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埤功铭过千秋逝,泯恩灭仇百转迟
回目注:迟,四支。埤,碑也。树石埤岳,故曰碑也。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
是夜,谢无忌做了一个长梦,梦中自己一身银甲,挥军攻入长安,驱赶五胡兵,一时风云际会,心中豪气干云。
“谢无忌!今番独自带兵,以为如何?”顾幼锋策马缓缓走来,笑问之。
“多谢顾将军信任,末将勉力为之!”谢无忌畅快大笑。
“不枉义昭殿下信任你我二人,今番我等联手为之,驱除五胡,光伏河山!”
“驱除五胡,光复河山!”顾幼锋亦大笑,忽而眼中流出血泪,不知何时,身上铠甲碎裂、插满箭雨,胸口亦被长槊贯穿,谢无忌骇然大惊,却不知自己颈项无物、手捧头颅之态更形凄厉恐怖。
“无忌,你的头!”
“将军!你的胸口!”
二人同时惊叫一声,从床榻上醒来,面面相觑,冷汗淋漓。良久,谢无忌问道:“我怎么在你这处?”
“我也不知!”
“发噩梦了?”
子先生、羽先生及两位夫人同时进来,条案上早已摆满吃食。子先生笑道:“博恒、患之,汝二人同为甲等、上,考核已然通过,汝师还有些事,过些许时日再接你二人离开此地。左右无事,便在这剑山中逛逛亦无妨!”
二人惊喜,谢无忌笑道:“老师最后施展绝技当真厉害!”
顾幼锋眼珠一动,问道:“汝却几招破得老师神技?”
“吾……吾与老师交拼千招,方才……方才破招!”谢无忌强词夺理,顾幼锋面色一白,冷笑道:“汝言不尽不实,吾一招便看出老师破绽!”
“可汝破不了,便是一招败了!”谢无忌以眼还眼,顾幼锋大怒抓住他衣襟:“你我二人比较一番!且看输赢!”
二人见面不过片刻,又如水火一般,当下顾不得吃食,相互撕扯中便在屋前交手。
众人观看二人比武,剑气纵横,山石乱飞,招数之狠辣再非前番儿戏可比。
子先生笑道:“患之力强半分,汝输吾一筹?”
“患之力强,博恒技广,二人根基已稳,然距小成境界尚差之甚远,何喜之有?”
“汝今次倒有见识!”子先生嬉笑,忽而又问,“为何不将汝神功传给博恒?莫非藏私耶?”
“一味刚强,其能久乎!‘霸王崩山劲’尚有重大缺憾,其劲力如沉水之沙、浸玉之污、一入人身,便难驱离,若缺角之龙、无牙之虎,难建王霸功业!”
子先生惊讶:“莫非……”
羽先生只轻轻点头,子先生甚是激动、叹息:“霸王回首,日月反复!吾亦不自矜耶?”
(注:这一句直白的意思,浪子回头金不换,子先生也不打算再像以前那样狂妄高傲,欲自省而从头做人。)
二人观看良久,羽先生忽然全力出枪点在两把剑上,二人身子如遭电亟,剑却未脱手,后退十余步,惊讶道:“先生,徒儿不是与您打平了?莫非……”
“汝二人当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万不可因此微功目空一切!”羽先生肃然一语,顾谢再不敢逞强,躬身一礼:“谢先声教导!”谢无忌仔细回想羽先生一击,不自觉感到惊恐:“这一枪比之凤举大哥何止高出一筹,若当真要刺我二人,可万万难以抵挡!”
“羽先生全力施展原来这般厉害!那昨日老师岂不是也未曾……”顾幼锋低头沉思,亦不言语。
“博恒,汝还需强化真力,若遇强韧劲敌,难免疏虞;患之,汝不善变化,还需多加思索以拙胜巧之道。”
二人肃然:“两位先生,小子知错,今日时辰尚早,我二人尚需习练一番,不敢贪玩。”
子先生微笑,二子回屋吃饭,一时熊吞虎咽、杯盘狼藉。卯时上,二人到豆海处各自习练剑力。谢无忌见顾幼锋拾起黄豆空劈之,竟然毫、厘不差,渐进入微之境界,一时紧张:“这纨绔子也追赶上来,吾若不加倍用功,如何是好!”
