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我正给爸爸去买药,他生病了。
一个烫着棕色卷发的阿姨来到枫桥的树下,她就那样挡着我的去路,一双眼里冒出的是贪婪。
是的,就是贪婪,我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从她眼里看出来的。
“秋水,我是你妈妈,是你亲生的妈妈。”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人们常说的被雷劈就是这种感觉吗?
我想都不想,回身往家里跑。
我推开屋门,扑到爸爸床前,一把抱住他,心在砰砰狂跳,说的语无伦次:“我没有妈妈,我没有,我不要妈妈。”
爸爸猛地坐了起来,疼得出了一身汗,他胃疼好几天了,一直没好。
“爸,”我再一次抱住他:“她不是我妈妈,我不走。”
爸爸回身抱住我:“秋水听话,留在家里等我。”
我没有听话,等爸爸走后,我就偷偷跟着他出了门。
他在枫桥那儿见到了那女人。
“我说过给我点时间,你为什么找来!”
“她是我女儿,别说是你抚养她,那是你们欠的。还我女儿。”
“崔盈,十二年前你若拿她当女儿,就不该遗弃她---”
“怨我吗?应该怨那个畜生,你们姓姜的,没什么好东西。”
他们就在那棵大枫树下争执了许久。
这个看似优雅却如泼妇般的阿姨让我怕极了,因为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也不敢回家,因为爸爸对这个阿姨像是很顾及,我不想被这个女人抢走。
伤逝
这一夜秋水没有回家。第一次躲在镇子一个废弃的半截墙体门洞里过夜。
她很怕,但这种怕比不上离开爸爸的无助更可怕。有几次她似乎听到爸爸在远处的呼唤,她捂着嘴蜷缩着,忍住出去的冲动。坚持一晚,兴许那女人就走了。
丑娃回来就发现秋水不见了,他沿着枫桥镇走了一个遍,也没找到。
知道是她躲在某个地方,心里悔急了。他不该扔她一人在家,也不该瞒她。他是想送她走,对方毕竟是她亲生母亲,一个比自己条件好上百倍的女人。
何况上次在医院检查时,医生就建议他到省级医院查一下,说怀疑是胃癌。
什么叫雪上加霜,他体会到了,他不敢想象撇下秋水一个孩子怎么办。
另一个让他更痛心的,世间万物因果报应,当年那场夺走母亲小妹生命的大火,就是这个崔盈的妈妈放的。
姜怀德在妻子活着时就骗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崔盈。
那场大火后,姜怀德娶了那个女人。女人不到五十死了,他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年轻的崔盈。
丑娃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当他知道这一切后,这几年的幸福就像梦中的金字塔一样,轰然倒塌。他不想让秋水知道这些肮脏的关系,又无法面对这单纯可爱的女孩。
夏日的气候多变,一时乌云涌动,一场暴雨脱不了。丑娃沿着每条小巷子喊着找着,喊得喉咙都哑了。
不到半个时辰,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丑娃的女儿丢了。
秋水就躲在一边,等雷鸣电闪过后,暴雨倾盆而下。
她也怕了,她想回家,回到那个家徒四壁却有着温暖胸膛的爸爸家里。可雨打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好蜷缩着等雨停。
她不知道,就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丑娃一直在街上找着,蹒跚着,自责着。
天蒙蒙亮时,暴雨成了中雨、小雨,枫桥下的山洪仍是波涛汹涌。
秋水拖着潮湿的身子往家跑着,在枫桥上看见了疲惫不堪的爸爸,他一身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
“爸爸!”她喊着,回身跑向丑娃。
丑娃本已经昏头涨脑,听到声音,顿时清明。
那是他的女儿,找了一宿儿的宝贝女儿。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几步跑上了桥。
就在他们隔着两步距离时,秋水脚下一滑,狼狈地跌入桥下的洪水。
“秋水!--”
丑娃一把没抓住,随着嘶吼,也跟着跳了下去。
平日流着清凉泉水的小河,雨季时,却是条泄洪沟。
湍急的洪水一浪跟着一浪,清晨又是人睡的正熟,街上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
丑娃抓住了秋水,却怎么也靠不到河岸,就这样被水冲到下游去了。
一早上人们都没发现什么,等想起昨晚雨中寻找秋水的丑娃时。有人已经在镇子外的河边,发现了溺水死亡的父女二人。
街坊邻居帮忙收敛时,发现二人抱得紧紧地分不开。
几个流着泪的妇女就说,别分了,丑娃稀罕这孩子,两人和亲生的一样,一起烧了吧。
又一个秋天来了,老枫树的叶子红的似火,风一吹,洋洋洒洒落在水面,枫桥静美如画。
那年秋天来到世上的女婴就像没来过一样,和她的丑爸从枫桥镇消失了。
只有老枫树还记得,因为它活过千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每当夜晚,它一定会听到那对父女还在桥下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