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聂珩赢了,等沈彧睡醒下楼,沈巽已经在路上了,独留他一个人在客厅看书。
阳光穿过他绵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了阴影,看上去安静而祥和。可惜并没有持续很久。阳光激不起他的反应,但她的视线就很难被忽视了。
“醒了?睡得好吗?”
沈彧点点头,就像一只猫,轻快地窜到他旁边,小爪子搭上他的胳膊,“你在看什么?”
聂珩将书签夹入书中,合上递给她,“《新大西岛》1。”
“嗯?”沈彧接过书,对弗朗西斯·培根著几个大字甚为不解,抬头看他。
阳光映照下的她茸茸的,又懵懵的。聂珩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进一步说明道:“The New Atlantis。”
“噢~”沈彧将书拿在手上掂了掂,就像在读取进度,“一个由科技和知识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听上去是挺理想的!不过珩少,上帝视角最容易纸上谈兵,偶尔也站到框架底下看看吧,可能会有一些截然不同的发现。”
“当然,我可是人文主义2者!”
沈彧点点头,突然想到,“怎么就你一个?落落姐和沈巽呢?”
“常星落在外边忙,沈巽去火车站接我父母弟妹了。”
“啊,这个应该我们自己去的!是我起晚了!”
“没关系,沈巽很乐意帮忙!”聂珩柔声安慰,“而且他和我父亲有些事需要说清。”
“什么?”
“我父亲一直在期待他毕业后进华世。”
“难道你就不期待?”
“准确说,是怨念!只是我理解也尊重他的想法,有些路注定走不到终点,所以才更不能耽误他的赤诚。”
“可你的赤诚呢?”
“都用来期待了!期待能在终点前殊途同归。”
这或许才是这个男人最致命的地方吧?
见她不说话,只是一脸纯真地看着自己,聂珩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饿了没有?”
沈彧头摇一半顿住了,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想喝咖啡。”
聂珩不能说不意外,咖啡的浓厚明显与她的气质不符,而且她也从来没在自己跟前表露过对咖啡的喜好,但此刻的重点也不是喜恶,“得先吃东西。”
“那吃一个八字饼好了。”
又干又硬的八字饼,同样是一样与她气质不符的食物。不问不行了,“这算入乡随俗?”
“读书的时候经常这样解决午饭,八字饼扎实有嚼头,容易携带,配上热饮很好下咽。这样就不用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在吃饭上了。”
好吧,还是挺符合她极简的行事作风。
“不会厌烦吗?”
她摇摇头,“虽然不好吃,但也不难吃嘛!而且选择的种类也很多,除了原版,还有黄油版,坚果版,杏仁片甜口版。”
“杏仁片甜口版?”聂珩的眼睛开始放光,沈彧可不具备烘焙技能......
“你没忘记答应我的事吧?”
“我不是还有9个多月时间嘛!”他拉起她的手开始撒娇,“走吧,走吧,带我出门去见见世面吧!”
都不要脸成这样了,沈彧还能怎么办?
不过聂珩也不算得逞,因为她带他走的是反方向。吃饱喝足后,他终于开了口,“婚礼,要不要邀请你过去的房东?”
沈彧一脸意外地看他,才想起似乎从未与他说过,“他们都已经过世了,老先生先走的,相隔不到三个月,Oma便也跟着去了。”那时她已经毕业,搬回了康斯坦茨,接到消息后,驱车回来参加的葬礼,“他们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徒,走得很安详,不过90岁的高龄,用我们的传统看,也是喜丧。”
原来是这样......短暂沉默后,聂珩道:“这样的感情可真让人向往,相依相伴至耄耋之年,就连死亡也不能让两个人分离得太久......”
“这是你对爱情的期待?”
“怎么,我不配期待?明明从来相信赞美诗所吟咏的一切,却偏偏没人愿意相信这一点!”
“噢,可怜~”沈彧拍拍配合他的沮丧而垂下的头,很善良地没有问他,然后呢?
她同样相信艺术所赞美的全部,友谊、爱情、自由......只是她愿意为之做出的努力太少太少,因为她不想感动自己,她想要打动他人。
得到安慰后,聂珩抬头,对上了一双跳动着炽热火光的鲜活眸子,让人动情。
“也不能全部怪别人,你身上有很重的清教徒色彩!当然了,是不信仰宗教的版本,你有你自己的神祗。”
“哈?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里?我堂兄就很认同,说,虽然大家都叫你珩少,但你身上并没有太多公子哥的特质,反倒像一个创业者,依旧保有勤勉奋斗、自力更生的优良品德,甚至,除了精力旺盛,就不太像个年轻人......”
聂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叫停,“等会儿,这是夸我的话?”
“这就要看怎么理解了,毕竟老气横秋和成熟稳重能在不同的语境下形容同一个人......”注意到他对自己的客观毫无波动,沈彧赶紧倒带,继续夸,“......而且脚踏实地、简朴节俭!当看到你还在穿4年前的衣服,我不能说不意外!”
看出她想要打混过去的企图,聂珩也不恼,谁不喜欢听好听的?便道,“然后呢?”
“然后......永远不缺乏进取心,富有激情,又头脑清醒,人间真实;富有社会责任感,信权威;意志坚定,不怠惰,能忍他人之所不能,不过克制归克制,禁欲,我哥说,得持保留意见。”
“他保留个什么鬼意见!风流也好,下流也罢,都是对我的错误解读!我承认我的感情生活几乎没有空窗期,但并非是耐不住寂寞,而是人类社会性成熟生物的悲哀!多少人盯着我身边的空位?有交往对象的情况下,塞人行为都没有断过,何况单身!有时候甚至得自污推脱,标榜自己是个烂人。不过,你就别当真了!”说到这里,他又赶紧掰正回来,“我这个人,最接近所谓清教徒色彩的地方就是重视家庭,但不会和你争家里的主导地位。”
“如果我是一个强势的人,说了这种话的你就完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出了你并非强势之人才这样说的?”
“套娃是吧?”沈彧看着他笑道:“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
不用以后,聂珩就展示了一把自己的精彩——他颇有几分一时兴起地提出买束花去墓园拜祭。
“当然,如果你忌讳的话,就当我没说。”
“我不忌讳啊,只是没想到你也不忌讳!”
“有什么好忌讳的?再忌讳,人也得面对死亡,何况我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或者我已经死了,只是活在自己冥想的世界里!所以才能得偿所愿地和你结婚,而未来也会得偿所愿地实现我最初的梦!”
注释:
1 《新大西岛》,即《新亚特兰蒂斯》,弗朗西斯·培根于1626年创作的一部乌托邦小说,因为作者的逝世,小说并没有完成。小说描述了一个科学主宰一切的乌托邦王国,在那里,居民普遍拥有“慷慨和启蒙、尊严和辉煌、虔诚和公共精神”的品格,体现了作者对人类未来的愿景。
2 人文主义,替代了中世纪的基督教义。人文主义赞美人类用理性思维为世界创造有用知识的能力,尤其是对自然的研究。自然哲学家主要在大学和神学院之外工作,他们追求一种探究真理的新方法,把知识建立在对自然世界的感官经验上。他们还通过印刷的刊物、书籍和信件与其他自然哲学家交流其研究成果。因此,自然哲学家发展了两种相关思想:第一,人类拥有理性思维能力,可以从感官经验中产生可靠、有价值的关于自然的知识;第二,与他进行知识交流非常重要。——《18世纪的欧洲:传统与进步,1715-1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