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吐气声传出,颇显厚重。
重重白雾弥漫,飘散而出,乃源自一茶面上,杯有些烫,只得放置木桌上,外界有风吹来,月光瞬息洒入,舍中模样露出身形,乃是无垠一人,独自盘膝于木桌旁,望之外界,眸中尽是皓白月光,面色沉静,不改丝毫。
无垠盘膝良久,未曾动弹,白雾被风吹散,直至那茶面之上,不再有任何雾气弥漫,无垠又似发呆,望向那茶面,眸中月光荡漾开,似波纹洋溢,悲伤之意显露,犹凉意之秋,吹来,枯叶飘落。
“呼……”无垠用力喘息。
此刻,风袭来,湖动荡,有纹浪迹,似镌刻其上,更似纹烙,尤其清晰。
浊气散开,无垠将那茶杯取来,自抿。无垠闭目,久久品味,却勾勒一笑,似自嘲,不过一息便闻无垠话语之声:“茶,变味了。”说罢,便是起身,走至庭院之中,将茶注之中,所有的茶水,猛地往外倒去,任由其浪费,化为污水,浸入大地。
无垠似乎并不想接受茶味有所变化,便又走入偏阁之中,煮茶,一遍又一遍,从不停歇,眸中尽是血丝,面色苍白无比。
遽尔无垠停下,似放弃,站立于木桌之前,望向外界,晨曦之光,渐渐散入舍中,无垠眸中有些刺痛,有泪涌出,无垠用袖袍以遮挡。
霎时间,一道金光拂照至无垠身前,无垠视之,有些无力,跌倒在地,泪不曾遏制,无垠亦不曾出声,闭眼,似欲睡,却闻熟悉话语声响起,焦急而急促:“垠兄!怎么了?”
继而便闻,急促脚步声响起,愈发轰烈,似踩踏至耳边,却又有鼓膜般隔阂。
无垠眼帘沉重,却被忽然唤醒,便是勉强睁眼,望向那已来之人,有些吃力道:“没事,有些累了。”
无垠被扶起,面前之人,乃是华衫。
无垠勉强一笑,稳定住身形。
华衫面色焦急,被无垠吓得血色尽失:“你上次昏迷才不过几天,身体还未恢复,你怎可如此剧烈地活动呢?”
无垠朱唇尽失血色,面色苍白如白衣:“只是感觉有些无聊,便是准备煮些茶,品味片刻,稍解寂寞。”
华衫自怀中取出布卷,摊开,似是银针各有十二摆放其中,取出,自无垠身上插去,动作流畅,未有停顿,似熟练于此,华衫面有汗流,话语责备之意显露,便言,似有些许恼意:“你!说了要好生休息,不需如此勉强自己。”
外界,狂风吹来,草席震动,水车转动,声响吵杂不止。
一息,风猛烈吹起,无垠垂下眼帘,便见舍中所有,尽是纸张放置舍中,如同抛弃之物,恣意摆放,未有整理,所望之处,皆是纸张遮掩视线,纸张被风卷起,似落叶般,疯狂舞动着,坠落至地,数之不尽。
舍中纸张铺天盖地般涌动来,遮掩视角。
华衫望此,面色一颤,伸手望之,皆是无垠亲手拟写其上,所写之事,便是前不久所经历之事。
华衫放手,望向无垠,敬服之色显露,言道:“垠兄,这些都是你这几日写的吗?”说罢,随即起身,走入舍中将所有散落之纸汇拢,约莫百张有余,华衫感受到手中沉甸的纸张厚重,有一寸之宽,惊叹,又言:“怎么,感觉好些了吗?”
无垠盘膝在地,身上银针穿插,刺入肌肤三分,亦有血珠流出,伴夹着汗,自眉心汇聚,滚动而下,沾湿衣物。
无垠未回应,华衫有些叹息,便是走至无垠面前,望着无垠疲倦模样,未言,直至无垠醒来。
华衫将银针取下,无垠一口黑血咯出,一身白衣被浸染,留下了痕迹,无法抹去。
无垠喘息,华衫望之无垠,眸中复杂涌动,似犹豫,又似不忍,更有无奈,华衫感受到来自手掌上的重量,放下。
无垠醒来,以袖袍抹去汗渍,望着面前华衫,微微一笑,便言道:“多谢华兄了。”
华衫温和一笑,却有些复杂:“不需多谢,不过垠兄这几日,为何拟写如此之多?”
无垠有些倦意,可比之刚才要好上许多,便笑言:“我们此类拟书之人,若是不抓住那瞬息灵光,又何能写出那故事中的内容?”
