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始国综合事务大楼有六十四层，坐落中心广场靠北的中间。坐北朝南，左尊右卑，右旋为顺，左旋为逆，是莫始国的建筑语言。
综务大楼分布了九个行政事务管理署，占了五十四层，顶上十层都是大型会议室，第六十四层是旋转大厅。
旋转大厅的格局更像剧院，四周是环形阶梯的看台，共有三十极台阶，能容纳二千四百人，中心是方形会场。
莫淇赶到会场时，看台上已就坐了很多观众，都是些热心的市民，人声鼎沸。年会是鼓励市民观摩的，以利于提升国民的科学认知。
会场中央的主 席台还空着，主 席台上七把镀金座椅，分别对应七司司都，也就是年会的评委，中间是术司司都艾萨，两侧有冶司司都屋沃，器司司都莫珂，驿司司都莫华轮，筑司司都羽公，穴司司都汀松，医工司司都方迈。
主 席台正对面是发言席，是参赛人汇报的位置。
莫淇在会场前排就坐，不久后，大厅里人山人海，被市民围得水泄不通，正如历届年会那般万人瞩目。
司都们是最后入场的，如果没有数十名巡押开道，恐怕他们没法从容入场。
司都们就座后，大厅才渐渐安静下来。主 席台正中的术司司都艾萨是年会的主持人，是位英俊的中年男士，坐姿挺拔，一身得体的黑礼服，多层褶子的束领白衬衣，衬得他脸很白，甚至不弱于莫淇。他的胡须修得很齐整，散发着男士的沉稳，他的五官立体，鼻梁挺拔，眼睛深邃，却显得很精致，在胡须包裹下，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更添了一分精神。
艾萨宣布了会议议程，宣读了汇报名单，莫淇排在最后一个。她长长舒了口气，成败对她个人而言，并不很重要，对穴司而言，更重要些。
莫淇开始偷偷欣赏艾萨，假装温习发言稿，眼神却悄悄投向了他。除了主持发言，他一直聚精会神阅读参赛材料，像一尊陷入思考的雕像，丝毫不被打扰。
各司发言人的演讲都很精彩，现场掌声此起彼伏，尤其对于一篇关于地热能储能及应用设想的文章讨论尤为热烈，那是术司司士莫安的研究成果。会议冗长，群众的热情却并未消减。终于轮到莫淇上场了。
她手心开始流汗，可心里并不慌乱，只是脸颊热辣辣的。
走上发言席时，时不时抬眼望望艾萨，其他评委和观众们并未对她造成压力。艾萨也向她投来目光，眼角藏了一丝笑，传递着赞许与鼓励。
莫淇心里砰砰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已经读过了我的发言稿，我的天哪。想到此，她几乎不再紧张，臭媳妇既已见了公婆，大可以随性了。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莫淇提高了声调：“当梦想走入死胡同时，天空总慷慨施舍给我们许多灵感。”这句开场白让莫淇琢磨了整整两晚。说完后，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评委们，除了艾萨正看着自己，其余评委都低头读材料。
她心里更有底气了。
“当我们摔倒时，会觉得疼。当我们从高处坠落时，会摔得粉身碎骨。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每个人都这么想。但科学精神容不得理所当然，科学的发展历程就是不停质疑每个理所当然。”莫淇脱稿了，这时，评委们也脱了稿，莫淇的演讲比材料中眼花缭乱的数字更吸引他们。
“如果钢铁不是硬梆梆的，如果钢筋水泥的地面可以扭曲，是否，我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加奇妙呢？”汀松脸上挂满喜色，他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从未听过如此浪漫，如此饱含诗意的科学演说，这点他做不到，在他看来，沉默寡言的莫淇更做不到，这是个太大的惊喜。
“铟，是我们早已发现的金属元素，起初，我们以为它不过是藏在锌矿石中的，少得可怜的，可有可无的，紫罗兰花儿一样美丽的杂质，好像天空中的紫罗兰极光，飘忽不定，不那么显眼，失去了它，也不至于让整个天空黯淡无光。直到有一天，在宝华秘境发现越来越高纯度的铟矿石时，我们才认识到这是一类软金属，也许是我们可获取的最软最温柔的金属。”莫淇忽然将目光投向筑司的司都羽公。
“尊敬的羽公司都，如果我们的建筑材料可以做成柔性的，又能保持金属强度，您认为我们的大楼最高可以建多少层？”