剑山之上日月悠长。一日间,二人习练剑力过后,但觉周身酸痛,羽先生便道:“过犹不及,且四处转转也好!”
“是!”二人闻言,便在山中游走,无意中越走越远,而山中剑气越加凝聚凶戾,顾幼锋心有所感,忐忑问道:“那日你也发梦了?”
谢无忌据实已告,两人无言:“大王对我二人甚是亲厚,莫非当真是前世共历生死?”患之摇了摇头,相对无言,两人前行,不知不觉中已然走到剑山核心之地,但见山势环抱,高耸入云,左右拱卫俨如铁壁,前有涛涛大河,阻拦来者!而其中乃悬浮一剑!散发炽热之浪、赤腥之味、血红之色、森森之气,望之如临尸山血海!而剑上缠绕锁链,绵延至周围山壁,竟如八卦之形!
二人不住摩挲肩头,但觉其寒无比,而心房鼓跳,又感炽热之炁,灼肤生痛。他二人仔细看去,那剑却与那夏王配兵一般无二!
“鬼神!”谢无忌大惊,迈步向前,面上皮肤瞬间被剑煞割破,被顾幼峰奋力拉回!二人骇然:“此等大力胜过‘剑气’之属千百倍之多,如何匹敌!”
鬼神似有知,闻听二人之言,刹那化成一被锁链捆缚一人,模样竟与夏王殊无二致!
此时子先生正在剑山之阙以手锤刻一石碑,其文曰:
“夫剑者,刚煞也,为君子正直之器,亦为战阵戮敌之凶锋。此山名剑山,山中镇封一剑,名鬼神,其德赫赫,气冠古今,其力昭昭,神贯日月,其罪彰彰,尸枕如山,其愆汹汹,天池为腥。余不忍其名隐没,需留书丹青,刻石为证,以使后人知其功,晓其过,为万世镜鉴!
鬼神者,项氏为其兵主,随之观祖龙、起会稽、举吴中、攻定陶、斩宋义、破巨鹿、降章邯,坑四十万众,诸侯膝行而前;乃灭暴秦、杀子缨、焚阿房,自号霸王、分封天下,自屠咸阳之后,又屠城父,毁六县,天下皆反霸王,至垓下时,仍逞凶逐恶、冥顽不悔,太上无法、仙人难度!
呜呼,拔山之力,莫大于此,屠戮之祸,亦已甚焉!
至此,霸王殒命,神剑崩折,数百年不知所踪,历十朝而今,方为夏王元曦所有,百十数年中两番浴血重生乃有今日。
前时,此剑除非人、破东宫、游大千、扫域外,自归华夏始,荡河东、平河洛、定九原、屈灵夏、靖漠北,屠卓陀三十万众,剪灭巨龙,天下无敌……”
子先生并未刻完,只在此处便即停笔,皱眉道:“元曦尚在人世,这碑虽为神物所铭,然于兵主看来,亦甚不妥!”
“夫君史才难得,有何不妥?”子先生夫人笑赞中缓缓走来。
羽先生当下携虞夫人亦来此,看了数言,冷笑道:“比之太史公远矣!”
“强过汝吾便知足。”子先生嘿嘿一笑,羽先生也不反驳。二人正要一起转身离去,忽而面色大变:“走!”
此时顾幼锋、谢无忌仍在剑山核心处,眼见神剑化作夏王面貌,无不惊骇莫名。
“老师!你怎会在此!”二人便欲上前解开锁链。
“速退!”
‘夏王’雷音化作一道罡煞,击散顾、谢二人身周致命剑煞!两人侥幸逃得性命,后纵丈许,心胸鼓跳,不敢近前,眼中含泪,不知如何相对。被锁链捆缚之人眼神淡漠,不觉喜怒。恰此时,子先生、羽先生现身,羽先生宏声道:“此非元曦,而乃长剑鬼神之剑魂!”
“怎会这般相像?”
