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畿道,蓝田县,苏家村。
村东头,一群羊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悠哉悠哉的吃着治平十三年的最后一茬新鲜的草,浑然不担心接下来长达数个月的食物问题。而它们的饲养者,一个十六岁左右的清秀少年却不得不甩开膀子,拿着镰刀奋力的收割着那些肥美的青草。
少年名叫赵大河,很乡下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当年他的母亲生下他时,是在北边的那条大河边上,于是他的父亲就给他起名赵大河。
赵大河的父亲叫赵岩,是个老府兵。当年赵岩在北方和突厥打了半辈子的仗,后来突厥称臣了,战争就结束了,三十多岁的赵岩娶了妻,回到家,凭借军功,被朝廷授了田地。不过赵岩的运气不太好,田地被分到了远离家乡的蓝田县苏家村。
赵大河就是赵岩在南下蓝田渡黄河时出生的,所以没有文化的老府兵和同样没有文化的农妇给他起了个大河的名字。
赵大河三岁那年,他的母亲因为在田里干农活时淋了雨,受了风寒没有治好而去世了。留下了赵岩和他父子二人。赵岩打了半辈子的仗,对于种地却是不太精通。后来赵岩凭借着在北方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将自家的田地给荒掉,养上了一些羊。
关中人喜羊肉,所以他们的羊不愁卖。凭借着这些羊,父子二人过上了温饱但不富裕的生活。
去年,赵岩去世了,因为年轻时受了太多的伤,年龄大了身体就垮了。在床上熬了两年后,终于撑不下去了。
赵大河在奋力的割草,手中的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仿佛他不是在割草,而是在战场上拼杀;仿佛他手中挥舞的不是镰刀,而是收割敌人生命的横刀。
赵大河的心情不是很好,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他现在十六岁了,到了娶妻的年龄。赵岩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赶紧娶个妻子,生个孩子,给他们老赵家传下香火。
割了一会儿草,赵大河把割下来的归拢到一起,用绳子扎上,准备一会儿背回家。收拾好了草,他放下镰刀,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羊群。
他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想事情。他在想苏家小娘。想到上次分别,那个一身翠衣的娇俏少女眉眼弯弯,笑语晏晏的挥手的姑娘,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温馨。
苏家小娘今年就十五岁了,女大当嫁,忽然就到了要嫁人的年龄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感叹。仿佛那年拿个棍子追着全村小孩子们跑的小姑娘,还是昨天。
他喜欢苏小娘子,他想娶苏小娘子为妻,但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给她安稳幸福的能力。“阿爸或许是对的,我和她,终究不是一路的人吧,”他想。
蓝田县到苏家庄村的路上,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骏马,在答答的跑着。马背上,是一个穿着翠衣,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的小娘。小娘子五官端正,英气勃勃。眼眸如星,姣姣生辉。
小娘的名字叫苏婉兮,是蓝田县富户苏家的小娘。苏小娘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名叫苏荃,苏家村人。苏荃年轻时屡试不中,临近三十,家徒四壁的他看着受苦的妻儿,变得浑浑噩噩,苟且度日。
那一年,苏小娘子的母亲生育她时难产,听着妻子凄厉的呼声,和衣不蔽体的儿女们的哭喊,苏荃心如刀绞。苏小娘子安全出生了,苏小娘的母亲却大出血,昏迷不醒。
危机时刻,赵岩伸出了援手,将自己当兵多年的积蓄借给了苏荃,让他请郎中,买药为妻子治病。
苏荃的妻子在郎中全力救治下,活了过来。在妻子醒来的那天,苏荃像发了疯一样,把自己的四书五经,手抄笔记全部扔到了院子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苏荃开始了他的经商生涯,在跌跌撞撞中,逐渐壮大,成为了远近有名的富商。后来,苏荃在县城买了住宅,全家搬进了城里。
