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吞天噬地
换作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若是说出这番豪言,世人皆会认为是其狂妄自大,或认为是一人舍生忘死退敌前的凄语。但这话从梁洵口中说出时,竟没有一人觉得他会做不到。
一声同样响彻天地的凤鸣清啸,将所有人的思续自空中强行拉回。琴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一些不是圣徒的士兵耳中已经随之产生阵阵刺痛,以及越来越响的窸窣声。
毫无疑问,此战,已经正式开始。
北山又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几乎快到了地崩山摧的程度。相隔几十里,依旧能从脚下所踏的大地感受到那杂乱而剧烈的震动。掺杂其中的还有声声怒啸,显然不是“人”能发出的。
除洛彦旿外的三位主帅听到这些怒啸后脸色俱变。他们不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天地交界处,出现一条黄线,愈来愈粗,愈来愈长。那是附着于大地上的黄土沙尘,此刻却好像是被百万铁蹄践踏,震飞到空中,如同风暴般袭卷而来。
琴音没有断,和先前相比少了几分生机,多了几分压抑与肃杀之气。它愈奏愈快,愈奏愈烈,仿佛拨弦者生有千指,一音未落众音已起,余音难散。
在四国将士耳中,那声声魔音如同愈发急促的催命铃,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接近平时的两倍,就连呼吸也都愈发急促起来。
那道由风沙构成的“墙”已经急速行进了一半的路程,在身后阵阵琴音的催促下,它行进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四国将士终于看清了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魔兽。一头头身燃火焰的炎狮和速度奇快的风狼组成了前锋,其中当然也夹杂着其他魔兽。紧随其后的是一大群体型庞大如战车的绿鳞魔蜥,以及双臂比腿还要粗、利爪削铁如泥的狂战熊。上空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形态各异鸟类魔兽,有的甚至还能远程喷出火焰、放出雷电。
但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还是在它们后方俯地前行,生有一对翅膀但并没有飞翔于空中的北山凶兽,螣蛇。
在北山中,任何一条螣蛇都足以匹敌六莲上境的圣徒,而一些身长超过十丈的,则是相当于倒海境的恐怖存在。而这样的螣蛇,足足有数十条。
这是一场兽潮,其间根本看不见任何一名九黎族人。
从未有人去计算过生活于北山中的魔兽完竟有多少,因为敢涉足者都曲指可数。眼下这是个机会,但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并且真的去这么做呢?
一位立于城台上的老者已经失了神,颤抖着身体喃喃道:“这是兽怒,这是多年来肆意猎杀魔兽的报应,报应啊……”
报应?离他不远的齐天弈听到此话后摇了摇头。他看着如狂潮般卷着飞沙走石,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的数以万计的魔兽,心中虽有震撼,但并无担忧。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天地下是如此渺小,所有人都是如此渺小,每个人的生命似乎都会在这场兽潮中轻易消逝。这是一种全新的体会。
齐天弈体内的真气开始加速流动。
四国的军队皆已做好迎接兽潮的准备,每位将土的脑中都已经浮现出白刃变红刃,尸横遍野的场景。即便是经陈革离特意交代过不要绷紧神经的炎国军队亦是如此。
生死存亡之际,谁又能谈笑风生视大敌当前为儿戏?
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论是一众将士,还是立于城台上的市井之徒,心中皆不约而同的想到这句慷慨而悲凉的古语。
……
“你现在所拨的琴弦,产生的每一个音恐怕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这难道便是身为凤凰琴的主人的你想看到的?即便难抗此命,又怎会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墨灵蝶站立古庙前,听着那肃杀的琴音,只觉得这并非坚决与肃杀。而是断肠人的声声低泣。
“在还能挽回之前,尽早收手吧……否则这件神器,怕是在你之后便不会再愿意出现在这世上了……”
……
“我能感受到你的事非愿为,凤凰琴本就不该是一件被用于发动战争的神器,否则从今日之后,凤鸣九天,只会是万灵同泣……”梁洵望着那座最高的山峰的山巅,“如果你没得选,那我便给你一个选择。”
他离开塔顶,踏虚而前,双手始终未从身后放下,不过多久,他便来到四国军队的前方,昂首而向即将从他脚下经过的兽潮。
和它们相比,他渺小如沧海一粟,像一只蜉游,会被这狂潮给轻易卷走,或碾为尘埃。
“吾未倒,岂有令九黎入北疆半步之理。以凤琴控制千万魔兽攻城,不敬生灵者,难道今后不会天遣临头!”
这铿锵有力的字眼将每一名陷入恐惧与绝望中的将士皆唤醒。他们仰头望向立于云端宛若天神的那个伟岸的身影,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开始涌入他们的体内。
北山顶峰,拨弦的女子心如刀绞,但她没法停止手上的动作,甚至于连放慢一刻都不行。
泪珠滚落琴弦,绽开万声嗡鸣,一颗血珠自唇缝心出,同样落于琴身,开出朵朵凄美的蔷薇。
只有攻下那座城,它们才能回来,活着回来。
但接下来远方发生的异变,令她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不仅是她,本恭立一旁的那名九黎供奉钟离逖,同样脸色大变。
这是仿佛对亘古大地的一声深切的呼唤,它如同一声雄浑嘹亮的号鸣唤醒了不知沉睡了多久的山川河流。所有的彩云都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天穹只留下一轮焰阳,射下万道金光。所有人的耳中再次响起一声嗡鸣,却一点也没有令他们觉得不适,因为这似乎就是天地的回应。
梁洵没有动,但寻常圣徒若不举目而望,便已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又或是说,他整个人已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他即是天,他即是地。
“看来龙吟草给你带来的蜕变,并非只有修为。若不是知晓你的命灵是那头凶兽,如此异变,又怎不让人觉得你已触及天地同生之境?”
陈革离看着梁洵的背影,只叹自己没有这样的机遇。但相比遗憾,更多的还是欣喜与狂奋。
他双手环抱胸前,淡淡一笑:“这局棋,既然已经由你主导,那又何必再等下去。今日之青史,将为你而翻页。”
梁洵睁开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后,嘴唇微启,平静地吐出一点也不平常的五个字。
“我,欲,吞,天,地。”
刹那间,千里之内的所有天地灵气皆向他涌去,地上的那团“沙暴”已经消失,因为它们已经倒卷而上,在梁洵的身旁形成三个真正的风暴,擎天而起。而处在这三个沙龙卷中央的梁洵依旧屹然不动,他又开始向前迈步,如履平地。
一般人的炼体命灵化形,达到几十丈已是让旁人觉得心惊肉跳,甚至吓到腿软跪地不起。但梁洵身后的巨兽,却足足达到百余丈高,它的出现,几乎遮蔽了那轮焰阳,受天地灵气控制的漫天黄沙更是将苍穹层层遮掩,令人分不清白昼黑夜。日月仿佛被其吞噬。
孔老曾对齐天弈说过,梁洵的命灵并不输于他。现在他见到了,也彻底相信了,而那份发自内心的惧意也更深了一分。
这里没人会认不出这个庞大的身影。梁洵的炼体命灵,是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