“元曦以己精血养育此剑,岂有不肖之理。” 子先生缓缓道来,谢无忌眼中含泪,再欲向前,竞鼓动心力,踏过河水,顾幼锋一咬牙,亦争先而往,子先生大惊,和羽先生同时出手,剑山中心之罡煞风暴立刻让出一条路径。
顾谢二人淌过那丈许宽河流,伸手抚摸‘剑魂’脸庞,今番却未有异样,‘夏王’叹息:“谢无忌、顾幼锋,汝二人可还记得‘义昭殿下’!”
“义昭殿下!”两人口中呼喊,抱住剑魂失声痛哭。剑魂惨然一笑,子先生、羽先生双手催动神力,无尽白光覆盖剑山。
顾谢二人再度睁开眼时,已然睡在榻上,天刚蒙蒙亮,一缕金黄射在榻上!二人甚觉晃眼,立时起身,回想前事,二人面面相觑:“莫非昨日又发梦了?”
且说婈君与戫儿玩耍数日,便即调养好身体,习练后两门剑法,旬月功夫,再度有成。
戫儿此时已然年将十六,出落的如花似玉,娇柔可爱。二女感情深厚。婈君见她时不长手中把玩两根笔杆状物,便笑道:“戫儿妹妹这几年学的这般兵器?可是峨眉刺?”
“水姐姐当真厉害!你怎知的?”戫儿惊喜,两只点穴笔在手中链接一处机关,当即飞速旋转,水婈君仔细观看,惊喜道:“妹子招式险峻,我却不敢近身了!”
“嘻嘻,没想到一下便被姐姐看破!”闻诗戫也不说破,笑嘻嘻收起兵器,身形仿佛一化为八,凝在婈君身前三尺处,拉住她手,却被夏王亲眼观之,大为震惊:“丫头,你竟得了西星真传?”
戫儿做了个鬼脸:“什么都骗不得大王。不过薛大哥哥不想让戫儿拾前人牙慧,只教了三成,戫儿亦想自创武功。”
夏王手摩挲一块精钢,笑道:“汝有神技傍身,又生这般高洁之志,我无忧矣!此物待汝需时,再锻造之!”
“多谢大王!”戫儿眼神真挚,恭恭敬敬叩拜,她抬头时方才注意看到夏王背后备了一巨大长条之物,笑问:“大王莫不是带了一张条案!”
水婈君掩口失笑:“妹子便是胡说,爹爹背着条案作甚!那明明是剑匣!”
“御气剑匣!”元曦将身后所背巨大之物放下,对婈君招手:“我儿且来一试!”
“是!爹爹!”水婈君走到剑匣之前,那物自行打开,内里存放三把长剑,皆嵌在槽中,极为精道!
“这是为师为吾儿所造兵刃,前些日子做来六大块精钢,除却一块留给戫儿,余下五块做出五把长剑,其中三把乃配吾儿。”
“谢谢爹爹!”水婈君欢喜异常,神色欢喜激动,情不自禁抱住夏王撒娇!
夏王温言责备道:“我儿年齿已成,嫁出从夫,尔后该守礼法。”婈君慌忙回身,做个鬼脸,戫儿掩口而笑。夏王无奈,指着二人笑道:“都是戫儿教坏了吾儿!仍旧这般顽皮!”
婈君抽出那最长一把大剑,旋即上下飞舞,时而化枪法融入其中,若不明其机关要害者,断然已被一剑斩毙。闻诗戫看的心惊胆战:“水姐姐,你和大王学了尽三年,怎么剑术亦这般凌厉霸道!”
水婈君收剑一笑:“戫儿,且来对练!”闻诗戫摇头如拨浪鼓,元曦轻挥袍袖,霎时从他身后走来无数人影,为首一人正是渊仇雠。
“汝等陪我儿对练便是,不必留手!”夏王言语冷漠,肃然道:“我儿,若是败阵,为师便不再认你。”
“是!女儿绝不给爹爹丢脸!”水婈君心意一动,手掌运力轻拍剑匣,内中弹出那一把五尺有余之神物,对渊仇雠拱手道:“前辈请!”