搬去城里的这几年,苏小娘每隔几天就要回苏家村一趟。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去见她心上住着的那个小郎君了。
苏小娘骑在马上,细细的数着曾经。
她骑着马进入了村子,一路上,看到的村民们都亲切的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着一一回应。她把马送进了村里苏家的老宅子里,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去了村子东边,赵家的田地。
“赵郎君,想我了没?”俏皮的话从苏小娘的嘴里传出来,飘进了赵小郎的耳中。赵小郎猛地一激灵,抬起头,就看到翠衣的小娘子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弯弯的眼角中流淌出的笑意明媚了一个秋天,明媚了整个世界。
“大河哥哥,想什么呢?想的那么认真?”苏婉兮在他旁边坐下,问。
看着苏小娘可爱的面目,赵小郎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和苏小娘就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非她不娶”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娶她”
蓝田县城,苏宅。
头发花白的苏荃和妻子柳氏依偎在池塘边的凉亭下,静静的看着池塘里的游鱼,细数着各自的半辈子。
“婉儿又去苏家村了。”柳氏突然岔开了话题。“她以为我们不知道。”
“哈哈,傻丫头嘛。”苏荃开怀一笑,没有丝毫担心。
“你怎么看呢?”柳氏说:“我看大河那郎君挺不错的,是我们婉儿的良配。”
“儿孙自有儿孙福,婉儿一心认定了大河,咱们要是棒打鸳鸯,这丫头能闹翻天。”苏荃捋了捋胡子,不无痛心的说。
“你呀”柳氏无奈道。“醋劲真大。”
“哈哈”
秋日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肩头,两个花白的脑袋紧紧在一起。我活了一生,什么功名利禄,金银浮财,都比不上和你一起,担儿忧女,含义弄。
蓝田县衙
县尊正和蓝田县军府都尉刘禾陪着一黑衣玄甲青年谈话。
黑衣军士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汤一饮而尽,擎起袖口,抹了一下嘴角。说道:“兵部令,命关中各县军府,十日内长安城北大营集结完毕,延期者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摞绢帛,从中挑出一张写有蓝田军府字样的递给蓝田县尊与刘禾。
刘禾二人拿起文书,比对印鉴后,互相点了点头。
刘禾拱手:“敢问军使,缘何兴兵?大周已承平二十载,此次起军,不知所为何事?”
蓝田崔县尊亦拱手道:“还请军使解惑。”
黑衣军士起身:“突厥可汗统一了东西突厥,征服了大小部族,旬日前突然兴兵,陇右河东两道仓促应战,大败,十数州沉沦,直逼关中,形势危机,还望刘都尉与崔县尊,修具甲兵,速速集结。”
言罢,军士抱拳躬身:“时不我待。还有多县未曾通知,在下先行分别。”
看着军士匆忙离去的身影,崔刘二人不由相视苦笑。
“县尊,还望发下告示,晓喻全县,府兵三日内集结,各备兵甲,违令者斩。”
天色渐晚,大日西垂,只是今天的希望格外的鲜红,西天如血。
苏家村
赵大河将割好的青草,搬运至家中院内,苏婉兮牵着头羊,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羊儿,一同来到赵家。
赵郎君和苏娘子一同将羊儿们赶进羊圈,把院里的草料整理妥当。两人默默无言,心与眼神,却已交流万语千言。
苏小娘要回县城了。虽然苏婉兮早已知道父亲的态度,并不阻止两人,但越是如此,自己才越没有理由留在苏家村过夜。
赵大河到村头相送。苏小娘牵着马,站在路边,说:“赵哥”。话语里温柔无限,含情脉脉。
赵大河不想挣扎了,他知道。他不想后悔。他鼓起勇气,上前,在苏婉兮满怀期待的眼神里,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等我”他说。
苏婉兮翻身上马,脸红红的,眼角却有满心欢喜在静静的流淌。终于有了明确的答复她很开心。
白色的骏马驮着青衣的少女,慢慢的走。大青石上站着的少年,静静的望。身后如血的天际里,一颗长庚星,默默的亮。
青衣的少女虽然走的很慢,却还是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骑着一匹马,飞奔而来的县衙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