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扈欢重重地将水杯砸到桌上。
聂芮麒瞧见母亲怒火中烧，识趣地闭口不言，不过大脑却没有停歇。想到刚才父亲的反应，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只可惜正好被扈欢撞见，触及她的逆鳞。
“还在笑？我被嘲讽，你还笑得出来？”
“那也是妈妈阴阳怪气在前吧？再说了，爸爸的态度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闻言扈欢颓唐下来，“那个丫头长得很像她妈妈。”
聂芮麒皱了皱眉，他其实只是在为胞姐鸣不平，没曾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你爸爸也许一直爱着那丫头的妈妈。”
早年间扈欢是总经理秘书室里一名不起眼的秘书，以她的级别和职权既触及不到机密，又不像小年轻那么有拼劲，纵然有几分姿色，但早早便成了家。追根溯源，她与聂钊华在一起的契机竟然是唐幽芙。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一场平常的会议，唯独聂钊华以身体不适为由而缺席。会议进行到一半，助理发现少了一份材料，便让扈欢回办公室去拿。她知道老板在休息，特地放轻了手脚，然而这一放轻恰巧让她听到了一个秘密——届时办公室内不止一人，唐幽芙也在。届时她与公司的大众男神沈彣沈先生已谈及婚嫁，公司上下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显然，这样的组合，这样的单独会面，透着浓浓的诡异，尤其是他们说出来的话。
“离开他，和我在一起。”
“聂先生在与我说笑吗？”
“我像是在说笑吗？”
“那我只能严肃地回应您，不可能。我爱沈彣，而且我又没有把柄在您手上。”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平静，却让扈欢紧张到胃疼，连忙蹑手蹑脚地出去。刚走出办公室深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文件没拿，又不得不折返。这一次她没有再蹑手蹑脚，而是敲门提醒，只是神态早已泄了端倪。
至此，聂钊华与唐幽芙的故事结束了，而她与聂钊华的故事开始了。
“你爸爸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来来去去，没想到他会对一个从未得到的人如此长情！”讲述完这一切，扈欢沉沉叹道。
“妈妈是被感动到了？”
“感动？我这一生都被他给毁了！”
“你拒绝过吗？”聂芮麒笑问，“拒绝做受害者？”
扈欢惊愕瞪他，“你......”
“可以拒绝却没有，就不是单纯的受害者！”他的笑颜带着一种纯真的破碎感，“同时还是加害了哥哥们、姐姐和我的从犯，不是吗？”
被戳中痛处的扈欢开始了不讲道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我可是你妈！”
“我可不止一个妈妈。对了，她也是你的受害者，虽然此前她也害过别人......”
“你这孩子魔怔了吗？！”
“魔怔？一个以不正常的方式开启了一生的人，这就是他人生的常态！”冷冷地吐完最后一个字，聂芮麒又甜甜地笑开来，“原谅我吧，妈妈！之前看了一部的电影，里面的台词好帅，就想怎么也要学着说上一次！”
扈欢怔了怔，旋即慈爱一笑，“嗐！你呀，还是个孩子呢！”
当看到聂钊华和女儿女婿一起出现在植物园门口，沈彣并没有太惊讶。此前沈彧曾向他抱怨，近来因为华世搬迁在即，她公公开始烦躁焦虑，特别爱折腾儿子，也就是她老公，然后便摇起狐狸尾巴，征询他能否和她公公见一面好好聊聊，解救她可怜的老公于水火！
她的戏太好了，毫无表演痕迹！沈彣虽然气她完全把自己交代的东西抛诸脑后，但也压下火气以正当理由拒绝了——他一直有在别的同类型公司做顾问。然而整件事里这倒霉闺女不仅是个戏精本精，还极其护内，为了不让她白莲花一样单纯无害的老公为难，只能让她爹为难了......沈彣下定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沈彧是个特别有眼力劲的人，注意到爸爸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过后，赶紧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满脸堆笑，“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没有你乖巧可爱的女儿陪着，午饭吃得好吗？”
“怎么说？”沈彣并不吝啬给女儿的笑容，拉过小手狠心捏了捏，“没有我乖巧可爱的女儿陪着胃口当然不怎么好了，不过现在看到她，就饱了！”
虽然他的潜台词是被她给气饱了，沈彧也疼到眼眶开始泛红。但在外人看来高颜值父女的有爱互动相当赏心悦目，尤其二人都穿了同款卡其色风衣。
爸爸还煞有介事地加上了一条色泽鲜丽的丝巾，是女儿女婿旅行期间给挑的礼物。于是女婿赶紧上前恭维道：“丝巾挑得可真好，爸爸戴上太好看了！”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的同时，不着声色地将妻子摘出来，“什么时候也给我挑一条呗！”
“你着什么急啊？年轻时候穿着周正整洁就很好，我这是年纪大了，不得不加上一些惹眼的元素，转移视线，不想被人盯着老脸！”
“那是因为好看，才那么多人爱看！”
他可不是在恭维，这是周围游客的真实写照！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快去取票！”
“我去买水！”见状，沈彧也赶紧找借口跟着跑掉。
原处便只剩下两个父亲，尴尬倒不怎么尴尬，经历过足够多的困境，哪里会为这点小事窘迫？他们自己就很会制造尴尬。
“阿彣，好久不见。”
“聂先生，日安。”
“和我说话何必这么客气呢？”你原来吼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也就是要我客观的意思？”客观的话，我可和你没啥好说的。
“我是觉得以这样的形式，很多话都很难说出口。”
“很难说出口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我们就不能推心置腹地聊聊吗？”
“推心置腹？我有点不明白这个成语了，或者说，我和你有什么共同的目标吗？”
“......孩子们的未来！”
“那该由他们自己去创造不是吗？我不觉得，你知道他想要怎样的未来，亦或者你只是想让他延续你想要的未来？那么我只能说，没有谁能真正掌控未来。”
“我只是想要拔除余毒！没有开局埋雷的道理吧？华世......”
