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在一次外出狩猎中失踪的。由于不见尸体,所以只能算是生死不明。但我猜他八成是死了,估计是被丛林中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吃掉了。由于我当时还小,对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所以对于他的失踪这件事,在我的心里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父亲死后,母亲很快又找了一个男人。在那之后我才知道,父亲失踪这件事,所引起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母亲之所以那么急着找男人,原因很简单:母亲身体不好,在那样一个原始且残酷的时代,一个体弱的寡妇不足以养活自己跟孩子。就那样,母亲为了我们两个都能活下去,给我找了一个后爹。后爹来了之后,我就开始生活在他的打骂之下了。
部落里的大人,性交从不避嫌。我每隔几天就会见到———后爹把母亲压在地上,像树枝上的毛毛虫那样不停地蠕动。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生出了一个属于他俩的儿子,我也自然就当上了哥哥。在那之后,后爹就萌生了遗弃我的想法。
后爹跟母亲性交时不避讳我,向母亲表达遗弃我的想法时,自然也不避讳我。因为他谅我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事实也确实如此。
母亲哭着央求他。母亲说她舍不得遗弃我,还说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如果后爹能把我抚养大,等他们老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的。我也哭着告诉后爹,我说母亲说的对,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爹,好好伺候他的。后爹这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为了不让后爹觉得我是吃白食的,从那天起,我就每天出去帮着家里采野果、挖野菜、捉昆虫、捕鱼虾。
我们部落捉鱼的方法很笨,看到鱼就拿木棍敲,鱼被敲晕之后,自然就会翻着白肚漂起来。水深的地方不容易发现鱼,所以我每次打鱼都是在水浅的小河里打。而小河里的鱼自然都很小,而且动作敏捷。很多时候,忙活半天也就只能打到七八条小鱼。
至于野果,部落附近的野果又小又酸,不吃还好,一吃更饿,只能作为饭后的零食;昆虫就更别提了,只够塞牙缝的;附近的蘑菇和野菜也时常会变得匮乏。所以家里的主要食物来源还得靠后爹。后爹是个打猎的好手,他一个人就很能干,完全可以养活我和母亲。我想,就算他们再多生几个小孩,应该也没有问题。他常常能用弓箭猎到野猪、鹿、獾等动物,拖回来之后,分割串好,架在火上熏烤保存,够一家人吃好几天。
他还会用树枝和绳索制作捕猎的圈套,这种圈套可以套到野兔等一些体型稍小的猎物。而且后爹擅长交际,在部落里有很多朋友,他们经常会一起出去打猎。不过他的很多朋友都不喜欢我,好几次我都听到他们用开玩笑的语气嘲讽后爹,说他既然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却还要替母亲养一个她跟别人的孩子。
因为我不是后爹的亲生儿子,没有人给我撑腰,所以我经常受到部落里其他孩子的欺负。刚开始只有几个欺负我的,后来就像传染一样,欺负我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最后,就连最老实懦弱的孩子也敢来欺负我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坏人。
虽然我没有同性的朋友,但是却有几个女孩蛮喜欢我的。女孩大多都比男孩善良,她们给我的感觉,往往是温柔且细腻的;而男孩则是顽劣且凶犟,就像丛林中那些令人讨厌的猴子。我不敢跟男孩子说话,却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们经常一起手拉着手,去河边的草滩上玩。
母亲为了给后爹留下我很能干的印象,经常向后爹夸我打鱼打得有多好。然而后爹才没有那么傻,她知道母亲这么说只是为了能让我留下来,他说:
“打得再好有个屁用,那么点儿小鱼,够谁吃的。”
后来,母亲和后爹又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对我的态度自然也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后爹告诉我母亲:现在孩子越来越多了,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养活这么多孩子了,眼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我离开这个家了。
一旁还有弟弟妹妹在,听完后爹的这些话,弟弟妹妹诧异地看着后爹,又转头看向了我,单纯的眼神中似乎都包含有怜悯。我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母亲,渴望母亲能够再帮我求情;而母亲似乎不忍心看我现在的样子,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巴紧闭着微微抽搐,低头默不作声,没有看我一眼。
看到这副情形,我感到极度的委屈和无助,“哇”地一声嚎啕痛哭,尽可能表现自己的可怜,以此来争取后爹动一动恻隐之心。我在地上跪爬上前,惊恐地匍匐在他的脚边,牢牢揽住他的双腿。我说他就是我的亲爹,等我长大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不、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报答他,明天我就跟着他一起去打猎,我一定努力养活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后爹一声不吭,我抬起模糊的泪眼向上望去,只见后爹正用一种充满杀气的冷漠眼神看着我,随后猛地一巴掌,把我搧滚到了一边。
我又爬去搂着我母亲的腿,求母亲再帮我求求情。我声音哽咽,啜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口水连着鼻涕一同滴到了潮湿的土地上。我说:“母亲别抛弃我,我会采果子、会捉鱼,而且我明天就去打猎,离开这里我肯定会死的!”
母亲也哭了,她说:“孩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养你们兄妹五个,你父亲已经很吃力了,说不定以后还会生下新的孩子,你现在只能靠自己了。”看来母亲也不打算再留我了。
我嘶吼着厉声哭喊:“啊!不要,母亲,离开这里我会死的!”
“别跟他说那些没用的了!”当我听到这句话,企图再转身求我后爹时,我眼前一黑,脑袋“嗡”地一声———我的头重重地挨了后爹一脚,这一脚甚至让我感觉到了脑袋里浓稠脑浆的晃动,看得出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耳朵里、头脑里回响着空泛的嘶鸣。只见后爹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他爆凸的眼珠血丝鲜红,不光是眼珠,浑身上下似乎都溢散出杀气。他转身朝棚屋旁靠着的长矛走去,我意识到了他要对我做什么———在这个没有法律制约的时代,他杀我实在是件太过容易的事了。
看情况不对,我立即起身就跑。尽管头昏眼胀、脚底发软,可我却从没跑得像这次如此快过。倒不是因为我有多想活着,而是我实在太怕死了。
我确信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这个部落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此刻,所有委屈的化为仇恨。我跑远之后回头,知道此处他已无法迅疾追来,便捡起地上的石块,重重地朝那个该死的男人砸去。他慌忙躲闪,这块石头砸在了他旁边的地上,然后弹起来溅到了母亲的小腿。我不满意,弯腰又去捡第二块,余光看到他正快步朝我追来,我见势赶忙放弃了那块石头,赶紧蹬地便跑。跑出不远后,一块半大的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我的后背上,我的胸腔被震出一声闷响,脊骨间传来一种错位的绞痛。索性我还足以忍受,便忍着痛继续跑,直到跑入丛林深处,确信他不会追上,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