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火灼灼的太阳、淡了下去,炙热不在烘烤大地。习习的秋风吹来,为烘烤过的大地带来了一丝凉意。
风儿、凉丝丝的拂面而来,带给人一丝清爽和秋的惬意。凉爽的秋风,似是告诉人们,炎热难耐的酷暑,将要走了,飒爽的秋,要来啦!
郑淑贤走在回家的路上,习习的秋风拂面吹来。这秋的惬意,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感到郁闷。她心中仿佛重压上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抑郁得她喘不上气来,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
她步履迟缓地,迈着沉重的步履走着,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
郑淑贤努力坚持地走着。但她的两条腿,却如同是灌了铅一般,那么沉重地迈不动步,她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气力。
很快就要到家了,她却再也迈不动步了。她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阶上,再也走不动了。
倏地、郑淑贤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委屈和憋闷。她旁若无人地跌坐在石阶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悲凄失声。
她需要发泄一下啦!生活的重荷,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月前,在居委会热心人的帮助下。郑淑贤如愿以偿,在一家私营企业,一家电动自行车厂,找到一份工作。每个月工资五百元,试用期是三个月。试用期间,每个月的工资三百元。
五百元,这在九十年代末期,对他们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要知道,当时连工作都那么的难找,平民百姓,能找到一份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作,无疑是天上掉下了,又大又圆的馅饼。
幸运、似乎是,终于降临到了他们吴家。
这家工厂分配给郑淑贤工作,是电动车鞍座的组装。试用工期间,郑淑贤没有被安排到生产线上。她和那些新招到的工人一起,没上生产线,只是在生产线下组装。
这家公司为她们这些试用期的人员,制定了高数量的定额。每个人、每天必须完成规定的定额,否则、你就是不能胜任工作,将被立即辞退。
公司制定的定额量相当的高。每个人、每一天,都没有片刻喘息时间。她每一天,都必须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旋转,再旋转。这个公司就是用这种高强度的运转方式,来考验和遴选出,符合公司要求的员工。
很多的人,因为不能适应这高强度的工作,无法按规定、完成规定的定额,而被公司辞退。
郑淑贤咬牙坚持着,多年的纺织女工经历,练就了她。再苦再累,她都能够咬牙坚持下去。
让她困惑不解的是,公司还有一项近乎于苛刻的规定:
产品质量与工资挂钩,试用工期间,哪个工人被检验员,检出一件不合格产品,就要扣百分之十的工资。每个人每个月,如果被检查出了十件不合格品,那这一个月就白干啦,一分钱工资也没有。
更为严苛的是,公司还规定:每个员工,每天只能去两次厕所,超过就算违规,要扣钱。
郑淑贤为了少去厕所、不违规。她每天上班,都坚持着不喝水,坚持一上午不去厕所。到了午饭时间,她才敢喝几口水。她把公司规定,每天两次去厕所时间,留给下午。
严苛的规定下,这个公司的人员流动相当频繁。几乎是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同时、每天又会有新的员工源源不断地涌入。
对于那些选择离开的人,公司明确规定:工人干不满整月,分文不给。
郑淑贤强忍着、坚持着。她知道,那些人可以因为,承受不了这严酷的工作环境,选择辞职离开,但她不能,她需要这份工作。她丈夫现在还是失业状态。她现在的工作,是他们家唯一的生活来源。
很多选择中途离去的人,临走时也曾经劝过她。
她们对她说:“别在这干了,这家私企老板的心,太黑啦!他故意用高薪吸引人们来这里工作,然后、又弄出了好多苛刻的规定,违反了、他就扣你工资,直到把你的钱扣得分文不剩。
告诉你吧,这家老板,就是想让我们白给他打工,他利用现在社会上那么多失业的人,渴望得到工作。他利用我们急于求职找工作,压榨我们。“
郑淑贤听了,只能是苦涩的一笑。她不干了,他们一家人靠什么维持生活?没了工作和收入,儿子学校里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费用,拿什么交?
她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是咬牙忍一忍吧,自己尽量、不让人家挑出毛病来,就行了。”
有个同事听了她的话,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辛苦点儿,人家就挑不出你毛病,就行啦?告诉你吧,照样挑出你的毛病。“
那个同事,接下来、那个同事仿佛怕被人听到,她很神秘凑到她的耳畔,对郑淑贤讲出了一个秘密。
那个同事悄声告诉她: “负责我们这些试用工的质量检测员,是公司老板专门安排的。他们会趁你工作忙,没有时间留意其它,悄悄的,在你组装的成品中,掺进废品。
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挑你的毛病,克扣你的工资,不让你拿全额工资,这家老板的心,真的是黑透啦!”