渊仇雠朝身后众人努了努嘴,那三十六人中奔出三十人众,围住水婈君,竟不说话,瞬间飞出兵刃,或刀剑、棍棒、钢鞭、匕首,更有漫天暗器爆射如雨!婈君早有准备,五尺长剑化作暴风冲天而起,剑势绵绵不绝有若长龙游走四方,皆是一招败敌!然众人配合无间,一退既进,水婈君常时对练,夏王尚留有余地,此刻与诸冥顽对峙,这等凶魂狠辣异常,又兼诸般怪异兵器,双手剑常不能一击毙敌。
“锁拿其大剑!快!”众人不住爆喝,无数近身短打贼人手持勾连、月牙匕首、护手双钩等兵器近前,婈君镇定如恒,耳听的众人呼吸节律,不及变化长剑,五尺刃上生出一股青芒,竟延长了尺许,纵身前行一丈,奋力斜挑!面前三人大骇,身子翻飞,肠流遍地!
元曦手一挥:“输了的退下!”
三人垂头丧气,退在一旁,腹肚竟转瞬痊愈!
水婈君更不打话,弦音如雷,剑疾如电,罡风四散,再伤数人,渊仇雠暗暗点头,轻叹:“长江水后浪拍前浪,没想到大王的女徒都这般厉害!在下亦无把握!”
“渊兄能尽全力与吾徒对练,在下便感激不尽。”
这般激战顿饭功夫,水婈君间或运起四种剑法,尽败三十人围攻,当下亦甚是疲累。戫儿早已做好饭菜,从远处屋中奔来:“大王、水姐姐,且吃过再来习练!”
“我尚不饿,且和这几位前辈打过再说。”
渊仇雠点头:“汝已为强弩之末,我们七人只用两成力,绝不占你便宜!”水婈君远观此人,便知大是劲敌,当下万不敢逞强,收起五尺剑,换做那把四尺八寸手半剑,身不动,脚先移,渊仇雠身不满七尺,当下身子蹲拒,持剑凝视,身周六人围成一圈,不住变化方位扰人视野,更有九节鞭、链子飞爪往来虚实试探。水婈君身化为电,扫起数道狂风,又再后退,脱出包围圈。渊仇雠踏上一步,剑指敌首。婈君冷汗缓缓流下,暗暗焦急:“此人呼吸悠长之极,全身破绽极少,边上六人亦非先前那般庸手,首尾不得相顾,如之奈何?”
“我方才变化六番,仍旧脱不出她剑力生克,这女子虽非绝顶,却也当真了得!”渊仇雠沉着之极,身子化作雾气旋转,余下六人则疾速奔走,扰其气机。婈君剑上红芒闪烁,再度化作风暴席卷八方!六人一击便退,雾气看准时机从其背后全力一击,婈君早有防备,疾趋半步,反手剑回身一撩,剑荡天云!哪知渊仇雠仍是虚招,躲过剑气,转身立在远处,左右两道虚影朝婈君腰身刺去。
“糟了!”婈君骇然,剑招已老,不及回防,只强催闪电法,快剑遮拦,身形早已左支右绌!余下六人化作迅雷与之缠斗!渊仇雠在远处持剑静观,对夏王傲然冷笑:“三十招内,败大王徒儿。”
“渊仇雠功力甚高,仅比杜衍侯略逊半筹,配合这七人,当世少有敌手,此番对练,吾是否又犯了老毛病,对徒弟太过躁进?”元曦甚是后悔,正待出声提醒,忽而面色惊喜。水婈君呼吸吞吐,身周气息诡谲非常,渊仇雠大骇:“是双手七星剑术!快退!”
六人慌乱一霎,水婈君气息急转,诡谲剑气消失,而九宫之中如电剑气飞掠六人颈项。渊仇雠一愣:“原来是诈术!”
水婈君收剑而立:“爹爹,女儿当下恐难胜过这位前辈,甘愿受罚!”
元曦大喜:“不怪我儿,今日为师太过严苛。明日再练时只先用纷绞法斗那三十六人,待轻易胜之,再换闪电法,四种剑法依次为之!快去休整一番。”
“水姐姐,快来吃饭!”戫儿亦在远处招手。婈君微笑点头,欢喜离去。
渊仇雠面色落寞,正待与众人转身离去,元曦却道:“谢渊兄教导吾儿,明日仍旧这般,待她四门剑术精熟贯通之时,渊兄再全力指教。”
“好说!”
