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任职,杂事其实比本职工作还要多。虽然沈彧本质上是她爸爸的助理,不在学校的编制里,也没有寻求职称的打算和资格,但总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同事,也就不免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被拉去帮闲。就像这两天学校体检,她就被拜托去体育馆看场子。
沈彧答应得爽快,特别是对方答应12点半就来换班,不影响她提前下班去赴小姑子的约。但现实是她很快便被这群小不了她几岁的小崽子们看稀奇看到动摇——她知道自己好看,但议论纷纷好歹也收着点吧?竟然还有偷偷拍照,以及过来要联系方式的?!
好不容易挨到同事过来换班,沈彧一股脑把东西全扫进包内,拉链都没顾得上拉,便匆匆逃离。然而还没迈出体育馆的大门,便被人叫住了。
转头一看,竟是杨雨灏。他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院派来的体检医生之一。
“嗨。”
“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
“实习医生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26岁的医学生才出校门不久,虽然眉宇稍显疲惫,但英挺的面容还保留着象牙塔中特有的纯净和朝气,依旧是当年朝气的模样。“听到要来政法大学,我还在想,能不能与你不期而遇。有时间吗?请我吃顿饭呗!”
“实在抱歉,我有约了。”见对方因自己的话耷拉下头,沈彧淡笑道:“不过,还有些时间可以带你去食堂。”
距离体育馆最近食堂在西门正对面的宿舍区内,只有一条街之隔。因为长时间没有联系,又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开口能说些什么,5分钟的路程里,两人并没有言语。一进食堂,沈彧便让杨雨灏找个座儿,问过他的饮食癖好后便去张罗他的午餐。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杨雨灏不甘心起来,不甘心这一切变作自己真讨来一顿午餐。于是在沈彧端着餐盘回来,抢先道:“每到这个季节,我总会想起我们毕业时候的事。”
“是吗?可惜我没有太多印象了。”
“那是因为你很多事情都没有参与,所以那天出现让大家都吃了一惊。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你的已婚身份。你丈夫是那个即便背叛,也能被你原谅的人吗?”
沈彧有些茫然,但她很快想起了说这话的场合。
异性和爱情是少女心事永恒的话题,虽然她在高中一直处于游离状态,但因为袁鸢的八婆,还是被迫参与过几次谈话会。
“我想和即便被背叛,也能原谅的人结婚。”
“容忍背叛的爱?未免也太卑微了!”
“知道你精神洁癖严重,只是在感情上坚持唯一实在太冒险了!你的精神洁癖愈严重,对方的肉体或许愈肮脏!”
“你再喜欢有才华的人,私德有问题,也不值得无条件的纵容吧?”
那时她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说明。生长在沈家那么压抑的环境里,她哪里还有天真烂漫去做虚花幻影般的梦呢?从未成年到成年,她两次尝试挣脱阴影,最后终于是决定成为阴影。
她需要力量,而不是爱情,不是浪漫,甚至不是幸福。
“如果他不是,我想不出还有谁是。”
杨雨灏的笑随着他的头低垂而略隐,有了几分苦涩之意。如果以前是遗憾,如今便只剩下无奈了。他突然生出冲动,饶是迟到,饶是不合时宜,至少他该将对她的心意传递到本人那里。
“其实毕业后,我曾去你家找你告白,希望你能等我,等我去到你所在的地方。不过开门的是你堂哥。他说,我不是能站在你身边的人。”
沈彧怔了怔,对此,沈榭可什么都没说过......
“如果他的话给你带去不好的印象,我代他向你道歉。”
杨雨灏摇摇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没有受什么影响。只是你已经离开,徒留有遗憾罢了。直到同学会后听袁鸢说起你的家世,我才明白我和你注定无缘。毕竟就连以你丈夫都认为他高攀了你。”
听得沈彧一阵恐慌。
“他那个人总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夫妻之间,高攀来高攀去的,就不是婚姻,而是请神了。”
“这倒也没错!希腊神话,人神同形同性,不就可以理解为经历多一些,见识广一些,地位高一些的那部分人吗?”
沈彧被他逗笑,“你和我丈夫可能会聊得来!”
