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询问,但看其神情却甚是笃定。
寤歌匕首还握在手上,她手不禁一紧,眼眸中有一道杀光闪过。
但下一刻她全身却是突然放松下来,封青若是想要告发于她,那么这会儿她就不可能是在郊外的林荫小道,而是在暗牢刑房了。
“你不用紧张,我若是有别的意图,就不会选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向你活盘拖出了。”封青见她没说话,连忙解释。
“行了,赶路吧!”寤歌将对方手上的马车帷裳一把抢了过来,随即重重的一放,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啊?好。”封青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微微勾起,显然心情极好。
“听说你孤身直入敌营,于万千兵马中直取那野谷落的人头。当时你才十五岁吧,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世人都说蛮人的骑兵厉害,你和他们交手过那么多次,可寻到解决之法?”
“……”
两人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这封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直在帷裳外面唠叨个不停。
寤歌烦不胜烦,直接将帷裳一把子捞开,“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或许是她用词太过匪悍,亦或是她这声叫骂太过突然,只见封青直愣愣地将头转了过来,眼神里写满了无辜。
我去!以前在战场和敌方叫骂开喷习惯了,这一激动就难免忘了形。
“你就真那么喜欢江华?”寤歌有意通过转移话题来缓解尴尬。
“不是喜欢,是崇拜!”封青说着还偷瞄了她一眼,那小眼神,看得她汗毛都竖起了。
“不是我说青爷,您能不能收敛……不是,正常点!就像昨晚那样也挺好的啊!”
“给我点时间,很快!!”封青说着又朝她傻笑了下。
寤歌赶紧将帷裳放下,心中强忍着将这人一脚踹飞的想法。
封青说很快那真的就是很快,等马车在别院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寤歌见他恢复正常,总算是松了口气。
“青宝,我的青宝啊!”马车刚一停下,就听到钱大娘那熟悉的叫唤声在院子里响起。
“钱姨,你这腰怎么呢?”封青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钱大娘的不适。
听到那一声声‘青宝’的叫唤,寤歌就生理性不适。她有意离这对不正常的姨侄远了点,默默地退至一边将马车卸下。
“不是我说你们两人差不多就行了啊!也不嫌腻乎得慌!”寤歌真的看不下去了,她自觉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但还是受不了这么黏糊糊的场面。
她这话显然还是有一定功效的,封青一听立马就和钱大娘分了开,而钱大娘则是直接开喷,“我与我侄儿交谈碍你什么眼了?吃你的饭去,我在厨房里给你留了饭。”
“还有你也是的!她一开口你就立马退后,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了?”果然是钱大娘的作风,开口骂人那是无差别的攻击,这不就连封青也没能逃脱掉。
“看什么看,你也给我吃饭去!”说着她又横了封青一眼,搀扶着自己的腰朝药房里走去。
这画面让寤歌忍不住噗嗤一笑,果然这才是正确的画风啊!
钱大娘嘴上‘留饭’二字虽说得随意,但吃食显然是她精心烹调的。
饭菜放在锅里用蒸笼温热,只为让他们回来时吃口热乎的。
两人用膳的时候钱大娘夹着个药香走了过来,她二话没说,强拉起寤歌的胳膊就将烫伤药涂了上去。
“嘶~!”寤歌忍不住痛呼出声,“我上过药了!”
“那药能有我的好?”钱大娘横了她一眼。
那眼神!
寤歌敢肯定,这时如果她敢作肯定的回答,那她之后就有的受了。
“那怎么可能?”寤歌连忙否认。
封青有可能是第一次看她们俩相处吧,他忍不住以手掩唇,偷偷地笑了起来。
“你也别笑!”钱大娘突然回头,脸上神情很是不善,“你这样子比她更是狼狈!”