目送众恶魂沉入海底,元曦脑中想起子先生话音:“贤弟,汝这般急功猛进,便不怕来日教出一头凶猛饿虎?”
“此话怎讲?”元曦笑问。
“除那至高绝技之外,这丫头已然尽数得了汝之真传,若有一日盖过她丈夫去,二人又如何相处?”
子先生言语肃然,并非说笑,元曦低头细细思索,叹道:“此节我却未曾想到,只觉那丫头乃是万中无一的剑学奇才,大好人才不该荒废!本来最近还待将那至高剑术也传了给他。”
“惯知汝这般想法!”子先生大笑,又道,“元曦贤弟本是旷古奇才,凝阳教汝一招,便能推演三式,触类旁通,身负天人之资,更兼勇猛好学,可旁人却未必能消受的了。”
夏王默然无语。
子先生见他不说话,只叹息道:“诚于辩诈,人必欺之,金玉堕污,下必染之。”
“不然,博恒丈夫,绝非气量狭小之人。”元曦不悦,出言驳斥。
子先生微笑道:“博恒大丈夫,自不待言,然男尊女卑,世风如此,若有朝一日他夫人更胜于己,却未必肯容!”
元曦略甚是气恼,一挥袍袖,便欲离去,羽先生却从旁走来:“元曦贤弟,‘十邪炁’又趋强横,该做镇压!且随我来吧!”
“多谢先生。”夏王横了一眼子先生,随羽先生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剑山深处。夏王披散头发,裸露上身,盘膝而坐,身周十邪之炁汹涌四溢。羽先生全力施为。十邪之炁渐被化解,又缓缓回归夏王体内。
夏王面色自灰败又变作红润,用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起身道谢。
羽先生摆手:“吾有一事不明。”
“先生莫非亦觉元曦教导吾儿之事不妥?”夏王轻问。
羽先生摇头:“非也!博恒磊落丈夫,纵然其妻锋芒当真有一日盖过,他亦可大度容之。至于男尊女卑,当属下德。早该弃之!”
夏王大笑:“便知羽王见识不凡!”
羽先生摇头:“那‘燕王’亦非凡人,他其实是怕博恒和婈君为歹人所利用,二人已窥上乘绝学,但毕竟年幼……”
夏王深以为然:“谢先生赐教,一会我自前去对子先生道歉。”
羽先生微笑:“从谏如流,吾不如也。”
夏王起身,又问:“可先生所问到底是何事?”
羽先生沉吟道:“老弟早已将四大剑宗之终极剑术推演补完,为何不将之教于世人?”
夏王狡黠一笑:“在下岂敢藏私,汉唐剑、齐鲁剑、荆楚剑、幽燕剑所缺之电照雷霅、风诡云谲、颠倒乾坤与坎离二相四招精要,来日便尽皆赠予四剑门掌门!我儿婈君自不必说,这三年间亦已教会。”
“老弟不愿说便不说,何必搪塞。” 羽先生冷笑一声便欲离去,夏王大笑,拉住他:“方才戏言耳!待我细说。”
羽先生睁大双眼仔细聆听,恍然道:“竟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数月之后,三年期满。众人离开炼狱世界,再度回归桃源秘境,无不大口呼吸。元曦端坐上首,顾幼峰、谢无忌、水婈君、闻诗戫坐在下方。
博恒嘻嘻一笑:“老师,你有这般毁天灭地神通,何必如此辛劳,便是。。。。。”
“便是挥出一掌,开山断岳,千人皆废,天下谁敢不从?”元曦面孔一板,顾幼锋不敢说笑。
“夫君,你这几年专注修行,该听羽先生说过么?”水婈君笑问。
顾幼锋略微沉思,笑道:“羽先生说,‘华夏之中有规则压制,气化为煞,事不过三!’可再多便不敢问,你们不知羽先生厉害,这三年中他只笑过一次,幼锋甚是惧怕。”
“便是不怕为师?”元曦凤睛一瞪,众人无不掩口而笑,顾幼锋羞红了脸,低头笑而不语。
“气者凡夫所修,究其极致,不过人仙功夫,疾逾奔马,快如走兽亦属难能,力敌千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煞者由气所聚,其力精纯百倍,乃地仙所修得,飞天遁地、剑出百里却非难事!华夏规则所谓‘气化为煞,事不过三’者,便是对地仙之禁锢,凡身在华夏,每百二十年,只得运使三遭法力,三遭之外,必受天罚!尔等今日该知之甚详了。”
戫儿恍然:“原来如此!那么人仙功夫呢?”
