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聂珩类似,沈彧也是一个思想上不怎么良善,行为上尽量善良的人。所以对公爹饭局的邀请,颇有几分严阵以待,哪怕聂珩一直安慰她他父亲很喜欢她,效果也基本等于无,因为她想不通公公为什么会喜欢她。
作为一个讲道理的人,沈彧可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虽然不排除爱屋及乌的可能,但有爱乌超过爱屋的可能吗?况且她有自知之明——她并没有太多讨人喜欢的地方!真要说起来就是一个沈家,可她又不是听不懂潍爸的话,有没有这段姻亲关系,沈家都是跟着聂家走的,她只对聂珩有意义。
未知的事总让人分外警惕,直接表现便是用餐全程她都要和聂珩手牵手。
还有这种好事?不过握着一手凉汗也不是件好事。聂珩趁机不断给她夹菜,似乎是想通过专心吃饭转移她的紧张情绪。沈彧一开始还乖乖进食,但渐渐就发现不对了,这哪是转移注意啊?是变相投喂吧!便推开了他握筷子的手,“我自己夹!”
闻言聂珩只好给她轮换跟前的菜。
“你不要这样啦!父亲也在吃!”
聂钊华却摆摆手,笑道:“不打紧!自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不要拘谨嘛!”
“真不是拘谨,她在家里吃饭也净夹最近的菜!因为总把低卡的菜放自己跟前,已经把我陷害成一个胖子了!肉乎乎的,手感好是吧?”
沈彧很喜欢肉乎乎、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虽然婚后只带了一只软趴趴的泰迪熊过来,但前前后后也买了不少毛绒玩具回家装饰。
“你最多就是油腻腻。”
看吧,这就是标准的叶公好龙,所以天生有些毛茸茸的聂珩才不敢乱努力!
当然,聂钊华也不允许他乱努力,“你最近确实像面团团,发起来了!即便结了婚,也得注意形象!”
“我又不怕被人指指点点。”
“我是说沈彧会被人指指点点。”
这就没得聊了。聂珩忿忿放下筷子,专心给妻子换菜。
见他不悦,沈彧赶紧哄着,“干嘛啦?”
“为了你不被指点品味差,我决定节食,把份额留给甜点!”
“那你还不如好好吃饭,不要吃甜食呢!”
“只要你能劝说爸爸戒糖成功,我当然也可以尝试!”
他还能更精一些吗?且不说让爸爸戒糖的难度有多大,重点得戒糖成功他才肯尝试,想也知道是做好了失败准备的尝试!沈彧睨他,已经不想拿血糖说事了,“你已经8颗龋齿了,疼起来......反正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可千万别跟我叫!”
“......无情!”
这时侍应生送上他的树莓蛋糕,坏情绪当即一扫而光,开心地品尝起来。
聂钊华笑着摇摇头,对沈彧道:“他啊,有太多和你爸爸相同的嗜好了!”
“可我绝对不像我妈妈那样纵容——在法国的时候,她还特地去学了一手甜品技!”
“小唐还真是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诶?”
“她年轻的时候是做记者的嘛,还是财经记者,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而且会开车、能摄影、英文说得也好,很早便独挑大梁了,那时我们可受了她不少照顾!再后来她和你爸爸结婚了,听说厨艺很棒,是很懂生活情趣的人。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标准本就苛刻,但她真就是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极致。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最后的感叹,聂钊华说得很轻。但无论沈彧有没有听清,都无暇顾及,她被聂珩突然塞进嘴里的树莓酸到眼泪汪汪。
被妻子委屈巴巴的眼神一瞪,聂珩顿时内疚起来,赶紧拿纸巾给她接着,“酸到了?抱歉抱歉,它饱满得就像一根蜡烛,我还以为很甜来着,吐了吧!来!”
在公共场合要她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沈彧可不干!嘟着嘴,“奶油,中和!”
别说被撒娇的聂珩了,一旁看着的聂钊华也被萌得不行。
未来,如此可爱的生活场景里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将所有美好的词汇赋予都不过分的宝贝......
结束午餐后,聂钊华并不急着买单走人,而是拉着聂珩说起了公事,不是为了榨干他这点价值,他只带沈彧出门不就好了吗?
“旭儿那边公关过了吧?”
“嗯,他已经撤下之前的声明,并发布了道歉以及停更取材的说明。虽然事态没那么容易平息,但好歹是有担当的补救。”
“那孩子还没有长大呢!”
