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经验……可能是由无数条不知钱的性命总结出的。
也可能这世上，还有许多无知的人，他们在无知里死去，还以为是什么鬼神报应。
母亲的目光，全当看不见沉檀似的，喊阿姊：“凝香……来，沿到梯子，慢慢爬下去……”
沉檀不知自己，在母亲心里，已是被打了标签，已是被拒之门外的。
她还站在一旁，不敢乱走，不敢乱动。
她还在等母亲吩咐，等母亲唤她帮忙。
虽然她最后也没等到。
但她也不敢问，不敢多说什么。
自然，这行为落在母亲眼里，又是不同，母亲觉得，这孩子只会偷奸耍滑，问帮忙的时候，总不愿意，但不用她了，她又假模假样在这关心关注，反正就是不去学习，不去看书背书。
各自误会，各自曲解。
大人的意思是，我话虽未说尽，但其中深意你应该自己体会，你话说得表面，但你话外之音，我吃过那么多饭，不可能听不出来。
小孩思维比较直，你叫我吃饭，那便是叫我吃饭，怎么又变成了道歉？你昨日也叫我吃饭，前日也叫我吃饭，今日的吃饭，和昨日前日有什么区别吗？
我说我不愿意，你便要生气，我说我愿意，你又说我委屈，说我假装愿意。
你到底要我如何？
要我真心实意的假装愿意吗？
什么样的演员，能演出你心中儿女？
总不能是我这样的。
沿着长梯往下爬的时候，阿姊到底有没有丝丝害怕，沉檀不清楚。
沉檀只看见阿姊，依旧像往常一样，母亲命令什么，她便听什么。
母亲叫她往下去，她就收敛着眉眼，往下爬去。
整个人进入地面以下后，母亲把手上煤油灯递下去，叫阿姊拿着：“你一个手扶到梯子，一个手拿煤油灯儿，莫急莫怕，脚踩稳当了，再往下头去，底下没得好深，就是漆黑，看不到头，看起来深……”
母亲句句都是叫阿姊别怕。
沉檀听来，却是句句害怕和担忧。
那时的阿姊也就六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梯子在常年累月的攀爬中，坏了不少，又被祖父他们拿木片木板木头，在梯子原本的架构上增添，用钉子订上。
瞧着似乎更加壮实，实则很不牢固。
阿姊那样轻的体型，走在上头，一直摇晃。
还不住地发出‘咯吱’响声。
沉檀想开口下去同阿姊一道，但沉檀也畏惧，自己那样胖，会不会直接把梯子踩踏，二人就被留在那坑洞里，再也出不来呢？
“去告（此处应是窖，乡下人不识字，喜欢往半边念，小孩子识字范围也没到这，顺着大人方言念）里拿红苕啊！我也来！幺娘，让我下去！”
有人喊出了沉檀的心声。
沉檀回头，堂哥兴高采烈地从门槛外往里跳。
祖父家除去大门外的台阶长，台阶高，里边各个小屋的门槛，也不低。
最高的，要数祭祀天地君亲师的堂屋。
说来好笑，祖父家堂屋正中，并非挂的古人天地君亲师那一套，而是挂上主席画像，但这并不妨碍老李家的封建和愚昧思想。
而外祖父家的堂屋，一直到很后来，都不曾挂上什么画像，却也并不妨碍，外祖父眼光和心境的开阔。
由此可见，眼见不一定为实。
是放心上还是摆出来表明政治正确，都得细细去体会和观察。
其次，是厨房和沉檀父亲这屋的门槛。
关于厨房的门槛，沉檀一直没能想明白。
她不太能理解，厨房这种地方，为什么也要设立一个门槛，叫小孩子进出都极为困难。
尤其天黑时候，总忘记脚下有道门槛，很容易就摔到进屋里，跌落两颗门牙。
最次，是祖父屋和饭厅。
据说，门槛象征着人的脊梁和尊严。
所以它需要高，需要让人在跨过门槛时，低头，抬脚，迈步，谨慎而尊重。
也因此，祖父总不喜欢小孩子踩门槛上玩耍，呵斥他们，说踩门槛是没礼貌，不文明的行为。
可小孩子总是不听。
祖父越是不允许的事情，他们越是爱做。
倒不是刻意为之，实在是因着，孩子本就矮小，喜欢站高一点的地方，同大人平等对话。
门槛这种自然生长在那的增高器，无法忽视。
沉檀和阿妹两人，在和祖母说话，在和母亲说话，在玩闹间，总是不自觉地，就往上站了去。
阿妹年少，又得母亲照护，挨训的，就总是沉檀。
不过也没关系，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只要祖父一出现，站在门槛上的沉檀，便会顺势坐下。
坐倒是不打紧，沉檀发现，祖母总是坐在门槛上吃饭，祖父哪怕瞧见，也不会多说什么。
大抵站在人脊梁上，和坐在人脊梁上，那意味不同。
堂哥面对门槛，也是不爱像大人们想的那样，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但他要比沉檀聪明得多，他也有身高优势。
总是像跨栏一样，高高起跳，越过门槛，再稳稳落地。
既顺了自己心意，也不至于冒犯家中威严的礼仪。
祖父挑不出他的错，便总是说他行事不稳当，担心摔了跟斗。
听出来，总是关切多过教训。
沉檀母亲也是。
见着沉檀堂哥来，不爱笑的脸上，挂起了发自内心愉悦的笑来。
“你走路就好好走嘛，跳啥子，莫打倒了……”母亲笑着说堂哥，又跟祖母道，“小海应该可以，他跟凝香差不多个头……”
是询问的意思。
祖母好说话，点了头，算是应允。
堂哥当然不是真心要帮忙，还是贪玩居多。
当即就叫沉檀母亲扶稳梯子，往下直窜。
“诶诶诶……”这可吓坏沉檀母亲，手本是紧攥长梯，又想去阻拦堂哥，两只手不知道要怎么安排好。
“啊——”沉檀阿姊应是还没下到地窖里去，长梯晃动，把她惊吓得尖叫出声。
沉檀听到阿姊叫声，下意识就往前去，俯首去看地底下，阿姊状况如何。
母亲也是关心自己长女的。
堂哥听到沉檀阿姊叫声，当即晓得自己闯了祸，忙站到一边去，手背在后，低了头，不敢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