华衫抿茶,苦涩一笑,摇头道:“不知你们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执念太深。”
无垠闻此,有些戏谑之意涌动:“执念吗?我不觉得,不过倒是华兄,为何今日要前来寒舍之中,无垠颇是好奇。”
华衫闻此,面色沉寂似冰,面如木板,一息,叹息声传出:“垠兄,我来此地,是有要事相告。”
无垠闻此,微微一愣,正襟危坐,抿茶问道:“何事?”
华衫面色沉下,言来:“垠兄难道还不懂吗?”
无垠微蹙眉,亦是有些许不解,便又言:“懂何?”
“哈哈哈~”华衫面如冰霜,百余纸张,如秋叶之落,漫天飞舞:“垠兄,还记得我上次所言之语?”
无垠有些震惊,面色僵硬,却又有些许谨慎,微回忆,便言:“何话?”
纸张停歇,飘落至无垠身边,肆意摆放,未有整理。
无垠有些恼意,面色有些冰凉:“华兄,莫非以为你于我有恩,便认为可在此处恣意放肆,若是华兄再有些失态,无垠身体今日有恙,就别怪无垠送客了!”
华衫笑意停歇,却是猛然起身,望向外界晨光,背对无垠,光落下,暗影掩盖无垠之姿,似嘲讽之意:“垠兄!你为洛阳城中文字先生,历时十二年又三月,那还记得你当初为何来此地拟写话本吗?”
无垠面色不改,自那暗影中站出,直面华衫,俨然道:“为何不记得,我想写下世间所有故事,想要书写令人震撼的故事,想要拟写一个个令人心伤的故事……”
“哈哈哈~真的是这样吗?”华衫转身,望向无垠,眉目凝固,似质问。
无垠未有抗拒,横眉而上,目视华衫,二目相对,其神迥然:“仅此而已,未有其它。”可不过一息,便是神有闪烁,似避讳。
华衫面有勾勒笑意,戏谑之意更盛,更有嘲讽感袭来:“垠兄,你不须如此糊弄我!你还记得你为何走入这俗世吗?”
无垠面目似有些愧意:“还记得……”
无垠低下头去,望向偏阁,叹息。
华衫笑然,便言:“你还回的去吗?”
无垠望向外界,摇头,回答道:“不知。”
“那你还想要回去吗?”华衫坐下,抿茶,语气稍松。
无垠望向那自东方希光之色,紫意涌动,刺痛无垠双眸,眼角泪,便顺流而出,无垠以衣物袖袍遮挡,华衫无法视之,却闻无垠回音,语气并未有丝毫改变:“不知。”
“那你不想回去吗?”华衫又抿茶,嘴角勾勒,等待无垠回应。
无垠叹息,手收回,面目露出,似无泪涌过,盘膝坐下,望向华衫,面色不改。
无垠抿茶,双眸失神,言:“不知。”
“呵呵呵~”华衫似嘲笑无垠,茶中液溅出,沾湿华衫衣物,华衫并未在意,继而言道:“你什么都不知,你能知地理,晓天文,明因果,可唯独不能知晓你自己。”
无垠闻此,先是微皱眉,继而无奈道:“华兄必然是对太乙之数知晓些许,算之人,不能算己,此乃正理,不可违背。”
“对…就是因为,算的了别人,却不知自己……”华衫叹息,却有些兴致询问道:“不知垠兄还可记得上一次,我说你变了?”
无垠点头,微蹙眉,眉中皆是疑惑,好奇之意更胜,便问道:“什么变了?”
华衫微微低头,似回味何事,摇晃手中茶杯,轻抿之,笑道:“你的茶变了。”
“茶……”无垠闻此,身形顿挫。
无垠抿之,那自嘴角、舌尖,蔓延而出的味道,让无垠眉目更蹙,心神微动,似回忆到昨日那一次次地煮茶,一次次地品茶。
因为,那自茶液中,非那香甜之味,而是那令人心间颤动的浓然苦涩。
无垠无言,有些羞愧,低下头来,似自嘲一笑,接受华衫言语,回应道:“华兄所言无错,我的茶,真的变了,变得有些苦涩了……”
华衫闻此,微微一愣,他似乎未曾想过无垠竟然如此爽快的承认,面色稍有波动。
望向无垠双眸,一息,便是闭眸,只因那原本如同古井般的镜面,此刻,有着不知由何吹拂而来的风,掀起了不可言喻的波纹。
华衫遽尔一笑,抬起桌面凉茶抿之,一股涩味涌上,充斥舌根:“垠兄,不仅仅是如此。”继而将茶杯放置于桌面之上,拾起周边掉落纸张,望之:“你的双眸变了!”