杨雨灏没有接茬,轻微叹息,“终于笑了!你笑起来真的很美,不妨给世人多些福利吧!”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聂桑柔看去了。最后一节课提前结束,她见时间还早便去了政法大学西门对面的食堂买奶茶,这里的鸳鸯在学生中广受好评。
看图说话很容易曲解其真意,所以聂桑柔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买好奶茶便出了食堂,到西门口的大树下等沈彧,思考该如何调笑一番。然而当沈彧走出食堂,怅然若失的样子却让她警觉的小马达转动起来。
她从未从二嫂身上看到如此起伏,如此真实的情绪!在哥哥身边她总是平和的,一颦一笑都无俦得......虚假,无疑她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但是一个完美的爱人吗?
这么思考着,原本的调笑,在唤住沈彧的瞬间变成了质问,“嫂子在想什么?怅然若失的。”
沈彧愣了愣,看见聂桑柔递来的奶茶便知道,她也是从食堂里出来的,那么看见自己与杨雨灏说话也不奇怪了。对于这点,聂桑柔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是因为之前与你说话的保健医生?”
“他不是保健医生,今天我们学校体检,是医院派来的。我们是高中同学,不期而遇,便请他吃顿饭。还想知道什么?我们上车慢慢说。”
沈彧的车就停在体育馆附近,上车之后聂桑柔便实诚地不客气起来,“那是嫂子以前的恋人?”
“不是。”沈彧也很实诚地作答,所以在监督小妹妹系上安全带后,又补充道:“只能算我欣赏的人。”
“初恋?”
“也不是。如果没记错我的初恋是一个蓝色眸子的波兰裔小哥哥。”恰好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来,沈彧扭头朝聂桑柔一笑,“不过那时我们都还很小,喜欢的也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很小,是多小?”
“7、8岁的样子。”
“啊?”
“12岁以前我谈过很多纯纯的恋爱,”绿灯通行,沈彧便将视线转回道路上。也许是有专注的事,她的神色严肃正经起来,“但人终究会长大,长大了就不再适合过家家。之后便是一段很长的空窗期。直到16岁回来念高中,我遇到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男生。他是班里的团支书,成绩很好,又是校篮球队的,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笑起来,左颊上浅浅的酒窝。实际接触下来,也是阳光、热情、开朗的好青年。我知道他喜欢我,甚至打算在毕业后表白,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回德国了。”
“遗憾吗?”
“不,至少不用违心地拒绝。说到底他并非我的理想型,只是有我从没有接触过的温暖特质。而我也很清楚,我想要的是安全感,有些东西我不能经历第二次,也不能让我珍视的人经历一次。”
“什么事?”
“我妈妈曾被沈家逼到自杀,因为她的祖上不名誉。”
“诶?这太过分了吧?!”
“清点两代之前的军阀背景是很莫名其妙的,但现在想想沈家针对的从不是我妈妈,而是我爸爸,”比起小姑娘的激愤,沈彧则淡定得多,“因为他不够听话,因为他不愿一辈子为家族蹉跎,因为沈家根本管控不了他!而同样的枷锁,我身上也有。虽然外界总说沈家显性基因优秀,家教良好,但高得吓人的男丁比例只会带来联姻策略的僵化。我很早就知道他们想在我身上做文章,不过并不抵触就是了。”
“嫂子不相信爱情?”
“至死不渝的,我信,但全心全意的,我不信,因为这世上有太多值得的东西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怅然若失吗?就在刚才我第一次听到了一个事实——毕业后他曾去找我告白,但被我堂哥拦了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好哥哥,沈家我最信赖的人也在算计我。”
聂桑柔有些懂了,让沈彧伤感的不是那段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的纯真感情,而是对至亲之人的信任崩塌。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的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索性闭嘴,给沈彧腾出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
事实上,沈彧并没有小姑娘以为的那样难受,她的感情还没有纤细到这种地步,所以她更多地是苦恼,苦恼该拿沈榭怎么办。
其实早于聂珩提醒她与沈榭联盟得做主导者,沈彧就因为沈榭与聂珩的八字不合在心里生了疙瘩,也思考过要不要缓和一下两人的矛盾,可不同于聂珩能在他弟弟和下属之间游刃有余,她没有那么高的权威和约束力,只是个辅助,他俩没这个意愿,她根本弄不成!
而现在她也没有这个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