可不更狼狈吗?他在监狱里被关了几日,昨日又突遇大火。以他现在的样子,拿个碗筷就可以直接蹲在大桥下了。
“钱姨,你赶紧给他找件衣服穿上吧!他这样子……哈哈哈哈……”寤歌没忍住,直接哈哈地大笑起来。
“确实越看越埋汰啊!”钱大娘也开始拿封青打趣,她嘴角忍不住勾起,“不行,我现在就去给他借一套衣服过来。”
钱大娘说完,直接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好似那腰痛都缓解了几分。
“钱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封青突然开口,直戳要害。
寤歌的碗筷突然一顿,脸上的笑容亦骤然消失。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夹起一筷子蔬菜来。
“知道!”话语中毫无情绪波动。
“那就好!”
厨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饭菜的咀嚼声。
就在寤歌以为两人会一直以这个状态结束进食时,封青又说话了。
“我父亲年轻时在江湖游历,结识了吴兴钱家的大公子,也就是钱姨的丈夫。”
听到这寤歌总算是将碗筷停了下来,她知道封青接下来肯定是要介绍钱大娘的过往了。
“……两人一见如故,至此结为异性兄弟。后来钱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恐族人在他去世后欺负他们母子二人,特修书一封,托我父亲照料其母子。所以,其实我和钱武是一起长大的……”
啪嗒一声,寤歌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饭桌上。
封青拾起,又将筷子重新放在了她的手上。
寤歌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封青亦还在一旁缓缓述说,“钱大哥知我向来以江华作榜,所以当初他游历江湖的时候,第一站选的就是沂城。刚开始他还和我书信往来频繁,后来渐渐地,他对于军中的事却是绝口不再提。
再后来,九华山庄被人灭了门,我也阴差阳错地入了黑云寨,我与他们母子俩也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封青语调徐徐,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沉痛。
“……你不知道,我当初听寨中人说,有一人因劫狱而曝尸于城墙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将这事往他身上想。但后来我又想,如果要是我,我也是愿意的!”
“其实我知道,这次我之所以得救,是承了钱大哥的人情。而黑云寨那些人有此结局,也有你的缘故。你做的已经够多了!钱姨此番对你的态度也看得出来,她早就不恨你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小子啊!”钱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返了回来,她先是回房间拿了一贯子钱又重新走了出去,“怎样?以前你可是说要当某人的先行军的,现在后悔了不?”
这话明显是在打趣。
“寤歌!”钱大娘突然喊她。
寤歌呆呆地将头抬了起来,心中有些忐忑,她怕刚刚封青的一番话又勾起了大娘的伤心事。
哪想钱大娘却是突然冲她一笑,“走!陪我老婆子赶趟集去,这马上就是腊八节了,可得备些吃食好过节。对了,腊八节那天你有事吗?”
“啊?哦,准备去下灵泉寺。”寤歌如实回答。
“那敢情好,到时我们一起去庙里拜拜,顺便套碗灵泉寺的粥来喝喝。我早就听那些街坊邻居的说了,这灵泉寺的五味粥那是堪称一绝!我们可得好好尝尝。”
钱大娘说完发现寤歌还愣在原地,她将手伸了过来,连忙催促,“呆着干嘛呢?走啊!让青……,不是,让封青洗碗。”
这次,钱大娘可总算是没再‘青宝、青宝’的叫唤。
看着那皮肤已然松垮的右手,寤歌心中又酸又涩,那一块长久积压在她胸口的巨石终于被人搬开了。
“好!”寤歌傻傻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临至院门口,寤歌突然转身跑了回来。
“谢谢!”寤歌诚挚地向封青道歉。
他早就知道钱大娘返了回来,亦知道钱大娘就呆在门口。
他故意将一切捅破,为的就是让她们俩的关系彻底融洽。
“你快点啊!在里面磨蹭些什么呢?”钱大娘已然在外边催促。
“找封青拿钱啊!不是要给他找件衣服吗?可不能我们倒贴钱不是!”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寤歌高亢的调侃声。
“没事!你钱姨我不差钱!”
……
没有血缘的三个人,因各种缘由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共度了一段短暂的欢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