无垠闻此,别过头去,似不想与其对目,笑道:“是吗?似乎是有些变了……”无垠摇头,面色有些苍白,方才的红润迅速散去。
华衫起身,便将周围那些飘落纸张拾起,并未继续对望无垠,却依然言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双眸里……”华衫微微停顿,似回忆:“你的眸中尽是此天地,双眸若星辰闪耀,迥然而有神光,纯净如晶石,清晰如水镜,未有丝毫污垢映于其中,乃纯净之象。
忽然,华衫背对身影转过,望向无垠,似质问:“而如今,古井不再平静,有波纹镌刻其中,掀起涟漪而你自身却不知,晶石亦有杂质蕴含,水镜虽清晰,却由污浊之水所铸,少年意气亦被岁月蹉磨,至此模样!落得如此下场。”
“还记得你曾经所说志气吗?高昂广阔,却被抛至于脑后,此乃为何我言于你,你的双眸变了。”华衫踱步至木桌前,又而坐下,望向无垠。
无垠闻华衫言语,却兀然笑起,摇头:“红尘似若水,若水亦三千,三千乃大道,不须内心一直纯净,只需初心未改,亦可得道。而我如今这幅模样,只是走入了其中一道罢了,兴许不久之后,又会走入另一道,终会走入那道,我不知……”
“哈哈哈~”华衫闻此,手持茶杯之姿皆是颤动,因疯狂笑着,杯中茶疯狂溅出,而华衫并不在意,反而是面色有些狰狞,似嗤笑:“垠兄!你竟然告诉我,你如今只是走入了其中一道而已?莫开这些玩笑了,你竟然还在自欺欺人,你难道还不懂吗?你为何变了,你的茶为何苦涩了,你的双眸为何变得如此模样?你真的不知道吗?”
无垠眸中微闪烁,垂下眼帘,似刻意躲避,轻抿茶,可嘴角却因苦涩而扭动起来,起身准备离去,回应道:“华兄,无垠今日有些累了,就不待见了。”说罢,便自那偏阁中走入,不顾华衫一人。
华衫望此,面露寒意,道:“诸葛无垠!你难道还未清醒过来吗?你会变成如此模样,都是因为她啊!”声响回荡,似是飘散至外界,其声若雷霆,至此不歇。
世间凝固,连带着无垠的身形,只因华衫此刻的话语。
无垠依旧背对,几息皆未转过身,身形颤动。
蓦然,无垠转身,面色若蓝冰,闻华衫话语,似猜测到何事,双眸似忧光,亦有怒意爆发,无垠拳头紧握,便是猛然起身,抓住华衫长袍领口,面目微微狰狞,双目望向华衫,厉声问道:“华衫,你怎么会知道她?”
华衫被无垠用力牵拉着,望向无垠怒目,用力拉扯开,笑然:“难怪,你的茶会变得有些苦涩,难怪我看你的双眸之中尽是杂质,原来,真的…你是因为她!”
无垠闻华衫言,似意识失态,双眸呆滞,遽然又清醒过来:“你怎么会知道她?你怎么……”
华衫望着无垠如此模样,怒意涌动,用力拉扯着无垠衣物,无垠双眸回神,望着华衫,只听其无奈、不忍声:“你不需要知道,因为她……”
说罢,华衫放手,怒意瞬息浇灭,青筋消散,微微叹息:“罢了,说于你,也无用……”
无垠闻华衫言,似又有力涌上,焦急地询问道:“说啊,她怎么了?说啊”华衫摇头,似失望:“你真的想知道吗?可是现在你知道,只会让你痛苦,而对她更是最大的痛苦。”
无垠眼角有泪涌出,似悲伤涌上。
无垠面色不改模样,无垠正襟危坐模样,无垠谈笑自若模样,一息,破灭!