“他还年轻,自然无法对您感同身受。”
说得好像他就能对自己感同身受似的!聂钊华无奈笑笑,最后还是没有将他对聂珩的质疑问出口,他向来害怕去确认这个孩子的事。
“书局的事怎么弄都不是事儿,我主要担心下个月的搬迁计划能不能按计划进行。他没有你稳重,做事也没有你稳妥。”
“不会的。一个整体如果因为个体纰漏就无法正常运转,那么这个整体一定出了大问题。我在凤栖主要做的就是避免团队出现这种大问题。”
“噢,你是体系主义者。可体系何尝不是在威信的土壤之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呢?”
“应该说,是在威信的土壤上培育出来的花和果。”有类似失败经验的聂珩更有发言权了。
虽是微妙的不同却由两个截然不同的理念在驱动。僵持下去没有意思,做父亲的便大气地退让了一步,“这件事上我是相信你的。”
儿子却略显小气地不依不饶,“我并不伟大,也不总是正确,其实还挺害怕别人相信的。”
“哈?”
“我是说,我当然也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只是人性的上限有多高,下限就有多低,需要一个综合的规则系统来兜底把关。”
当着儿媳妇的面,聂钊华只能无奈一笑,“不说这个了!李逾白编辑的辞呈收回去了吗?”
“暂时没有。明天我会组个局,拉他们吃顿和解饭。不过李编其实一直有他的野心,离开书局是迟早的事,我能做和要做的只是暂时性地稳住他。早就想和您提了,趁搬迁这股热乎劲制作一个线上纪录片怎么样?讲讲华世的故事,讲讲行业的历史。”
“可以,之前的宣传片确实短小了一些。”
“还有就是,不知道您对搬迁之后的旧办公楼有什么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弄成一个博物馆和体验馆,一个可以让年轻孩子学到东西又玩得开心的地方。”
“就像你小时候和沈巽去科技馆一待一整天那样?”
“嗯。”
“不错的想法。搬迁也不是一股脑的,至少得留在这边留个班底过渡个一两年,到时候你就放手干吧!不过......”聂钊华看了看沈彧,还是放弃了,“回公司再说!”
聂珩猜想父亲是想说这是来日方长之事,便又补充道:“我会先做企划书给您看的。”
这两父子的相处方式让沈彧觉得十分有趣,显然两人之间存在无法达成共识的分歧,但相较于公公的放置,聂珩的处理方式倒有些“不懂事”。
对此,聂珩给妻子的解释是,“我这叫坚定表达自己的立场!”
“可在旁观者看来,你有故意惹你父亲生气的嫌疑。”
“旁观者?”语调上扬,沈彧赶紧埋头,打算用认真吃饭敷衍过去,然后她夹菜的筷子便被聂珩用筷子压住了,被迫抬头接受质询,“你怎么能是旁观者呢?”
“是不是旁观者,首先都该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那你的独立思考是?”
“说实话,我更赞同你的观点,正是因为人的主观能动性不容否定,才更需要戴上镣铐。”瞥见他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又补充道:“你不准太得意,我可有但书!”
“什么?”
“那毕竟是你父亲,太勇太刚了,观感很不好的。说到这个,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在强势父亲的阴影下,阳奉阴违的小可怜呢!”
“我倒是想阳奉阴违,可设定不都被老头子抢了吗?放置可不是妥协,他也坚定着呢!”
“那倒是。下午回办公室我跟爸爸模拟了一下情况,他说,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妥协,有些东西也根本达不成共识。我很好奇,最终是怎样的结果。”
“只是好奇?”
“我当然站你这边!”
这么一来,聂珩总算满意了,不仅放过了她的筷子,还主动给她夹了她想夹的菜,“乖乖吃。”
“当我是狗狗啊?”
“当你是小狐狸!”
然后小狐狸的耳朵就冒出来了,“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对我妈妈有点什么想法?”
“哈?”
“你不会无缘无故往我嘴里塞树莓的!而且他给的评价也太高了!”
“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呀,那可是唯一一颗树莓!至于父亲的想法,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有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儿,完全可以想象妈妈年轻时候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你少在那里花言巧语了!”
“我其实想说,重要的是妈妈的想法。就好比你对我的想法!”
沈彧的头垂了下去。
“怎么了?”
“为你感到脸红。”她捏起他的颊肉,“珩少,你脸皮太厚了!”
“小坏蛋!”聂珩摘下她的手,捏进手心,“明天那个局,能不能和我一起去?顺带将你堂兄沈榭请来?”
那哪里是顺带?
“是觉得有律师在,更显公正,方便你端水?”
“更重要的是他是书局的法务,不存在被牵连。”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
聂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私下哪是我请得动的?”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虚头巴脑的情谊只会玷污利益的清白!”
利益最好有清白!沈彧笑着点点头,“好!不过工钱你得结。”
“......你站哪边的?”
她义正词严地表示,“《劳动法》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