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守熊州(原宜阳郡),得知李密斩使绝召,奇袭桃林,忙找副将行军总管盛彦师商议对策:“李密乃当今第一悍匪,又有王伯当相助,而今决计反叛,恐难以抵挡。”
盛彦师似乎成竹在胸,言道:“将军不必多虑!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密现下不过一丧家犬耳!请将军拨五千人马,属下定枭李密之首,献于麾下。”
史万宝心中颇不以为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当初李密可是曾拥兵百万、大破宇文化及十万骁果军、也曾数度大败王世充的厉害人物!口中却道:“盛将军有如此把握?不知有何良策?”
盛彦师故弄玄虚道:“兵者,诡道也。天机不可泄!此时不便明言,但请将军安坐于此,不久喜从天降。末将若不克使命,甘当军法!”
史万宝将信将疑,一时没想到更好对策,便依其所言,调拨五千人马归盛彦师指挥。
盛彦师率五千兵卒翻越熊耳山,封锁南面出口,命弓箭手伏于山谷道路两旁高地,步卒埋伏于水间谷地,吩咐道:“待贼行至谷中半道,我军同时出击合击贼寇!”
有部下不解:“听说李密打算越洛州(洛阳所在)东归黎阳,必走大道。将军却进入深山守株待兔,却是为何?”
盛彦师道:“李密声称前往洛州,不过是一种烟幕。黎阳居东都之东,他要从东都过,王世充必不容他。实则李密欲声东击西,前往襄城投奔张善相,再设法绕道去黎阳,方为万全。若去襄城,必打此过。熊耳山仅此一条出路,若贼先入谷口,我军从后追击,山道既窄且险,大军无法施展开,他只要派一勇将殿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军则很难制敌;今我军先入谷口,以逸待劳,封锁出口,万无一失,李密插翅难逃!”
李密果然穿过陕州,翻越熊耳山南下。这天正是腊月三十,朔风凛凛,积雪数尺。李密兵卒冒雪前行,举步维艰,渐入盛彦师伏击圈。
待李密全军中套,唐军突然杀出。李密前有拦截,后有追兵,被堵在山谷之间。两旁弓箭手手执硬弓,万箭齐发。王伯当猛扑在李密身上,试图替李密阻挡箭矢。箭如飞蝗,哪里挡得住?须臾,二人皆中箭倒地,形如刺猬,一旁将士亦纷纷倒毙。一代枭雄李密,就这样被自己的誓言不幸而言中,“万箭穿心”而死,年仅三十七岁。
少顷,盛彦师带人收拾战场,但见山谷之中,尸横遍野,雪白血红,触目惊心!盛彦师望空拜了几拜,叹道:“李密盖世英雄,今竟死在我等碌碌之辈手中,岂非天意!”于是割下李密、王伯当首级,传送京师。
李渊闻报,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去除一块心病。诏封盛彦师葛国公,仍镇守熊州。
李渊派使者前往黎阳,将李密反叛被诛之事向徐世勣说明。世勣面北而拜,放声痛哭。上疏朝廷请求准许归葬。
李渊念其忠于故主,命将李密、王伯当尸首送往黎阳,交与徐世勣,并传旨归唐的瓦岗旧部,皆可去送葬。
徐世勣命全军缟素,仍以君臣之礼,排列盛大仪仗,将李密、王伯当安葬于黎阳山南。
魏徵为李密撰写墓志铭,称颂他于“群盗并起,民不聊生,万里萧条,人烟断绝”之隋末乱世,“公仗剑雷息,意在亡秦。发迹谯梁,奋飞巩洛,据敖庾而塞轘辕,杜飞狐而临白马。绿林青犊之豪、蒙轮杠鼎之客,四面云合,万里风驰。隋将王世充率江淮之劲勇,驱幽并之骑射,鼓之洛汭,只轮无返;宇文化及尽百越之敢死,穷三秦之骁锐,翦之河朔,疋马不归。于是胡骑千群,长戟百万,饮马则河洛可竭,作气则嵩华可飞。”叹惋其“壮志展於人谋,雄图屈於天命,始先鸣於大树,终垂翅於群孽”。
魏徵此际新附李唐,因奉敕出使招抚山东而留于黎阳徐世勣军营中,他虽不似王伯当那般对李密披肝沥胆、生死追随,然其在新主麾下,却毫无顾忌直言称颂“反叛”旧主功业的胆色,这般发扬蹈厉的辞气,却足令千年之后“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之后人汗颜!徐世勣、魏徵这些日后将登顶“凌烟阁”的新朝重臣们,在此不仅是公开地、大声地“抚哭叛徒”而尽君臣旧谊,更是堂堂正正称颂、弘扬李密这个新朝“叛逆”之事功,理直气壮要为他在青史争一席应得之地。华夏千年以前那个巅峰时代的大气和当时士人的风骨,足令后世子孙心向往之。
轰轰烈烈、威震一时的瓦岗寨至此烟消云散,湮没于历史的长河。象一颗流星,划过黑沉沉的暗夜,留下令人炫目的余辉,叫人留恋,叫人扼腕三叹,回味悠长。
黎阳诸兵将,有人不服,言道:“唐主薄恩寡义,分明逼反魏公!我等心难服之。不如请徐将军自立,我等甘愿誓死追随。”
世勣严厉回绝道:“此议休得再提!瓦岗众将,齐心抗暴,声震大河南北。然两年之间,百战而不克东都。唐主以数郡之兵,致有今日。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为。天下终将归一!若再对抗唐家,徒增百姓乱离之苦。诸公必要相逼,世勣情愿就此离开黎阳,退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世勣平素甚得军心,众将见其志甚坚,皆表示愿追随他效忠大唐皇帝。
徐世勣从此忠心事唐,屡立战功,图影“凌烟阁”,历唐三代帝王而荣宠不衰,身后陪葬昭陵李世民墓。不幸唐三世以后,武后临朝,徐世勣孙徐敬业起兵讨武,兵败被杀,武则天竟令将徐世勣掘墓暴尸。
如今李渊去除心头大患李密,坐稳关中,笑看风云。而崤函以东中原大地,正是群雄争霸,各显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