羽公是位花白须发的老者，身姿胖大，是司都中第二年长的，他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说：“如果建筑材料的改进符合预期，材料质量不和硬度、韧度挂钩，防震防裂综合性能提升，理论上，建筑高度不受限制，毕竟力学基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小姑娘，你这个发现很好啊......”羽公语调平缓，又说了一连串工程力学理论，似乎与莫淇演说的主题有关，又似乎无关，但在场的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激情。
终于，器司司都莫珂打断了他，说：“老爷子，可不好抢了后辈的风头哦。”莫珂是个秀丽优雅的中年女人，鹅蛋脸，修长的眉与眼睫毛，大眼睛极为动人，鼻与嘴都顶秀气，看着很年轻，是惹人怜爱的小女生样貌，乍一看比莫淇大不了几岁。可她盘着的发，墨绿的华贵女款西装，一颦一笑间的造作，无不勾勒出老成，其令人敬畏之处多于可爱。
羽公冲莫珂点点头，又向莫淇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莫淇继续介绍金属铟的一些特性，以及采掘与应用的构想，在场观众很受鼓舞，掌声的回报更为热烈了，仿佛都看到了更美好的未来生活。
伴着持久的喝彩，莫淇完成了演说，大厅久久回旋着民众的欢欣鼓舞，给莫淇颁奖的呼声不绝于耳。
莫淇把目光投向评委席，评委们交头接耳。
争论集中于莫淇与莫安身上。莫安的报告涉及地热能储能，虽然是设想，但他之研究何其重要并敏感。莫始国七司分为鸽 派和鹰 派两支，便是源于地热能的不稳定性，莫始国在地底世界的去留问题。
鸽 派极力推崇莫安的研究，地热能储能是确保地底世界供能的基础性研究，鹰 派则极力推崇莫淇的研究，试图转移公共视线，不让鸽 派占据上峰，哪怕莫淇所在的穴司就是鸽 派的成员。
科学界历来派性分明，利益纷争不断，更况在莫始国，七司就是国家权力顶点，当科学刮拉上政 治，必会被政 治同化了的。
激烈讨论后，艾萨宣布莫淇折桂，一是两派试图回避科学的敏感地带，二是鹰 派的四个司有四票，票数上占了优，加之汀松也偏向莫淇，更拉大了差距。
观众席不知台前幕后的玄机，依旧沸腾了，反应最热烈的是穴司的全体员工，他们引领了现场的狂欢。
“谢谢你，穴司的莫淇司士，谢谢你对科研的奉献与投入，希望莫始国有更多如你的优秀年轻人，我们的未来必定是绚烂多姿的，就像天空，呵呵，就像天空。”艾萨伸手指着头顶，各大司都报以掌声。
群众的欢呼压过了司都们的感言，莫淇甚至没听清艾萨的最后发言。她心中装满着喜悦，目送评委们离去，目睹观众席渐渐冷清，最后连同事们也散去了，才走出大厅。
她最想的，是来份丰盛的晚餐，一个人的，好让她静静回味每个细节，让美好感觉更深刻些，尤其是，在收获了艾萨那么多注目后，她内心的满足是不可名状的。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好像许多眼睛都在看着她，她只好低着头，脑海中回放着艾萨的眼神，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干脆坐电车回了家。
姜婆子倚靠在面馆门口，冲莫淇打了个招呼。莫淇记起早上那半碗鹅肝面，心里痒痒的，是没有吃过瘾。姜婆子颇有些孤陋寡闻，她所关注的，不超过她的面馆和这条街面上的传闻。
莫淇知道姜婆子大概不会打搅自己，就又叫了一碗鹅肝面。
金黄的鹅肝酱、碎果屑、葱花油、香草叶凑成一幅油画，摆在她面前，暂时让她忘却内心的风起云涌，开始小口品鉴起来。
“莫小姐，不赖吧，我家的面，光说这酱，那在莫始国里都找不出第二家。”姜婆子这话总挂在嘴边，好像她的口头禅。
莫淇并不反感，回应她说：“我知道的，大婶，你不以前还教过我制法吗，只可惜我学不会。”
“哎，今儿又丢了两只鹅，再丢的话，可连鹅肝都没来路了，还制个什么酱呢。”姜婆子叹道。
“丢鹅了？说不定家里有裂缝，这么笨的鸟，又不会飞，哪能逃得出呢。”
“莫小姐，你帮我瞧瞧吧，老婆子老眼昏花的，没你利索，请你一定个帮忙哟，看在鹅肝面的份上。”姜婆子及时挤出了感激的神色。
姜婆子极少拿自己的事麻烦儿子，她这样惯了的，儿子仅有的功能就是把工作干好，出入头地，剩下的都由她操心。因此，姜婆子的儿子也总囚于书本，不爱动手，几乎帮不上她的忙。
莫淇的境遇则相反，父母从不怜惜她操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她的生活规则，相比同龄人，她总感觉不是父母亲生的。
“成啊，明儿吧，今天很累了，看在鹅肝面的份上。”莫淇爽快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