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那些人,难道是前些日子是被陈革离给吓怕了。薛长清挥剑破风,陈革离身立军前,他们倒是万马齐喑,一点响动都没有。”洛彦旿站在帅台上,身向西留意着其余三国军中发生的事情。
“比起薛侯和陈将军,卫国挂帅者要逊色不少,不论是实力还是作为主将的风骨资质,”立于洛彦旿身侧的灰衫师爷附和道,“那日因刺杀一事同他会面时,凭我多年识人的经验一眼便得知,虽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但被派来做这些事,到底还是有些德薄能鲜。”
洛彦旿没有回话,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又变为了轻蔑,他转过身,面向西北方,不再去关注卫军。
如卫国主将这样的人,身为天门候的他见的实在太多太多。
“若没有那个能力,就别想着去高攀,攀得越高,掉下来就越是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有些人自以为能进入一局棋路更为广阔的棋局,却不知自己本就是作为一枚弃子被投入局中……韩独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韩少爷已经离城,现在应该在归庆途中,他又送来一封书信,信中他依然坚持之前所说之事,”老者的眼中多了一份犹豫,“侯爷您仍在意这件事?”
“虽然很不想相信那种毛头小子的话,但现在也只能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韩独明虽然在孛临数次折翼,但到底还是韩侯最得意最看重的儿子。朝廷的那几日变动,让他的话也还算是有了分量,何况即使真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们也不会损失一兵一卒……既然鬼巷的强者,不知他可否愿在此战现身。”
洛彦旿眯起双眼,目光变得如利剑般凌厉。
他之所以对韩独明的话选择信大于疑,最为重要的一点还是他现在率领着这只拥有五万精锐的军队。它们不可能会为一件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而露出獠牙。
……
韩独明正坐在归国的马车上,他扯开帘子,望向还有一个大致模糊轮廓的孛临城,脸色愈发寒冷。
“少爷。”骑马的老仆立刻拉住疆绳下马来到韩独明车下。
“没什么事,给洛侯的信送出了吧?”
老仆恭敬道:“在我们离城之时便已命人送出,现在想必洛侯早已看过信了。少爷是担心侯爷不愿相信少爷的判断?”
韩独明摇了摇头,冷冷道:“洛侯行事比父亲还要谨惧和顾全大局,他不会,也不敢冒这个险。只是一想到自己不得不败退,便觉得有难忍之意自脊背而上啊……孛临不愧孛临,这次,我领教了。”
他收手放下了帘子,端起身前放置已久的酒盏。里面的酒早已变得冰冷,也没了刚倒上时的醇香。但韩独明却仰头将其一饮而尽。这感觉就像是喝进了满嘴冰渣,还带着些许涩意。
“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人都齐了,身为主人,他也应该露面了……”
齐天弈看看北山的轮廓因为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而一点点地变模糊,便转而向任何一处他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去寻找那个身影。
不止是他,城墙上的多数人都开始议论他们那位神秘的的城主为何现在还不出现。
这足以波及孛临的震动显然是人为产生的,这意味着九黎已经迫不及待要开战了。
在越来越响的议论声中,整片城墙同远处的北山一样,遽然开始剧烈地震晃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正中间的那处无人站立的城台竟如同一件机关器一样,一块块巨石中传出金铁相撞、机栓相扣的声音。
在几息过后,原本是城台的位置上多了一座盘旋而上的高塔,塔身上隔不远的位置便站有一人,他们皆穿黑色官服,撑着黑色牛皮伞,昂首而立,周身的所散发出的真气无一人是弱于五莲。
加起来是一共二十四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临天司的中坚力量,二十四巡判。
齐天弈看着立于眼前的这座高塔,注意到除去最上端,共有三十六个位置,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手心沁出汗液。
很明显,在梁洵的设想中,巡判应有三十六人,现在显然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设满。
这么看来,这上面似乎有自己的一个位置?齐天弈心中自嘲道。
毕竟那块玉牌,他算是已经收下了。
“你小子是不是认为三十六名巡判还未找齐?”
