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莫淇起得很早，下楼过了早，就和姜婆子去看鹅失窃的现场。
穿过杂乱的厨房，入到内堂，昏暗中，姜婆儿打开电灯，那是盏昏黄的小灯，并不足以带来很多光明。内堂其实是个窖房，摆满了半人高的大坛子，散发着浓郁香味，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大婶，这儿都屯着你的酱吧？喷香的。”莫淇深吸了口气，赞叹道。
姜婆子得意道：“可不是吗，得靠腌，不然不入味儿，酱汁可是咱掌勺人的宝贝，好滋味能随便来吗。”
“回头你手把手地教我怎么腌。”莫淇很认真的说。
姜婆子咯咯笑道：“莫小姐，你哪能操劳这些低贱活儿，再说了，老婆子还想留着传给未来的媳妇儿呢，呵呵。”姜婆子话中有意，莫淇不能够领会，她极不赞同制酱是低贱活儿，该是套复杂的工艺活儿。她也不明白，即便科学家们拿自己当平常人看，普通百姓看他们也是高高在上的，俨然七司与七司以外就是莫始国的两个阶层，这让她很不自在。
绕过酱料坛子，走到内堂底，有一扇老旧木门，上着闩。姜婆儿拉开门闩，吱溜一声推开，走入地下室楼道。
楼道装着自动感应灯，比内堂的灯亮些，楼梯又脏又窄，堆砌着发硬的泥泞，一股家禽屎尿的臭味飘逸于这窄巷里。
地下室渗着凉意，倒还空阔，叫人豁然开朗。高高的弧顶，刷得洁白的墙面，被一道钢筋焊成的栅栏隔成了两半，鹅都关在另一头。
姜婆子的到来搅乱了鹅群的休憩，它们欢呼雀跃着，摇晃着挤到栅栏前，对她鸣叫，贴着栅栏的将细长脖子伸出，蹭着她的裤脚。
“你看，就十七只了，丢了两只，一晚上丢两只，这样下去，怎得了，过几天全完了，你看那窝蛋，十来个，等着母的去孵呢。”姜婆子神情激动，看来，她是很爱这群鹅的，以至对它们了如指掌。
她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栅栏门，鹅们迅速围拢了她与莫淇。莫淇避让开鹅群，四处找寻线索。
因为父亲的缘故，她从小就懂点水电知识。她先查看了排水系统，鹅圈的漏粪池是镂空水泥板铺成，水泥板的镂孔不大，绝不能容一只鹅钻入。鹅圈的墙面、地面没有显眼的缝隙，没有鹅们逃脱的蛛丝马迹。
“地下室的通风口在哪儿？”莫淇问。
“被我封死了。通风口那时串味儿，隔壁的街坊说臭，三天两头的埋怨，所以，我给刷了一道墙漆。造孽，这地下室还靠着下水道通风，要不这么难闻。”
“你确定不是被人偷的？厨房的师傅人怎么样？”
“别提了，每天来的比我晚，走的比我早，他要有那份心，早自己开面馆去了，整个一憨透的傻子。”
“里面看不出啥名堂，我去下水道看看，兴许从外边能看出门道。”莫淇兴致盎然，破解谜题正是她的乐趣所在。
市政下水道的入口就在屋外，莫始国的排水系统很讲究，每三百米布一个下水道井，下水道的功能不仅是排污，更重要的是排涝。
莫始国三环外有一条地下河，叫源河，是莫始国的唯一水源。源河水质很好，水量充沛，但几乎每月月中之时会涨水，水大时就会没入城市，因此，下水道一端埋在河堤上，另一端则延伸至一条低位的地下河，叫垢河，形成一个完整的排涝系统，确保城市永无洪涝风险。
走出地下室，穿过面馆，莫淇找到楼栋后的井口，揭开井盖，从容着钻了进去。
这并非她第一次进下水道，恶臭，污秽，狭长，阴冷之处，见识过了，也就无所顾忌了，相比宝华秘境的惊险，这便是一片亲切的地下世界。
井口向下的扶手楼梯十来级，摸索着蹬了几步，安在井壁上的声控灯亮了，黑暗被剿灭无余，她下梯的步伐加快，熟练地着了地。
下水道是宽敞的弧顶穴洞，幽长，寂静，一侧是单人行道，道旁是缓缓流走的污水河。
