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清坐在院子里头,眼睁睁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空气带着一些湿润,依照她的经验,晚上只怕要落一场大雨。
锅灶里头饭食已热,可是外头,却依旧没有两人的踪迹。
她不由有些担心,但一想到平安和王汉在,烛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便安下心来。
可是,平安他们回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裴淑清不死心地向外头望了几眼,发现并没有烛生的影子。
这下,连带着互相以为烛生早早回家的两人也开始紧张起来。
“别担心,你先吃饭,我再去周围找找。”
“大姐大,你身子要紧,先吃饭,我和平安一起去。”
两人来不及顾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就着雨水抹了把脸,拍了拍裴淑清的肩膀,面色坚毅,生怕她一时冲动反而坏事。
“有我们在,你放心。”
裴淑清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清浅而坚定的笑:“你们自己小心,记得穿上蓑衣,带上火折。”
“我在家等你们回来,若是烛生回来,我便放出通讯烟火......雨天路滑,千万小心。”
平安与王汉同时点头,不顾越下越大的雨,再次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大雨越来越大,烛生拉着绵绵,躲在浅浅的洞穴之中,两人紧紧挨着,像两只失去依仗的雏鸟,在这场铺天盖地的风雨中,尝尽冷暖。
绝望是绵绵的,身为局外人的烛生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她的身体在不断颤抖,仿佛陷入了一场恶梦之中。
绵绵的故事十分平凡,带着寻常百姓的凄苦与不甘,但无奈,她的力量太过渺茫,根本无力为自己那些不甘与怨恨,搏出另一种可能来。
大雨冲将上头那些泥石冲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隐隐约约,仿佛听到了虎啸的声音!
“是......是大虫!”
绵绵从小长在山中,对周围的一切变化比烛生更加敏感,不由心底飞起一阵战栗,下意识将身子埋进烛生的怀里,头发早已在疾跑之中散落下来,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心中便能安稳少许。
烛生抬起头,努力睁开眼睛,隐隐约约,从不远处,幽幽地,冒出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伴随着雨,它在步步逼近!
烛生从来没有见过活的老虎,在家的时候,家中管教森严,对于猛兽之类的了解,也不过是拘于书上,单薄的文字配上一副图,然后被他用手指草草翻过。
第一次见,原来,它被称为百兽之王,确有道理。
那是一只成年的黄皮黑条纹的虎,烛生不确定它这个块头在老虎里头算不算大,但光看那一口利齿,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老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瓢泼大雨似乎并不能影响它的动作,它这般体形,看着笨拙,但却依旧能够轻易地将两人撕成碎片!
“烛生,你逃吧。”
绵绵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绝望。
“那老虎吃了人,便不会在意逃了的那个,你......不必管我,这是我的命,我认!”
烛生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绵绵,听着她那绝望的低语,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驳。
她的背影瘦削,背对着自己,如同一只在逐水漂流的浮萍,任由命运的手拨弄着她的来去。
不、不该如此,好不容易走这世上一遭,人命不该如此轻贱!
更何况,自己是个男儿,怎么能躲在女人身后,让她来保护自己!
烛生心中升起的,是一种对于命运的抗争与不甘,用力扯了根一掌粗的荆棘握在手心,无视手中被刺出的细密伤口,义无反顾地将绵绵挡在身后!
“不行,绵绵,我不认这命,也不许你认!”
少年用自己瘦削的后背对着她,声音无比坚定,仿佛失去的勇气都在那一刻被捡了回来!
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孩子,而是一个可以保护他人的男子汉!
“走,我带你出去,我大哥是个英雄,他不会坐视不理。”
绵绵,我要你活着,堂堂正正的活着!
烛生心中暗自说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举着手中的荆棘,对着虎头直接劈了过去!
平安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又没什么天赋,想将一块朽木在极短的时间里头雕成一块好木,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只挑了最粗浅的功夫来教他。
在教之前,平安看着有些孱弱的烛生,迟迟不语,从最简单的动作开始,只有短暂的七招。
劈、打、挑、点、绊、困、捣。
这是一套棍法,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但却凝结着一个闯荡江湖之人最实用的经验与技巧。
“知道为什么教你这些吗?”