以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那个同事所说的一样。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临近中午时分,郑淑贤来到车间办公室,领取她上班后的第一个月工资。
郑淑贤拿到工资后,顿时傻了眼。公司发给她的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元。
郑淑贤发怔的同时,她脱口而出问道:“试用期规定,我每月工资是三百元,为什么只发给我一百八十元?”
车间负责发工资的财务人员,面对郑淑贤的询问,并不觉得惊奇。
她习以为常的回答道:“按照检验员的月统计报表,你本月因操作不当,出了四件废品,按照公司的规定,扣你百分之四十的工资。”
郑淑贤惊愕得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中,她并没有因为操作不当,而致使车鞍座报废,成为废品。
再说,即使自己因操作不当产生废品,当时为什么不告知她,为什么当时不心明眼亮,让她知情?现在,到了发工资的时候,突然、给她冒出了四件废品,这太蹊跷,太奇怪,太不可思议啦!
郑淑贤左思右想,她蓦然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一件怪事。
那天,郑淑贤正在忙碌地组装车鞍座,她无意中瞥见,质量检验员走过来,那个质检员好似故意地,遮挡住她的视线。质检员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入她组装的成品框中。
然后,那个检验员,似是不给她询问的机会,马上和她搭讪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接着,没多会工夫,搬运工把她组装的成品拉走后,那个检验员,也才随后走了。
当时,郑淑贤正在忙碌中,她也没顾得上追问。事后,她把这事也忘了。
现在,郑淑贤又回想起这事,越想、她越觉得蹊跷,愈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是有人故意为之。
从而、郑淑贤认定,自己那四件废品,绝不是自己操作失误,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想透彻了之后,她决定据理力争。她什么都可以忍,但平白无故,被人栽赃诬陷,她不能忍!
郑淑贤面对那个财务人员的此番说辞,她根本就不认同。这几件费品,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尽量语气平和,婉转的开口说道:“我这四件废品,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我都没有过印象。在我的印象中,根本没出过废品。这四件废品,会不会是有人搞混了,错放到我那里?”
负责发工资的财务人员,听了郑淑贤的话语,抬头看了看她,还是一点也不感觉惊奇。她淡淡说道:“这事我不清楚,我是财务,只管发工资。你有什么问题,去问车间主管。”
郑淑贤决定去找车间主管,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她无法忍耐。
车间主管办公室内,郑淑贤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末了、她再次婉转的说道:“我想,是不是检验员太忙了,搞混了,把残次品,无意中错放到我的成品中。”
车间主管,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听完了郑淑贤的讲述。他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他漫不经心、不咸不淡地说:“你说这些、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凭空捏造、妄加猜测。”
郑淑贤听了他的话,简直无语了。她去哪找证据?当时又没告诉她,她出了废品。这事情都好几天过去了,现在,找她要证据,她去哪找?如果不是因此,扣了她的工资,她早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车间主管见郑淑贤无法回答,知道她没有证据。
他换上训诫的口吻说:“你不要试图为自己辩解,你出了废品,以后注意点就是了,不要试图推卸责任。我们每日都有检验报单,没有人会冤枉你。”
郑淑贤从车间主管口中,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漏洞。
她马上回敬道:“既然、您说每日都有检验报告单,那这检验报告单上的数据,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干活的人得知?”
车间主管听罢。他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他冷声斥道:“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公司的报表、数据,是你一个打工的人,有权力看的吗?”
车间主管又用含有威胁和警告的口吻。他训斥郑淑贤道:“你要懂得珍惜,懂得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要学刺儿头,我们公司不养刺头。你要学会老老实实做人,不要总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郑淑贤面对车间的蛮不讲理,还是振振有词的样子。她顿感有口难辨,没地方说理去。
郑淑贤被车间主管数落一番之后,人也有些冲动。冲动之下,她忘记了她的身份。她忘了,她现在是一个,给私企老板打工的人,她不再是国营企业职工。她已经不再是企业的主人,而是一个,给私企老板出卖劳动的人。
郑淑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对公司这种不合理的规定,竟然如同在国企那
样,提出了她的意见。
她据理力争道:“我觉得、咱们公司对产品验证规定,应该改一改。我们每
个人、生产组装的成品,是否合格,是不是、应该有个规范化的规定。谁有多少不合格品,不能只凭检验员说,起码、要让我们知道具体的情况,做到让我们心明眼亮。”
郑淑贤此番话语一说完。兀地、惹火了部门主管,他顿时震怒了。“啪”的一声遽响,部门主管暴怒地跳了起来。
他手指着郑淑贤,厉声叱喝道:“你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一个给人打工的打工仔,竟然狂妄到了,想要更改我们公司的规定?你不也看看你是谁,你配吗?”
部门主管厉声斥责。他又提高了音量,训斥道:“你就是一个在这干活的!在我们这里,你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的份,没权利说三道四!”
