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为一头黄牛。
我本为傲来七王之一,我的名传彻天地,我的威震慑七海。
我名为平天大圣,牛魔王。
七百年前,猴子突然成佛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相信,猴子虽比不得我,却也纵横世间千百年,上砸天庭下拆地府向来桀骜不羁,凡事只讲一个随性而为,哪管得你神他佛?
若非心性如此,他也成不了那齐天大圣,服不了那万千妖魔!
这一个棍打九天的大妖王,怎会做了那整天假慈悲的恶佛走狗?
我不信,那个一千年前坐在凌霄峰云顶上,一手持酒一手持棒,洒脱大笑的猴子会成佛?
那峰棱上“我心自在成天地”七个劲如浪涛的大字,不是你用铁棒刻下的么?
这一个真性通彻的大妖王,怎会去参那晦涩枯燥的呆禅!
我不信,于是我便飞了九天九夜,到了那大中央极乐土,无量山前。
这山有那些呆佛设下的禁制,我进不去,于是我在山下大喊:猴儿!在不在?猴儿!出来见我!!
我的吼声震得山石草木瑟瑟发抖,猴子却施施然乘着一朵破莲缓缓而下,见我恬然一笑。
猴子的金甲飘绫不再,昔日冲天妖气不见,眼神也没了睥睨天下。
寂久,他却始众恬笑着,我恼了,便冷笑他:你要的大自在呢?这付狗样儿便是你追寻的么?
猴子晒然一笑:你怎知我不自在呢?
他此时的双眼有如星辰大海,又如绿漠苍山,我从没见过猴子有这种眼神,一时呆迷了。猴子似乎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境界……原来,他没被压得失了脾性,也没被恶佛蛊惑得丢了心窍,他好像……更厉害了。
一千年前,猴子出世了,他的率意妄为与我的霸天盖地从根源上就不和,于是争斗开始了。
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打,有时猴子赢,有时是我赢。每次被打败那个,下一次一定会变得更强。
到后来,我们已经忘记为什么而打,反正,这样打的感觉……很不错。
打到最后,我们两个都成了这世上最强的大妖王。
而现在,猴子把我甩下了一大截。我说不清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我连一丁点胜算都没有。
我突然说不出话了,有种非常讨厌的情绪升腾起来,有茫然,也有失意,我不知怎么形容这种被狠狠甩下的感觉。
但我不会认输的,我是平天大圣,牛魔王。
“……我一生都在追求大自在,我要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无人能挡我,无物能阻我。”猴子抬头看向云雾。
他在说给我听,他明白牛魔王永远不会去问别人的‘道’。
“…到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被拘束了,那个束缚我的人,就是我自己。”猴子转过头看着我,“我把自己拆成了两个,一个叫行者,一个叫六耳;一个行善,一个为恶…诸天以为孙行者打死了六耳,其实只不过是两个‘我’再度合一了。”
猴子不再说了,两颗斗转星移的眼眸看着我。
原来这就是猴子的‘道’。
分出的两个自我都舍掉了记忆,便没有了约束。一个在行善中遵循世间规则,另一个则在作恶中破坏规则,是舍弃本我去感受‘序’与‘无’;随后行者西行是要解开头上的束缚,而六耳在肆意中迷失了自我便想取悟空而代之,便是再度寻求束缚……
让两个轮回的自我再度合一,这便是猴子追寻“大自在”的方法么?
原来他斗、战要胜的,乃是自己么……
无量山的云雾朦胧飘散,极乐土的梵音时清时乱,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这来,是要做什么的了……
我要追寻的又是什么?我的‘道’又在哪里……
风声沙沙,草露滑落,静心湖的水波涟漪泛起,大善现天的云徐徐飘动。
猴子一笑,莲台随着他的手指悬在我头顶,九色法华层层笼下。
“老牛,我以这三百年修得的佛法,送你七世轮回!去找吧,你的道要自己去寻!……”
于是我轮回了七世,这是最后一世,我为一头黄牛。
我卧在青芒山的丛草畔上,身边有一吹笛的小小牧童,他已无父无母,唤做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