平安指着烛生,轻轻一笑,因为武器总是会丢的,如何就地取材,便成了保命的关键。
烛生深吸一口气,手中的荆棘被他挥舞如龙,专照着老虎的弱点打。
平安告诉过自己,其实,无论对方是人还是猛兽,脆弱的地方大多是一致的,脖子、肚皮、关节,眼睛等,而如些避开对方的强项,也是制胜的关键,就比如眼前这只老虎,良生不与它比奔跑跳跃,避开它的利齿、躲开它的爪子,只往弱处攻击。
一招虚、一招实,虚实之间,再挑出一招致命的,直到对方彻底倒下!
这七招被烛生牢牢记在心头,时刻都不敢忘记,树枝上带着尖刺,取个巧劲,先废了老虎一对眼珠!
看着溅到面上的血 烛生知道,平安教给自己的招式正在生效,但,他却丝毫不敢松懈,树枝一收,整个人以轻巧的姿势,滚到了老虎身后。
骤然被废了眼睛,老虎吃痛之下,开始发起狂来,有力的尾巴不断甩着,凭借着敏锐的感觉,猛虎突然跳了起来,回过身子,对着烛生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仓皇之下,烛生手腕上便多了一道抓痕,手一松,那荆棘便被老虎一口咬碎,碎片飞到脸上,腿上骤然一痛,竟被它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血腥味道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味蕾,绵绵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急忙抓了一块石头用力冲老虎身上掷去!
但老虎似乎并不对身后偷袭者感到兴趣,它的目标始终只有烛生一人!
烛生几乎是拼尽全力,用头使劲顶住老虎的下巴,一双手死死揪住老虎的脖子,瘦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它的胸膛,带着血的腿绕过它的前肢,死死勾住,绝不让它有机会伤到自己。
这招“灵猴抱月”是平安闲来无事,当玩一样教导给他的,目的主要便是为了训练他四肢的力量,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烛生的手臂死死扣住老虎的脖子,随着老虎的挣扎,越扣越紧,事到如今,他并不指望能出现一个奇迹,只希望能为绵绵逃跑争取一些时间!
绵绵心急如焚,她的身上没有什么可有用来防身的尖锐之物,第一次,绵绵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但她也绝非那些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咬了咬牙,不顾自己的危险,绕到了后头,双手用力一扯,死死地拽住了老虎的尾巴。
老虎骤然叫痛,低吼一声,甩下烛生,转身便向绵绵扑来!
绵绵灵活得如同泥鳅一般,老虎瞎了眼睛,又扑不到猎物,顿时更加暴躁,凭借着敏锐的感觉,再次找准了她所站着的地方,猛地扑了过来!
绵绵的速度也不慢,身子轻盈一转,整个人逃过了它那猛然一扑!
老虎没抓到人,性子更加暴躁,烛生身上一松,滚到了旁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
必需想法子,杀死它才可以。
烛生抬头看了看周围,上头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引起了他的注意,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绵绵与老虎周旋着,她常年长在山中,虽不会武艺,但无论是听力还是目力,远在常人之上,余光一扫,见良生往上头爬去,也没多想,反而心下有些欢喜,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选择逃跑,也是人之常情。
但令她没有想到,烛生爬到了上头,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绵绵读懂了他的意思,下意识,便将老虎,往那处巨石下引去。
老虎被伤了双目,迟迟抓不到猎物,早已失去了平常的判断,轻而易举,便上了他们的当。
看着时机差不多,烛生狠命一推,伴随着老虎的惨叫,巨石滚落,正正将它压在石头之下。
老虎半个身子被压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出来,绵绵知道此处不宜久留,急忙爬了上来,也不容良生拒绝,背着他便要往上摸去。
“绵绵,你、你将我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烛生被她背在背上,有些结结巴巴,但绵绵的力气比自己想像的,要大得多,不管他如何抗议,都不愿意将他放下。
然而,回应烛生的,是绵绵简短而又坚定的拒绝!
“闭嘴,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