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男女死后,牧童难过了一年,又一年之后,他不再悲伤,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再没听过笛声了。我不懂他为什么如此,不过至少他不用窝在牛棚了。
山中无甲子,又过了平平淡淡的几年后,牧童长高了,他已能熟练的耕作、煮饭,闲时就采些山中药草,到集上换些散钱,他似乎渐渐接近了一个凡人寻常的生活,人也变得木讷孤闷。
这几年我的妖力也差不多凝练够了,不过想到要离开,不知怎么却觉得有点无趣。
我想起有件事还没做。
于是牧童再次采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昏倒在山涧的美丽少女。
在悠悠转醒之后,少女却懵懵痴痴,话也不会讲,牧童只得把她背回了家悉心照料。两日过后,她能开口说话了,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山涧里。
又过了几日,少女能起身活动了,牧童便带她四处走走看看,想她忆起来历送她回去。
不过她什么也不会记起的,我抹去了她全部记忆,这术是借用星力施的,谁也解不了。
这少女是我从碧瑶池捉来的,西王母的织女。那婆娘在昆仑墟有颗甘华树,三百年结一蕾,蕾开生一女。西王母爱尽奢华,就令蕾生女自生至死以云霞织锦,今日我把她捉来,也算报了当初她一记法术之仇。
做这事用了一些我积攒的妖力,不过这没关系,多修炼几年而已。
失了忆的织女没了仙的高傲和清冷,只剩下善纯顽皮的天性,朝夕相处中,牧童渐渐又回了当初孩童时的心性,我又能时常听见笛声了。
我很满意,其实这织女也该感我的恩,若不是我,她一生只能在天河边织锦。
随着念想通达,我的道境忽而幼通达了一层,难道我竟走了最俗的那条‘道’?
真可笑,我可是妖啊。
岁月不知年,转眼到了兰月初一,这一天夜里众星汇聚是星力最旺之时,我从牛棚中走出,夜空中群星璀璨,二十八宿已尽数显位。
角,亢,氐,虚,奎…
我一宿接一宿的吸取,妖力不断膨胀,我的元神竟开始动荡了,没想到星力竟然澎湃到这个地步,只要再多汇聚一些,我直接就能回去了!
于是我解开了禁锢,星力顿时如落流垂涌直下,在我周身数丈弥散荡漾…
“…我……我是天孙!“
“…织机…昆仑墟!”
两声低吟入耳,我一怔,封禁织女元神的星力好像失控了。
“嘭!”
织女撞破了屋顶直飞而去,只剩下惊慌失措的牧童和一地碎屑。
北海的夜风很大,我追到织女的时候,她正悬在半空上怔怔的看着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只文鳐在风浪里浮浮沉沉,好像累脱了力。
“你又要来封了我的记忆吗么?这样也好…”
她说道,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竟有些不忍捉她了。
“这只鳐儿本是能飞的,那是它注定的命运。可它贪恋北海的蜃景,夜里蜃景没了,它的翅鳍也伤了,再也飞不动了…”
我皱了皱眉,这些女仙怎么都碎碎叨叨的。
“在天河永寂织锦是我的宿命,我不该留恋凡间的…可我已不知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说完她低垂着眼,似乎在等我动手。
真是麻烦。
我向海面吹出一口妖气,那只沉浮的鳐身边多了另一只文鳐,一圈一圈的围着它游,啾啾的叫唤它,后又衔来几只小虾喂到伤鳐嘴边,守着它吃。
织女怔住了,她似乎能明白一些了,还不算太蠢。
“你自己决定吧。”我说。
天明的时候,她决定回青芒山。
那天织女回来以后,青山绿草间从此多了两个相依相随的身影。
她把织作的技术传给了村民,教他们用蚕丝织绸,青芒山下的破院变得热闹了,牧童每日也很欢喜,一两年过去,他们竟有了孩子。
她一直没向牧童说出真相,也隐瞒了我的存在,她放下一切在青芒山扎下了根。
她挣脱了仙界的束缚,我放心了。
离回归很近了,我依旧没懂,这七世轮回寻的‘道’到底是什么,是见证因果么?还是修去妖心?
我不知道,不过对于和猴子的胜负,我已经看的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