去，头儿。”弹珠主动请缨。
“你别去，你守着署子里，年纪一大把了，凑什么热闹。”甘德爽故作严肃。
“我，那，那姑娘是掉下水道里了，我担心头儿的安危。”弹珠继续请命。
“下水道啊，那最好带上莫布欢，这小子身手好。”甘德爽进了办公室，换上笨重的署长制服。
“那小子油头粉面的，就会勾搭娘们，哪有什么身手啊。”弹珠不服气道。
甘德爽眼珠子一提溜，转口道：“难得啊难得，今天这么积极，你是吃错，不，吃对药了。给我挑几个利索的，马上出发。”
十多辆代步单车一路响着警号，声势浩大的到了姜婆子面馆，姜婆子慌慌张张迎了出来，她不认得甘德爽，随便抓着一个巡押的手，叽叽喳喳汇报情况。
时间已是中午，在场的巡押们都饿得慌，若不是甘德爽带队，巡押们恐怕是要填饱了肚子才来的，那巡押便打断姜婆子，说：“老板娘，你看，我们都饿着肚子来的，要不给大家下个面，吃饱了好干事。”
弹珠将目光投向甘德爽，见他不动声色，心知甘德爽没反对便是默认了，对姜婆子朗声说：“人是铁饭是钢，老板娘，你赶紧下面，别耽误了正事。”
姜婆子心里虽急，可当着巡押们的阵势，哪敢有半点儿违拗，急回厨房和厨子下面去了。
甘德爽带着巡押们进面馆坐好。按理这顿面得他们自掏腰包，可甘德爽是个极重威信的人，要下属们服他，就得让人不觉得吃亏，让他们觉得体面，所以，今天，他打定主意让姜婆子请客。
不多久，姜婆子端上十来碗面。众人哗啦几下，就连汤带面的扫了个干净，甘德爽吆喝一声，领着巡押们出了面馆，直奔下水道去了，没人正眼瞧过姜婆子。
姜婆子也想过收钱，可她不知找谁要，巡押们自然也不知道该谁埋单，所以大家都“忘”了，也就过去了。
巡押们对于下水道并不陌生，很快找到楼栋后的入口，利索地爬了下去，而后，兵分两路，甘德爽和弹珠各领一队，分别去找人。
不久后，甘德爽找到了莫淇，她正昏阙在人行道上，人还有气。
甘德爽拍拍她的脸颊，没有反应，又命巡押捧了一捧脏水铺在她脸上，还是没反应。
甘德爽不敢搬动莫淇，生怕出岔子，给自己惹麻烦。可他又不甘心白白把她送走了，等她醒时，必不记得他的救命之恩了。
他细细端详莫淇，见她身上没有伤口，又看看地上，没有血渍，心里有了计较，吩咐一名巡押道：“去请医工司的人来，你要说清楚，人摔了，昏着，不能抬动，只能就地急救，醒了再抬走。”那巡押领命，速速爬出下水道，去医工司求救了。
甘德爽继续在下水道里勘查，往前走了一段，他也看到鹅的尸体与吃剩的骨头。他细看了那死鹅裂开的肚肠，边缘并不齐整，好像被撕扯开，又像炸裂的，很是诡异。
他正琢磨着，一个年轻的巡押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首长，遇着怪事了，一匹狼，不知哪里来的，好像中毒了，弹珠哥请您过去看看。”
“扯什么谈，狼怎么能到地下来。”甘德爽一面训斥，一面赶去看现场。
莫始国的生态圈十分简单，动物都是驯化的禽与兽，花草树木都是改良的菜与果，光合依赖着人造光线，养分都由工厂造。
尽管，国民教育会普及关于地表的生物学，但与国民的现实生活丝毫不相关，狼在地下是绝不会存在的。
被发现的狼在污水河里，被四五人围在中间，哀嚎着，翻滚着，打湿的绒毛结成一簇簇的，眼珠是血红的，张着布满獠牙的嘴，舌头瘫软在牙尖，爪子向怀里蜷缩着，好像要抓肚子，却够不着。
“头儿，我看它快死了。”弹珠说。
“发现多久了？”甘德爽问。
“二十来分钟吧，一直这样，看样子挺凶的，可能是中毒了，喝了臭水沟的脏水，中毒了。”
“臭水沟的水能有这毒性？”甘德爽自言自语，心中满怀着疑惑：狼死了，人昏了，这中间必然有个过程，要不狼早把人给咬了。
“头儿，怎么办？报告上级吗？”弹珠轻声请示，打断了甘德爽的思考。
甘德爽轻声说：“不妥，咱们都说不出这玩意儿的来路，捅出去了，人家说咱们巡街不到位，说不定上头怪罪巡押署渎职。”他虽心中有疑团，可他不把断案当会事儿，若是人救着了，他便立了功，结果就圆满了。
弹珠赞道：“头儿深谋远虑，这事儿捅出去了，外头风言风语大了，没准就把屎盆子扣咱头上了。”
甘德爽吩咐道：“我那边找到受害人了，昏在地上，人还活着，说不定也是中毒了，叫来了医工司，我去那边守着，你们守着这玩意儿，等它断气了，包起来，带回去处理掉，千万别叫街面上的人见着，今天在场的，给我发个誓，都不说出去，谁说漏了嘴，我叫谁倒霉，听懂没！”
巡押们纷纷起誓。
甘德爽有些儿洋洋自得，他又处理好了一桩棘手案子。世界上的案子总是无穷无尽，怪事也是无穷无尽的，不必太过刨根究底，只要国家是安稳的，他就是居功至伟的，他很擅长掌控这种“安稳”。
不久后，医工司派来一支急救队，医工们不同意当场急救，他们有自己的救援规则，哪能顾着甘德爽的如意算盘。
昏着的莫淇被抬出下水道，姜婆子和她儿子姜乙在出口焦急等着。姜婆子吓得不轻，铁青着脸，拉着姜乙，追随急救队往医工司的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