“人仙不是仙,与煞之威力相比,如小儿之嬉戏!又何必多加限制?”
博恒、患之低头沉思:“老师有通天修为,本可隐遁桃源,乐享清净,而今却为苍生福祉劳心劳力,做弟子得该当为老师解忧!”
元曦双眸璀璨深邃,仿佛云汉,似能看穿二人心思。顾幼锋、谢无忌竟不敢与之对视。
“博恒、患之,回归谷中,身子可还适应?”夏王微笑发问。
“老师,我二人所食为何物,怎与人间吃食一般无二。”
“你二人何曾吃食?那不过都是识神所生之幻象罢了!”
夏王抚须淡笑。顾幼锋惊讶,解开上衣,看着左肩上隐隐露出的血痕:“可这羽先生所斩这一剑仍历历在目!难道……”
“你这哪里有伤?”谢无忌大奇,顾幼锋侧头又看,左肩肌肤并无丝毫伤痕,惊讶道:“当真奇怪也哉!”
戫儿亦感好奇,婈君若有所思。
“言归正传,一月之后,汝四人在洛阳左近等我消息。”元曦眼中精光大胜,顾幼峰问道:“大王当真欲对袁、萧两大族动手?”
夏王点头:“你二人可愿助吾一臂之力?”
谢无忌郑重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幼锋回想遇到夏阿婆时诸般经历,咬牙道:“两家当夷三族,然王家为恶亦深,大王不可姑息!”
“当下需拉拢王家,尚书令大人亦需借其力整顿河北,只得缓缓图之。”
水婈君出言道:“爹爹,二族内亦不乏良善之辈,譬如那萧琤,似有治国之才,民间亦得人望,若杀之,恐使爹爹背负恶名。”
顾幼锋亦点头:“老师,那日萧琤亦站在希直公与百姓一边,若能将他争来,正道便又多出一分人力。”
戫儿本想说话,夏王只嘿嘿冷笑:“琤者,礼器之轻音乎?不争为争,大盈若冲。”
患之、博恒、婈君三人面面相觑,戫儿握住谢无忌手臂,面色惨白:“大王,您……您别这样说话,戫儿害怕。”
夏王仔细瞅着闻诗戫,又看了看谢无忌,眼含笑意,二人面红耳赤,低头不敢言语。
“此番天都论政为期十五日,汝等且在洛阳城中玩耍一阵亦无不可,若当真闲极难忍……”
博恒苦笑:“老师,我二人已然改过自新,考核后这小半年中亦未曾偷懒半分,誓要把那耗费之光阴补救回来。”
“看来是为师多虑了!”元曦抚须一笑,扔过去四颗明珠,“接住!”
博恒手中珠子艳如烈火、璨如明霞,刚烈华美之极。
患之手中明珠时而亮如星辰,时而锦绣斑斓。
水婈君手中明珠爆射出冲天剑意,令三人大感吃惊。
患之心头震撼:“英儿,你的修为已然这般强了?”
“都是爹爹教导有方!”婈君这三年间年齿亦长,比前时高了寸许,容貌更增妩媚,嫣然一笑间令人痴迷万分,博恒心中自也为妻子欢喜。
“大王,戫儿怎觉此物中竟有两故人身影?”
元曦微笑:“戫儿天赋异禀,确超凡俗!待汝入梦之时,便可与‘他夫妻二人相聚’,而后习练武功,而平日戴在身上,亦起警戒之效。四珠俱是如此。”
博恒大喜:“难道羽先生魂魄竟在此处!”
