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龙街渡车站
书名:流沙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3481字 发布时间:2022-08-09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失眠。好在同学高同义也在那里。

才几年不见,高同义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同学少年。他和鲫壳鱼、尖嘴钳一样,身上已没了棱棱角角。他在自己的宿舍里随意吹口痰鼻涕,喝醉了酒,吐在地板上,拿一张报纸盖着呕吐物就算了事。满地的口痰,鼻涕,黏糊糊的,黑乎乎的,人走在上面,像踩在刚吐在地上的泡泡糖一样,有一股粘力。读技校的那会儿,有一次,我把被子床单泡在水桶里三天没洗,他还骂我邋遢嫌我脏。

到龙街渡车站的第一晚,我和高同义在街上的一家酒馆里吃酒。席间,高同义毫无掩饰,没有一丝羞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向我炫耀,向我鼓吹,哪里哪里的小姐好,要领我去。

我跟着高同义去了,第二天我们回来,顺便在街上每人买了一份小笼包和一袋豆浆。我在宿舍里吃完小笼包和豆浆,去叫高同义上班的时候,我看到高同义站在宿舍套房的卫生间里,半裸着下 体,正用买回来的那袋豆浆冲洗下 体。我一阵恶心,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一整天,我都在恶心高同义,恶心我自己,我想狠狠地抽打自己几个嘴巴子。我突然间对歌厅深恶痛绝,深深地感触到歌厅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对自己自言自语地说:“库星,你还要堕 落到什么地步。抬起头把,照一照阳光。年轻人啊,你不能再堕 落啦,像阳光一样的火热吧,那才是你最初的样子啊。”

我在想,难道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并不完全赞同这一说法,我更加笃定,一个有高尚的爱国情怀的人,一个博爱无私的人,再凶险的环境,不但不能左右他,相反更能激发他的信念和斗志。

高同义走出宿舍,迎面向我走来,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从此和他划清限界,不再和他有半点同学情感的牵连。

和所有的车站一样,每天干活前,都得列队,点名,分工,然后由作业负责人交代当天的生产任务及注意事项。点名结束,工头郑重其事地说:“今天的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不比往常。9点左右,有一组轨道车拉着四个平板车的枕木来,计划进站5道。三百多根枕木要从平板车上下下来,然后再集中堆码起来。大家在作业的过程中,要相当小心。在爬平板车的时候,一定要踩稳踏牢。在从平板车上往下丢枕木的人员要相互配合好,统一听我的口令。安全的事,我天天都在讲,也是老生常谈。有没有哪位职工身体不舒服,有的及早跟我说,不要在关键时刻给我拉稀摆带,没有的话,大家抓紧时间休息,该喝水的喝水,该上厕所的抓紧时间上厕所,8点30分准时在工具房集合。”

群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太阳像一只负重的鸵鸟。很快,太阳就被水雾蒙蒙的山岚屏蔽。天空中,水雾一样的流云在沸腾,天边的几朵黑云被它追赶着。

龙街渡车站坐落在一处河滩上。车站下方是一个快速发展起来的旅游乡村小镇。一条大河绕过龙街渡车站,向东流去。

“要下雨咯!”

一个职工高声叫嚷起来,叫声里充满了太多的无奈。雨很快就下下来,小雨、中雨,大雨,直到把我们所有人淋湿,淋成水人。轨道车已从前方车站开来,按调度计划开进龙街渡站5道,调度限点轨道车11时零零分必须折返始发站。也就是说,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们必须在11时零零分前把四个平板车上的三百多根枕木全部下完,好让轨道车正点折返。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无法改变,就直面击溃……”我想酣畅淋漓地大干一场,我渴望一场暴雨的洗刷。多年的养路生涯,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我似乎更热衷于在暴雨中作业。每个职工都不孬,我们像钢筋铁骨一样的战士,在雨中穿梭,搬运着一根根沉重的枕木;我们像往常一样嬉笑怒骂,雨水打在我们身上,四散溅开。雨过天晴,我们每个人身上冒起一层层白雾。

晚上,热了盖不住被子,蚊子在耳畔嗡嗡地叫,根本睡不着,闹腾得让人心烦气躁。有时为打死一只蚊子,狠狠地在脸上打自己一巴掌。闹腾到夜里,气温降下来点,人也实在支撑不住,才可以勉强进入睡眠状态。便宜了那些嗡嗡叫着的蚊子。当它们吃饱喝足,凯旋而归时,身上的疙瘩就像荒原上一座座荒废了的蒙古包。这时,你气愤,你骂天,第二天晚上,蚊子同样集群而来,不管不顾,群魔乱舞,强行享受你的身体。我试过把门窗早早的关上,试图把它们拒之门外,可天一黑,蚊子就从床下面,柜子后面飞出来。