跟随她的步伐，沿路声控灯应声打开，漆黑撤向了远方，灯光昏黄，暴露着污秽的河与路，水声绵长，正如难闻的气味，久久洋溢于地下世界，却没有让这里更喧嚣，反而衬得幽寂，清冷。
初来驾到，莫淇分不清方位，找不到姜婆子地下室的位置。
“老板娘...”她扯开嗓子大喊,却没人搭理。来回走动着叫了许久，才隐约听见姜婆子的回声。
顺着声音，终于找到地下室的位置，排水口不小，莫淇朝里喊话，姜婆子在那头听得清楚，两人隔空对话并不吃力。
莫淇心想：鹅们，大概是能从这里钻出来的，可它们又是怎么进到排水口的呢？
莫淇反复思索着，找不到蛛丝马迹，便找不到答案。她决定沿着污水河往下游去，鹅们若还活着，更可能往下游游走，如果死了，必定会漂浮去下游了。
行了一程，偶见地上若隐若现的血迹，昏暗的灯光下，干了的血渍并不分明，继续往前走，又能看到更多血迹。
莫淇的内心平静终于搅乱了，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鹅血，她彷徨起来，血或意味着屠戮，往前一步难免有点儿凶险。
“我该找巡押们来查探的。”莫淇心想：“毕竟，他们是职责所在，我如何能取而代之呢。”
巡押供职于莫始国的巡押署，是负责各类案件侦破和执法的机构。
虽这样想，莫淇还是习惯于自己动手，她的记忆里，父母很少帮衬她，甚至很少实现她的请求，他们总很忙，在莫淇看来，他们永远被琐碎事缠身，而她总要亲力亲为。
她讨厌向别人求助，但在当下，她更讨厌自己抗拒向别人求助。她是穴司的司士，也许有一天，命运眷顾，她能成为司都，如果不能掌控和指挥下属，她当的哪门子领导呢！
虽然，司都于她不是个官儿，而是评价个人贡献与真知灼见的标签，理论上，付出与回报是必须对等的，否则，这世界就不能被科学所衡量。
前方一片昏暗，后撤也是一片昏暗，莫淇犹豫了一刻，忽然心里明镜似的，自嘲道：“真糊涂透顶，前边明明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什么的话，声控灯已然就亮了的。”
她颇信服这个观点，恐惧是人的情绪，充满着不可理喻，下水道的声控灯比情绪更可靠，抓住声控灯这个指标才科学。
往前续走了一程，血渍愈加密布，接着是染血的鹅毛，陆陆续续粘于道上，预示着可怕的场景。
接着，她看见一只死鹅，肚子裂开着，肠子流出在地面，干瘪着。再往前，她见着了鹅的骨头，那是被煮熟的鹅被人啃咬的遗迹，凶案现场成了吃鹅场，只是没有吃客的踪影。
鹅们的确是被诡异地抓离了地窖，然后被人偷吃了，莫淇得出了结论。
空气中弥漫着臭味与苍蝇，莫淇感到恶心，她终于决心撤退，将玄机留给巡押们解读。
回头的路昏暗着，声控灯配合着莫淇的步伐，依次亮着，再灭着，每盏声控灯覆盖范围不超过30米，照明时间不超过1分钟。
前方无穷尽的黑暗里，忽然亮起微光，那光明逐渐明显，越来越近。
莫淇的心弦崩得紧紧的，她明知道那是声控灯的光，是有人或是什么东西过来了，而且是跑步行进的，不安的念头萦绕在她心头。
她曾厌恶下水道的昏黑，可这时，她与光明之间隔着的黑幕，正是一层保护膜，那头的光明满怀恶意，身前的黑暗饱藏安全感，而这层安全感正在被一口口蚕食。
黑幕越来越薄，终于掩不住光明，远处的灯光下一团黑影晃动，从左至右，从右至左，涉着水，不走人行道，再近点时，她依稀分辨出那是头动物。
莫淇开始撒腿往后撤，跑向瘫摆着鹅们尸体的污秽之地。
她终于感到害怕了，她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可她不知前方还有多长的路可逃，而身后的，是未知的威胁，人所真正恐惧的，往往是未知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