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一座小山后面,飘来了不好的气味。
透过延绵的栅栏,秦澍看见各色家畜正在山坡上悠闲地踱步。栅栏上方撑着黑色的围网,约摸有三层楼高。
看着秦澍抬头上望,闻鹤鸣解释道:“那些鸡野惯了,很能飞,得防着。”
鸡为客人提供鸡蛋,不怎么下蛋的鸡和公鸡就会被宰杀,摆上餐桌;羊则为客人提供羊奶,有时也会被烤来吃掉……
“刚把它们放出来,现在外面没有露水了,天快黑的时候它们自己会回来,我们会在食槽里放上精饲料,它们已经养成了习惯。”
“动物其实也有想法?”秦澍对动物并不了解。
“会有的,当然比较简单。”
“盛华中来过这里?”
“是的,他认养了几只鸡,我每周给他寄两次新下的蛋,给他和家人食用,所以他过来看望了这些母鸡。一时兴起,他抓了一只公鸡,作为晚餐的食材。”
“他还能抓到鸡?”秦澍觉得挺有意思。
“你懂的,他和公司的人一起来的。”闻鹤鸣说:“对了,一会儿可以看看录像。”
“还有监控?”秦澍先前就没发现过山庄有监控,闻鹤鸣说不是省钱,而是想让客人彻底放松。
“养殖场因为是原生态的,所以很受欢迎,我们因势利导,开展了更人性化的服务,其中一项是认养母鸡,客人认养的鸡下的蛋都归客人,为了保证真实性,就装了监控录像。有的客人要看到自己的鸡下蛋和封装,看到它们好好地呆在自己的窝里,会员都是些有钱人,视频通过网络远程传输。”
进了养殖场,秦澍看到了漂亮的鸡舍,如同缩小版的别墅。几只尚未走远的母鸡在草丛中寻觅,或许想啄住出来晒太阳的虫子。
到了中心控制室,果然看到了盛华中“聊发少年狂”的一幕。
竹林间的空地上,一只芦花公鸡趾高气扬地在中央绕步巡视。一群母鸡从林中窜出,为首的喙间夹着一只竹蜂!那是美味啊,十分滋补,爱妻让给我,吃了才有力气干大活!芦花公鸡边寻思边飞扑过去……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墙,它被撞到地上,抬头看到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它在笑,和以往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不一样。芦花公鸡不解的瞬间,大人物弯下了腰,他的动着有些缓,或许很久不做。当他伸出双臂时,它奋力向下一钻,躲过了伸来的魔爪。
随着一声鸣叫,众母鸡立时“咯咯”地奔走飞窜,场面一片混乱。
芦花公鸡顺势转了半圈,回头看向袭击者,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得罪的大人物,早上没偷懒,每天按时报卯,对母鸡们的“活”也没懈怠,厄运怎么就降临了?那些被捉走的前任再也没回来,自已顺顺当当地上了位,拥获了众多娘们,就像生活在梦里,怎么就要完了么?别辜负了这些可心的娘们。
周围的人们开始吆喝,带着莫名的兴奋,就像传销的场合,洗脑后发出了与神经无关的快感。
它不论跑到哪里,总有人抬脚向它踢来,挡住他的去路。当它试图飞起来时,那些家伙便跳起挥手打向自己。它这才发现自己远没有当初飞得高了,妻妾们消耗了自己的身体。
人们夸张地舞动着四肢,嘴快速开合,吐出带着有重量的咒语。
很快,它的“妻妾”们逃出了包围圈,整个场地中间只剩自己和大人物。
大人物并不着急,似乎只是在同它做游戏。相反,那些站在四周的人个个面目狰狞,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奇怪的是,他们都不伸手捉自己,而是用脚狠狠地踢自己。
公鸡渐渐觉得大人物并无恶意,在场地中央更安全,不会被外面那些凶残的家伙踢到。
大人物不紧不慢地走着,风度逸然,不时向拥趸们颌首致意,用眼神同他们交流,不用看也能跟在目标的后面。芦花公鸡终于跑不动了,趴在了地上。
大人物来到它有身后,摊了摊手,脸上的微笑带着勉为其难的意味,慢慢躬下身,温和地将它抱起来。公鸡发出低微的“喔喔”声,变得像它的妻妾一样柔顺,大人物亲了亲它的大红鸡冠,眼里露出慈祥的目光。
“你说什么,放你下来?”大人物环视四周,貌似遇到了无从抉断的难题。
“我们喜欢你!”“跟我走吧,曙光就在前方,照亮了餐桌,还有闪闪的汤勺……”“活在我心中,那才是永恒的地方!”
有人唱,有人朗颂,接着响起一片掌声。
秦澍觉得盛华中完全和电视中的不一样,威严果断,一言九鼎,眼下却和气异常,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盛总这把年纪还能捉住鸡,真不容易!”闻鹤鸣在一旁说。
“看上去他并不累。”
“对年轻人来说也许是,不过对老人来说还是有挑战性的,特别是坐了几小时车后。”
这家伙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盛华中的死是过度劳累所致?