连续煎熬了好几晚上。一天晚上,天空下起了小雨,天气凉爽,是个睡觉的好天气。很快我就进入梦乡,睡梦中,我梦见我走上一处长满杂草的山坡上。我在山坡上看见一座坟。我惊讶,怎么这坟是我的。坟里面埋着死去的我。我的坟冢也有一块墓碑,墓碑上没有墓志铭,只有一块打磨得很光滑的石碑。我俯下身躯蹲在墓碑前,朝坟墓里看,我的墓碑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小孔。我愉快地把眼睛对向这个小孔,想看看死去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坟墓里黑黑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的梦到此就醒了。我很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想查阅手机上周公解梦是怎么解释。我没有查阅周公解梦,我想等天亮再查阅不迟。我想在梦境里自己一直是心情愉悦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这样想着,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紧接着,第二个梦又开始,是关于第一个梦的——我担心自己会遇上什么不测之祸患,怎么会梦到自己的坟墓呢,带着这样的疑惑和担忧,梦里我寻到了一个村庄。

我要到这个村庄寻求一个神婆,希望得到她的帮助,为我祈福,隔出祸事。这事要源于柳春花的一个表姐,结婚多年,多方求医问药,一直未怀上孩子。到医院检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我这表姐很焦急,男方家除了焦急,还对我表姐日渐冷落。岳母建议,不行找个司娘婆看看,权当死马当做活马医。于是,在岳母的带领下,我们带着柳春花的表姐去相隔几十公里远的一个村庄,找了一个司娘婆看。那司娘婆说,表姐未婚先孕,曾经打掉过一个孩子,积下了很深的怨气。要表姐回家以后,要做一些法事,为流产的婴孩超度冤魂,还要多做一些善事来弥补,不然就很难再有生育。

在我梦境的意识形态中,这个村庄就是岳母带我们到过的那个村庄。我走进梦里的村庄。我看到两个老汉在村里的巷道里站着,我就上前询问,说明来意。他俩知道我的来意后,说那个女人不在家,我失望地离开。顺着陌生的巷道走,我走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巷道的尽头。这户人家正在厨房里做饭。厨房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我从开着厨窗的窗户外探进头问路,要怎么走出村子。年少的女人教了我如何走出村子。在我抽身离开时,我看到一盘炒好的素菜里面夹杂着两截发丝一样细的铁丝在菜里。我又转过身,把头探进橱窗里,告知年少的女人她们的菜里有铁丝。

当我走出村庄的时候,我又折返回村庄。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越来越迫切地想找到那个司娘婆,让她为我解梦。在一条宽阔的十字交叉的街道旁,站着几个女人。我向一个中年女人走过去。还没等我开口询问,说明来意,这个女人惶恐地看着我,把我吓了一愣。紧接着,女人慌张地说:“不是我,我不会。”女人长相很奇异,面庞消瘦冷峻,目光如梭,两边眉骨突出蚕豆般大的鼓包。我再三央烦,女人很为难地小声说:“本来我是不能点破的,你是个善人,应该无碍。”

我没有向这个奇异的女人讲述我的第一个梦。奇异的女人把我带到一处简陋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摆着一个铁盆。铁盆里飘着几个新鲜的南瓜叶,还有几片不知名的花瓣。铁盆里的水在沸腾,奇怪的是盆里的水却是凉的。有一个南瓜叶很快就被沸腾的水撑破,冒出一些白色的烟雾。“看来还有几分机缘,”奇异女人看着铁盆里沸腾的水,淡然地说。又有两片南瓜叶被撑起拳头般大小的鼓包来,我赶紧捞起南瓜叶子,被撑起的鼓包里全是白烟。我把南瓜叶连同白烟一起塞进嘴里。在我吃第三个南瓜叶的时候,梦又醒了。

一梦未解,又得一梦。我是个善人,一个虚假的梦,却把一个真实的课题放到我面前——“我真的是个善人吗?我可不是什么善人。我害怕遭受外人的白眼和耻笑,不屑于做善人。”我的思绪陷入痛苦的僵局。我扪心自问,如果我真是个善人,我又做了些什么善事呢,我在心里拷问了很久,只想起在儿时,我确实经历了这么两件事。已不知是那年那月,我把一个自称是河北保定的流浪汉领回家里,给他煮了一锅白米饭,还把我唯一的两块钱给了他。在我读初中的时候,一个街天,我把五元钱放进一个折断了手脚的乞丐的钱盒子里,我的心为之惶恐和悲悯。我一整天都无心上课,担心那位乞丐会在街上死去。那可是我一个月的零用钱,要是搁到现在,我肯定会鄙夷地说,妈的,又是那点冒出来的江湖骗子。

我这样想着想着,就很苦恼。我苦恼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我竟然会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自我感觉良好。我苦恼,我原本是憎恶赌博的,可我却常常参与其中。

这一个梦让我很痛苦,它像一口深井,在我探头往里看时,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肮脏和不齿。这一个梦也很好,在我经过一段时间痛苦的挣扎后,扶正了我的衣冠,我又重新憎恶赌博,羞耻于逛歌舞厅,羞耻于和陌生的女子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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