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来的颜色不对的油漆一百多加币一升,我问经销商:“那这个颜色出问题是你们的事,是不是该你们免费给我们提供一桶颜色一致的油漆?”
经销商避重就轻地说:“这次可以由我们提供,但你们需要先把之前欠的钱付了才能拿。”
我知道她没在为难我,但我还是挺泄气的。直到这时,我们已经给他们3次跳票的支票,并且欠了6000多加币了,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这时候由于安省禁止安装橱柜,我们后面工厂还堆着不少客人的货,收不到尾款,我们有心去付款但是没有能力。政府下禁令从来不给我们准备时间,当然疫情是人命关天的,确实要手起刀落,可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又该如何反应呢。
我给老板转述经销商让我们还钱的事,想着咄咄逼人的客人,老板叹了口气,从我手中抢过电话,以一种和刚刚不同的,理直气壮的状态和油漆公司说:“你看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我们也不是不付钱,你们要给我们时间的。”
油漆公司说:“一码归一码,你们都已经跳票3次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愿意再和你们合作了。”据我观察过去的订单,这个公司应该和我们确实有15年多的来往了,我们非常依赖他们的供货。
老板低着头想了想,说:“那我一会儿带现金去。你们今天能调好吗?”
油漆公司说:“调色师傅正在休假,明天才能现场调。”老板还是答应了。
老板让我去给客人打电话,说明供货商会迟交油漆,我们制作完成柜子的时间也会随之推迟的事。我一说,客人问我还要多久才能做好,我说:“安装的事,除了和做好时间有关系,还和现在政府的禁令有关,我们现在没有资格去给你们装。”
客人带着哭腔责问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这么快用上橱柜?是不是就是在为难我们?”她朋友圈里显示的动态说明她最近都没有办法做饭,饭都是在其他桌子上冲泡的。
我说:“怎么会呢,妮娜姐,我一直在努力帮你啊。”
她好像不愿意再听我说话了,说:“小妹妹,我是那么信任你,第二次去就把钱给你了,你一次次往后拖……”
我也没话说了,疫情期间,我收到了很多类似的指责。最开始我感觉很委屈,因为很多事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我导致的。比如说关于橱柜按时出货的事,自从政府开始给每人每月2000加币的补贴后,很多公司的工人都不干活了,也就导致我们的供货商也减慢了给我们货的速度,加上海关出货速度也慢了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是准点的。我对客人回应说:“我给你我老板电话,你直接对他说吧。”客人对我强调说:“我不需要找你老板,也不想花时间打电话给他,我只想把事情解决了。”
后来随着我观察我老板如何和电话服务供应商讨价还价,看我室友如何和银行争论月费的问题,我突然想到可能像我这样底层客服的服务内容就是挨骂。他们的策略都是以非常严重,严肃的语气,给客服压力,让客服承受不了,转到更上一层的客服那里,再和客服继续谈条件,用自己的条件争取一个更好的待遇。每个客人都想要更大的优惠,更好的服务,公司的筛选方式就是用这些最低等级的客服去承受压力,直到他们不能靠安抚和吸收客人的负面消息,来识别出哪些是要用更好条件挽留的客人。
多可怜,我们这样的角色收的工资是最低的,工作内容是最恶劣的,而且是没有保障的,也没办法得到客人的感激的。我们没有任何权限给客人任何好处,而我们的上一级可以通过更好的附加项换得客人的感激和尊重。说起来整个社会最基础的岗位不都是这样吗,不论是清洁工,售票员,快递员,都是承担最累最苦的活,但没人觉得你有价值,更不会有人去赏识你。
客人妮娜见我们实在是讨论不出来结果,威胁我说:“明天,我去公司找你,你让你老板也等在那。”我不想见她,只好找借口说:“明天老板要去油漆公司给你们的门板调色。”拉扯了半天,她最终同意后天来找我们。
第二天老板说,前一天晚上妮娜哭着给他打电话,说她因为我们橱柜做不好一直睡不好,睡不着,人都憔悴了。明明我给她提建议让她打给老板时候她拒绝了,后来还不是偷偷告状。而且之前明明我都解释了为什么不能给她安时装柜子了,我们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是她一直在难为我们。我已经无力再给老板解释我和她一直以来的交流内容了。
老板很早就不希望我把时间花在她身上,老板认为这个女人很麻烦。在我给她画好图,和柜子喷好油漆之间,她曾经多次给我打微信电话,上店里一次又一次地看我们的产品,问我会不会和我们店里摆的效果一样,我都好好接待了。中间她一开始选了一种台面,后来没货了我就推荐了另一款,她害怕又没货了,就让我赶紧定下来。我也希望赶紧定,但老板说我们店一般是安装完柜子收到总款的90%再去定石头原料。我给老板说这段时间海运比较慢,比较忙,和之前一样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老板依旧坚持原来的观点。为此,我和客人又纠结折磨了两个礼拜。
老板形容她是神经病,又延伸出来说:“如果我有这样的老婆,我一定会离婚的,太烦人了。”老板还爆料妮娜老公的话说:“她老公也受不了了,主要想着小孩才忍着她的。”
第三天客人妮娜带着老公来了,这时候离客人下订单过了一个半月了。客人首先提出柜门颜色不对,我说在解决了。客人再提出高光门板的贴面不整齐,老板当着客人的面说:“你这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带着客人看我们店的橱柜,指着边缘说:“你看我们店里也是这样不整齐的。所有的边都是需要人工贴的。只要制作的是人,不是神,就不可能整齐,就不可能完美。”客人不再提这个,继续说:“可我们都订了一个半月了。那个小妹妹最开始说最多两周就行。”
客人不断的找茬,老板脾气也上来了,不愿意再给客人解释,大吼道:“我们也没办法啊,政府规定不让装。”我想也许老板并没有这么生气,只是想用这种态度摆脱客人的逼问。就像他之前在电话上骂手机服务供应商客服说他总断网,让他损失了不少客人,对方亏欠了他,等他撂下电话,他又笑嘻嘻给我说对方给他了优惠券。
客人哭了出来,她老公摸摸鼻子四处看了看,不知所措,然后走出了店门,也许是抽烟去了。老板也不理她,开始去看手机上的朋友圈。我站在远处,看着她掏纸巾,抽泣,擤鼻涕。
在她哭之前,我对她态度很好,但我心里也是烦她的,觉得她吹毛求疵,难为我们。在她哭,她老公出去看戏后,我突然感觉对她有了同情。而她一次次对我们的苛责也是源于老板的推脱,还有她老公给的压力,她只是那个出来当黑脸的人。
待她情绪稳定下来,老板又以强势的语气和她聊了聊,而她老公一直没出现,估计在车里等了。等她一走,老板又开始笑话她哭,开始讲那老三句:“如果我是她老公,立马把她休了。她一点不讲道理,完全就是个泼妇。你看她老公都觉得她丢人,出去等着了。”
在他们走后,我心情也很低落,我想起叶子对我说她的爸爸总是对外人很好,对家里人很冷漠,从来不支持她和她妈妈。又想起妮娜复杂的眼神和无助的哭泣,男人在家庭里隐形了,女人要全权负责家里大小事务,还被认为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