“便知先生好处,不记师父苦心。”元曦哼了一声,顾幼锋嘻嘻一笑起身,给老师捏肩揉背:“老师大恩,幼锋永世不忘!”
“你们年轻识浅,而今时局紧张,哪有二十年时间让汝等从容修成当世大豪!是以吾才想出这个法子,常人一日睡眠三四个时辰,饮食、嬉戏、交友、劳碌又废去五六个时辰,便只得一两个时辰修行,而真能持之以恒者,却又少之又少,汝等睡眠中若得三四个时辰修行,不仅精神增长,剑术武功亦能进步,一日便抵得常人三日,一年便是三年!”
“让老师费心了!”谢无忌恭敬叩拜。
“老师!”四人再拜,夏王送到谷口,顾幼锋神色甚是不舍,似有话说,谢无忌亦欲开口。
“且问无妨。”夏王温言。
“我大哥忧之定然早知老师身世?”
顾幼锋亦点头,元曦叹道:“确是如此,你两个性子跳脱,是我不让他二人告诉你们。”
谢无忌低头道:“早年爹爹毁家纾难,带兵在河洛与大王鏖战,不过初次交手便被擒获,我和大哥刺杀大王时,反见爹爹在大王营中为座上宾,更被爹爹训斥一番……而后不久,便遇到‘师父’您,那时您用了易容之术,又须发俱白,一面听我二人喝骂夏王,一面又教我二人武艺……大王,臣……”
“患之!做人需明利害,做事需分黑白,大丈夫横行于世,但觉问心无愧即可,何必在意这许多。”
顾幼锋听他二人对话,不住反思自身处境:“来日老师若要清算我顾家、杀父亲大人,我和大哥该当站在大王这边,还是爹爹这边?”
“博恒,吾保汝父无事。”夏王掷地有声,顾幼锋激动大喜,眼圈湿润:“谢老师!”
“快些去吧!大好青春,怎能在这谷中虚度!”
“大王,戫儿这些日子得您照顾,不知如何报答!”闻诗戫万福一礼,水婈君眼中悲戚,对元曦恭敬磕了三个头,方才背起七尺长剑匣起身离去。夏王慨叹一声直到众人身影消失,从怀中摸出一册手抄本,上书《铁衣神功·银甲境》,一路缓缓回转:“来日便在太平酒楼中将此物交给仇老前辈,可惜这层境界不全,如之奈何?”
元曦摇头轻叹,对两侧茅庐轻呼:“忧之、博吟,出来吧!”
“老师!”二人一左一右自两边走出,对夏王恭敬一礼。
“无忌、幼锋尚不成熟,当下时间又甚紧迫,我有一事要你二人去办!”
“老师请讲!”
元曦提笔写下几个字,塞入信封,双手催动法力,化作无数丝线缠绕于手札之上,而后手指化剑,顷刻间在两枚玉石底部篆刻字样,两枚印章霎时完成。而手札背面有两空白朱红方框,与二印大小吻合。
“要解开此信,需两印同时盖下,其时需发动五岳剑气与河洛剑气并灌于印章之上,差之毫厘,此信便毁。而印上有吾真力,若非你二人持印加盖,我立时知之。”
“此信给谁?”
“送予酒泉郡河西王!”
博吟沉吟:“老师,徒儿早时便与元甫结交,您可还愿相信徒儿。”
元曦眼神迷茫,不经意道:“此时信汝,便如‘前时’。”
“前时?”博吟激灵打颤:“徒儿不懂。”
“速去速回,方能赶上行事之前。”
“是!”谢无畏叩首。元曦笑道:“忧之为何这般寡言?”
“山河虽然一统,百姓未得太平,恨不能替‘殿下’分忧。”
顾长峰身子微颤,强自镇定。元曦转过身去,眼中热泪再难抑制,如江河滚滚而下,颤声道:“好!”
“老师,保重!”谢无畏叩拜,顾长峰亦拜,两人上马,从山谷中远去。夏王眼中惆怅,悲叹道:“博吟,汝当真贪图富贵、背吾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