齐天弈侧脸看向老毒蛇,面露疑惑之色。
老毒蛇轻笑一声:“梁洵托人交给你的那块玉牌,已经是三十六块中的最后一块。并非只有穿着临天司官服行于孛临黑夜中的才叫作巡判,三十六人,现在已是一人也不缺。”
齐天弈的脑子转得很快,仅是思付了片刻后便脱而出道:“你也是?还有李瞎子他们?”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下了头,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锋芒。
若说立于塔上的二十四名巡判在平日已经足以让人感到心悸,但众人心中都清楚,今日这出戏,他们只是一个陪衬而已。
那个宴请八方来客的主人,出现了。
古人有言,高处不胜寒,但如今立于塔顶俯望芸芸众生之人,却站得挺拔,站得孤傲,仿佛他本就是擎起这一方天地,亘古不变的立柱,雨淋之不倒,风摧之难损分毫。
和那些巡判不同,他身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同刚刚落入凡尘的仙人,还未散尽仙气。梁洵双手负于身后,塔顶的狂风吹散了他耳旁的鬓发,扬起他白衣的衣袂。但他却始终如一座山一般,屹立不动。
陈革离转身看向梁洵,心中已是波澜起伏。他当然清楚,梁洵平时最喜黑色,那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低调、不张扬的人。
而这身白衣显然是为她而穿。
“今日的你,已无须向任何人隐藏心中的狂放。梁洵,既然要做,那便让今世以及后世的所有人都能牢牢铭记这一战……”
同样心中难以平静的还有此时身在炎国阵中的欧阳曦,少女的心脏几乎似要从胸膛跳出,整个人几乎是停止了思考。
那个为自己指路,凭孤注一掷在棋局败上胜过齐天弈的人,竟然就是这座孛临城的城主?
欧阳曦看着那个睥睨天下之人,只觉得齐天弈一直都未回答自己的一些疑问,在此刻都毛塞顿开。
城里城外,每一双眼睛都投向了梁洵,城外人震撼,城内人更是震撼。因为就算是普通人,都对他们的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城主感到面熟。梁洵在平日里几乎把每一条街巷都走了个遍。
若你还在,能看到今日之我,那该多好……
梁洵的眼中闪过一分怀恋,一分迷茫,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狂傲与自信。就在此刻,风停了。
天边的流云僵于空中不再移动,那轮红日似乎也为此感到恐惧,躲入云彩之中。一切嘈杂和喧哗仿佛都已经被带入另一个世界,北山的轮廓不再模糊不清,大地好像因为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安静下来,群鸟归于山林,走兽俯地,四国将士皆敛声屏息。
“诸位,鄙人乃此边境孤城之城主,梁洵。”
出口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被一股雄浑的真气所托,传至所有人的耳中时,一些人已经没法再保持镇定。真气里的修为不可能作假。
洛彦旿的身体开始不可遏制地产生轻微颤动,嘴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一个音,他身旁的灰衫师爷亦是同样的反应。
他也是这个境界的人,同样是七莲上境圆满,若说他的修为是只存在一些看不见的残缺,无限接近于全圆之月,那现在的梁洵便是真正达到了那个无缺圆月的状态。
这是一轮无疵可求、能照亮夜空的圆月。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触手可入八莲遮天境。
“为何你能如此之快……”洛彦旿知道梁洵的底细。十年前,他应和陈革离一样为六莲上境圆满。如今的陈革离才刚入上境,速度依旧让世间圣徒惊叹。
他还是炼体命灵……洛彦旿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塔顶的梁洵自然不会在乎底下之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在短暂的停顿后,他便再次开口。
“今日在此,先向应邀而来的四国贵客言谢。但鄙人的真正目的,并非是请诸位共抗九黎。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已入座的来客,因此吾在此立言……”
立于塔顶之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底下虽无喧哗之声,但一时之间无人不是瞪大双眼,张口作惊。
而真正知道,或已猜到者,已经深吸一气静待梁洵即将出口之言。他们有的眼中已充斥着狂热之情,有的却心如死灰。
梁洵嘴角轻扬,一团真气自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腾而去,与之一同而去的还有他那惊世骇俗的狂语。
“主未动,岂有让客亲身临敌之理。吾未倒,岂有令九黎入北疆半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