华衫被无垠摇得有些头晕,华衫摆脱无垠的拉扯,似悲笑,眼角似有泪涌,却被华衫抹去,往外走去,并不准备言语。
华衫步伐不过几米,便闻无垠沙哑声,其声渐盛:“告诉我,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她……”
无垠跌跌撞撞地冲去,拉扯着华衫。
华衫面色一沉,眼角亦有泪涌,华衫并未回头,而是扯掉无垠手掌,继续往外走去,无垠不再追寻,却闻华衫似叹歌般言语声飘来,飘入无垠之耳。
“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死……”
无垠听闻华衫言语,似无力,连连往后跌坠,最终无力跌倒在木桌之前,靠着木桌,勉强支撑着,无垠嘴角呢喃:“她死了,为何?为什么她会死…这些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为何我要到现在才变?为何!”无垠宛若陷入疯狂般,将地面纸张拾起,往上疯狂甩去,任其飘落,却有片刻停歇,如同脱力般,盘膝在木桌旁。
华衫望向外界的双眸里,充满着不解,亦有无奈,还有些悲伤,似是为无垠而生,亦或是为她而生,华衫停顿身形渐渐远去,不再言语,唯独剩下无垠一人,独处寒舍。
舍中。无垠一人,披头散发已无以往模样,呆呆于原地,不再言语,嘴角亦不再喃喃,眸中幽光黯然。
良久,无垠身形才稍微动弹,无垠面色僵硬如死尸,苍白而无力的身体,步步轻移,却欲跌坠。
无垠起身,便是自腰间取出一香囊,望着那白色囊袋,闻着自那囊中不断飘来的淡淡香味,伸手触摸那香囊之上的清晰粗糙纹烙,玉指微颤,因触摸而引起的颤动。
无垠注目缓缓望去,颔首接着外界日光照射其上,其中花纹脉络清晰至极,无垠伸手触摸之处,便是那目光所到之处,最终停在一地,乃是有几字刺绣其上。
清晰可见,为四字。
“清尹若,绣。”
无垠将此香囊紧紧握在手中,眸中悲光更盛,眼角有泪,瞬息涌来。
滴落,无垠闭眸,眼帘垂下,似回首曾经。
眼角泪,滚动落下,炙热日光照射而来,铺落而下……
许久,泪若干,痕迹镌刻无垠白稚脸庞上。
无垠双眸睁开,便自那偏阁之中,寻来纸笔,铺盖在木桌之上,无垠碾墨,撸袖,欲写。
可身形停顿在半空之中,久久无法下笔,无垠手臂颤抖,身形亦跟随颤动着。
笔尖墨浓聚,自那尖端落下,滴落至白纸之上,沾污白纸之心,约莫几分之宽,可知无垠手停顿时久。
须臾,寒风又拂来。
无垠盘膝至此,已一日之时,未沾滴水,未进半食,面色惨白似虚脱,眼角未有泪,眸中光暗淡,如此持续,不知时日。
唯到那西方有光散入,乃日至西落,希光散漫,似汇聚,偏显暗淡,那寒舍外有人前来,似无垠与外界联系之人。
无垠被人唤醒,眸中方才微有光。
此人是一中年女子,面容保养的姣好,不过她停顿在舍中,未有言语。
她并未耽搁他,而是自取那恣意摆放在舍中的纸张,整理,随即离去。
还在那木桌旁边,放置了一日的吃食,方才说罢:“无垠,你今日已经有些疲倦了,就休息些时日罢,这个故事,我帮你整理罢,虽然热衷于拟写话本,可一日三餐终不能少,云姨今日给你带来些吃食,你吃些罢,免得弄坏了身体。你这样,亏欠的终究是自己。”
云姨,有些被无垠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几分,便是关切说道,且一拜,未等无垠回应,竟自舍中离去。
无垠闻云姨话语,方才有些回神,微颔首,望着云姨离去背影,嘴唇轻抿。
便是轻声言道:“无垠多谢云姨了。”可此时,云姨早已离去,唯有无垠一人话语声回荡。 无垠将那吃食取来,摆放至木桌旁。
可不过一息,无垠便疯狂往嘴里噻去,他此刻方才知晓饿觉,如同饿狼扑食一般汹涌,可无垠眼角却有泪,自那面露流下,滴落吃食之上。
无垠呕吐着,因吃的太快,胃部有些反刍,无垠不管不顾,疯狂吞入腹中,直至那桌上未有残食,方才停歇。
他望着那外界渐渐暗的天色,那皓白月光拂照而下的世间。
他才有些力气,将屋中收拾了一番,继而盘膝在那木桌前,拾起那茶杯,轻抿,抿那凉透之茶,品那苦涩之茶。
无垠品之,眸中神尽回,却是嗤笑言语:“呵,好苦的茶…越发苦涩了……”言罢,无垠便是拾起一旁摆放之笔,似欲写。
无垠微叹气,眸中光若幽火般。
似回首曾经所经历之事。
宛若那日离去,师尊言于他之时。
无垠起身,往屋外走去,望着漫漫微光,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