郑淑贤被部门主管,这番羞辱和刻薄的言语,羞辱得无地自容。
愤怒的郑淑贤,想与他理论。但她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她怕得罪了部门主管。她怕丢了这份工作。
她这份工作,是在居委会和妇联共同帮助下,才得到的。她深知来之不易。再说、她丈夫现在失业在家,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这些东西束缚着郑淑贤。她没敢开口,与那个部门主管据理力争。
部门主管见郑淑贤老实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蔑视和不屑的冷笑。
他阴阳怪气道:“我郑重地告诫你,不要在我这里,摆你国营企业职工的姿态,不要和我讲道理。我这里是私人企业。在我这里,你们不是主人,只是个打工仔!是需要我们,赏给你们一碗饭吃的打工仔!”
说完之后,他不耐烦的向外挥手驱赶道:“出去,出去!我们这里就这样,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走人!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好多下岗失业的人,找不到工作,争着抢着要来呢?你不愿意干可以走,没人求着你在这干。”
郑淑贤平生第一次,被人体无完肤的如此羞辱一顿。她呆立在那儿,她的脸憋涨得通红。
明明就是自己被无端的栽赃、陷害,被欺负和压榨,还不允许自己申诉、讲道理,还遭受到奚落和羞辱!她心里忿忿道:打工的怎么啦?难道我们这些打工的,就不是人?
郑淑贤心里愤愤地想。她很想给这个尖嘴猴腮的主管,一个响亮的回击,然后、一跺脚扬长而去。
但是她没有,她没有那么做。她也不敢那样做,因为她需要这份工作。她丈夫失业后,至今没有找到工作。她的家,还有她的儿子,都需要她,需要她微薄的收入来维持。
郑淑贤不记得,她是如何走出那间办公室。不记得、她是如何在部门主管,冷峻的目光逼视下,忍辱负重,灰溜溜的离开的。
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的她,屈辱的,怀揣着一颗,沥沥滴血的心,忍气吞声地、默默的,走出了那间办公室,乖乖地离开。
中午吃饭时分,郑淑贤望着饭菜,吃不下去,没有一丁点胃口。
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被人欺负,自己据理力争伸辩,还招来了一通训斥和羞辱。郑淑贤觉得憋屈,一点食欲也没有。
郑淑贤的同事杜姐,看看周围没人,坐到了郑淑贤面前。
杜姐比郑淑贤大一岁,她在这家公司工作已有半年了。三个月前,杜姐通过了试用期的考核,被安排到了生产线上。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之后,她便成为这个公司的正式员工。
杜姐得知郑淑贤被无理克扣的事情后,她劝解她道:“妹子,凡事想开些,要学会忍耐。咱老百姓,最不缺的就是忍耐。”
杜姐这样劝郑淑贤,又道:“像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现在、有哪家单位,愿意雇佣我们这些年岁大的人?这要不是妇联帮忙,我们哪能找到这份工作?所以妹子,该忍就忍忍吧。”
杜姐发自一片好心劝解郑淑贤。完了之后,她见郑淑贤还是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样子。
杜姐推心置腹般,对郑淑贤说道:“妹子、在这家公司里,最难熬的就是前三个月。在这前三个月的试用期里,他们会使用各种方法刁难你,考察你。他们要看你、是不是符合他们的要求。
妹子,你要学会忍耐,只要你能忍过这三个月的试用期,通过了他们对你的考察,他们认为你合格了,就不会再刁难你啦!
你通过他们的考核后。下一步、他们就会把你安排到生产线上。你到了生产线上,他们就再不会无故刁难你了,一切都恢复正常啦!”
杜姐一番鼓励的话语,说过之后,她关切地拍了拍郑淑贤的手。
她再次道:“妹子,你要坚持住,要学会忍耐,要学会逆来顺受。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啦!你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坚持住,过了这三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啦!”
夕阳西下,天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一阵晚风轻拂而过,徐徐的吹拂到郑淑贤的脸上。习习的秋风,带来了一丝凉意,也让她慢慢恢复过来。
夜幕将沉,郑淑贤感觉,徐徐的凉风,拂面吹来。她缓慢地站立起身,刚才一番旁若无人的发泄释放之后,她恢复了过来,不再悲伤。
郑淑贤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晃了晃头,又努力张了张醉,并努力让自己,做了个微笑的姿态。
她清楚、在家人面前,要掩饰住自己的悲痛。她要让自己轻松起来,不能让丈夫和儿子知道她所受的委屈。她不想让他们,为她焦心和忧虑。
郑淑贤努力的做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努力地让自己步履显得轻松起来。她知道,她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她知道,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她只有将委屈和悲怆丢在脑后,大踏步地,继续她的生活。
郑淑贤迈着缓慢而却坚定的步子,她向自己的家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