秦澍觉得他的动作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盛华轩踢狗!他们的运动能力都不错,不过好像又都有顾忌。弟弟怕鞋被狗弄脏,也许还怕被咬;哥哥则担心被气势旺盛的公鸡啄、被利爪抓伤。某些内在的东西,两兄弟太相似。
最终他们都达到了目的。
出了养殖场,秦澍决定还是去值班室看看,毕竟出了警就得写报告,时间必须有根据。
走到主道路时,一辆堆满结实口袋的推车迎面而来,那车好像自己在向前。癞皮狗花脸居然跟在车旁,两眼注视着车后,似在给推车人鼓劲。
车过身边时,花白的乱发从口袋后冒出来,接着露出了黝黑的脸,推国人脖子上的筋绷得老高,整张脸都憋得变了形,好像把两颗下牙都顶了出来,竟和花脸有些相似。
秦澍忍不住上前想帮他一把。
“老陈力气大着!”闻鹤鸣伸手拉住秦澍:“这是给养殖场送的精饲料,都是上好的玉米、高粱。”
秦澍明白,真要援手,无疑就暴露了自己心软的弱点。远远地,人们会说,那是个“好人”。相向而行,争过小桥时,对方就会当仁不让。除了国家授予的称号,社会给“好人”的潜台词就是挤兑的对像。
也许老陈只是做做样子,真要出手了,要么是智商情商都欠,要么就是更假,总之散出了信息,给自己增加了外来的应力。
待推车就要从身边过去时,他对推车的说:“老陈,把你的狗看好,老往汤池里跳,客人很生气!”
看着闻鹤鸣盛气凌人,花脸慌忙退到推车人的身后。
主弱狗衰!秦澍心里暗说。
细细看去,老陈是个驼背,佝偻着腰,身形站直了估摸也就五尺,脸上布满皱纹,浅短的头发,龅出的两颗下牙让一张吹火嘴怎么也闭不拢,眼白发黄,像是被烟薰了。听见闻鹤鸣问话,头埋得更低了,“平时都是拴起的,只有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放了,让它去食堂找点吃的。”
“我晓得,食堂的李阿姨、万阿姨都人得到它,给它吃得多,它跑到外面就拉,拉完还溜到汤池头泡起,比我们都过得潇洒!”
秦澍心想,饱暖思淫欲之说果然不错,连狗吃饱了也讲究起来。
“平时都是吃了转一圈就回来,鬼才搞得清这次咋个进了汤池!”声音带着无奈。
“对了,还有客人说,半夜三更听到狗叫,吵醒了就睡不着,又是个啥子情况?”
“晚上我都把它关到养殖场里面,平时是没叫。有它在,黄皮子都不敢来。昨晚我也听到了,跑过去看,也没得黄皮子来过的痕迹,可能就是听到狗叫只在外面转了一圈。”老陈说。
“这位是市局的秦警官,你送完饲料回来把昨天华腾来的时间找出来,再把看到的情况汇报一下。”
“你先忙,我晚点过来看你。”秦澍明白老陈就是门卫室露出半截脑壳那位。
“闻总,你这生意做得活啊!”秦澍没想到度假村还能这么玩。
“我们都是跟到顾客的心意走,发掘荒山野岭的特色,满足社会需求。”闻鹤鸣接着说:“你不要看老陈躬起个背,他还供着两个女儿上大学,靠的就是卖茶叶、卖烟叶、卖蜂蜜。”
“这年头还有人抽叶子烟?”秦澍有点好奇?
“再怎么说也是真的。上个月我去城里表哥家,他负责那片有家商场撤柜,恰好又赶上饭点,就跟着一起去,事完就入席。到现场一看,感觉受教了。人早走了,其他货都搬空了,只有烟柜里还留着很多条中华、红塔山、黄鹤楼!你说还有什么烟能抽?”闻鹤鸣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说华腾那几位,去年来过后一直向老陈买各种山货。”
“你是说他们不是第一次来?”
“他们经常来,每周都有人来搞培训。盛总那群倒是一年两次,春天和秋天。”
两人边走边说,又回到了两幢楼旁。
温泉汤池是露天的,一间卧室的大小,心情轻柔的蚕豆形。遐心间那边,空荡荡的汤池里有个女人对着池壁和池底喷洒了消毒水,接着拿着长杆刷子边刷边冲洗。花脸那种癞皮狗泡过的池子,想想都反胃。
那女人头戴竹斗笠,瘦削的脸被两边兰花头巾掩着,更显白析小巧。绣花肚兜像是短了一截,露出了肚脐。黑色的灯笼裤有些肥大,裤脚却是扎在米色的雨鞋里,让蛮腰越发纤细。
看着秦澍感兴趣,闻鹤鸣便介绍道:“林二妹,这两幢房子、花园的卫生都归她打理。”
“林小姐怎么称呼?”秦澍写报告是要用正名的,不能像是在喊邻居。
“林云足,不用太生分,叫林姐就行,我应该比你岁数大。”林云足落落大方。
“清洗池子还挺费事的。”秦澍随口说。
“也没啥,主要是昨天客人来时刚清洗了,那死狗就来了,气死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吃晚饭那阵。”
“那狗不是很麻烦?”
“难得出这种事,一年就几次,偏偏大客户来了就遇到了,本来还说趁这个时间去采点春茶,走的时候让他们带上。”林云足有些惋惜,看来她也需要给孩子挣些补贴。
“花脸平时不常来?”
“那死狗倒是四处转悠,就是不敢过来,它害怕将军。”
“将军?”
“就是那只大花猫,这里是将军的地盘,来了就挨爪子!”
“将军那么凶?”
“还不是有闻总给它撑腰!”
“将军本来就凶,它是家猫和山上豹猫的后代,野性足,领地意识强。没这么个角色也不行,否则房子里的家具都要被山老鼠啃烂。”闻鹤鸣辩解到。
“你的意思是说将军昨天溜号了?”秦澍很有兴趣。
“在是在,就是被客人当成了宠物,抱着逛去了。”
“它那么凶,也有乖的时候?”
“那个色猫,就喜欢漂亮女人。去年谢小姐走的时候它就舍不得,一直跟到上车,看到车走了才回来!”林云足说:“这次看到谢小姐,一下就纵到她怀里,还舔了别人一脸口水!”
“将军不是渣男,还是多有情谊的。”闻鹤鸣没忘帮猫说话。
看来盛华中没能泡上温泉,算是小小的遗憾?如果他是正常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