“很抱歉，我有在别的公司做顾问，可能不太适合继续听下去。”
“同类型的？对方知道你和华世的关系吗？是让你品尝到Golden Tips的那位？”
“只能说，我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人，而对方也愿意相信我的职业道德。”虽然他的职业道德即尸位素餐。
“阿彣......”
“不过建议给不了，道理还是能说说的。聂先生，宗族真正意义上的消亡是随着国家现代化同步进行的，人亟待的安全感和对家族的认同感逐渐由国家取代，除了最基础的血亲单位，大家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对此很多老一辈人觉得惋惜，我却觉得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实现了一种不亚于摆脱经济盘剥的自由。你觉得年轻人们被时代影响多一些，还是受老一辈保守思想的影响大一些？说起来，华世还是一家工业企业呢！”
却极为讽刺地维持着几大家族分庭抗礼的陈旧格局。
对沈彣的道理，聂钊华回去想了很多，即便不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家族也会因为血缘稀释而面临来自内部的挑战，要么被无能带入沟里，要么像强蜂群分窝，终究是两个以上的团体。这一问题同样是聂家要面对的——他不怀疑聂珩的能力，但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跟自己是一条心的。
于是郑重思考几天后，聂钊华改变了在总部搬迁后将那孩子独自留下来过渡的既定安排。正如那孩子对情势的揣摩，一切得为未来的蓝图服务，此举的目的之一就是尽可能地边缘化反对派，但以聂珩如今的姻亲关系，真把他和那群余孽放在一起，就怕搞出个第二核心，聂家反倒成了第一个陷入分裂的！
思前想后，聂钊华约谈了文覠。
早上见的人，下午便签发了人事令，总部搬迁过后由他留下总领调度旧址的全部事宜，结结实实地打了底下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各种风声和阴谋论四起。
对此聂珩倒是相当平和，反倒是下班后大表哥特地上门，把人整不会了。只能讷讷地朝厨房里喊，“夫人，你表哥来了，是不是得请他吃饭？”
“你也可以不请，”沈彧啪嗒啪嗒地从屋里走出来，“我都是定量做的饭，没有多的！”
这两口子还真是......一丘之貉！文覠无语，只能厚着脸皮，自顾自地跑沙发上坐下，“我就说会儿话，不打扰你们吃饭！”
旁边默契的俩貉当场嗤嗤笑了出来，然后一个打电话叫外卖，一个去泡茶。
等外卖来了，三人在客厅边吃边聊，准确些说，是聂珩和文覠在说，沈彧在听。
“人事令的事，我也是今早老板找我谈话才知道的。他说......”
聂珩摆摆手，打断了他施法，“你跟我解释什么？如今他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意外的。再说了，自家人，我还能疑心你？”
“是，你最多就是给自家人吃20块不到的盒饭！”说着，文覠嫌弃地戳了戳卤肉饭上的半个卤蛋。
“我吃的也是......哦不，我还给你加了蛋！”
“您能不能有点少爷气派？”
“这叫有度的奢侈。”
“哈？”
“在该奢侈的地方奢侈，该节俭的地方节俭。”
文覠觉得跟他没法聊，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你不疑心我，可有人在疑心你，毕竟，你又不指着聂家。”
聂珩提醒道：“你这话有些危险啊！”
“我们是自己人，不是吗？”
“疑心不一定生暗鬼的，大表哥！”
“但时间久了，幺蛾子总会破茧而出，妹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