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康死去，和牧原的人一起死去。
虚空中，阵法中的黑雾越来越粘稠，它几乎化为人形，是类似于胚胎一样的存在，而这一刻，就是混珠手札中记载的吞噬时机，只要第二君将这团黑雾吸收，那他将成为新的王！
这团黑雾就是王领域里的绝煜，是漆黑而冰冷的黑色监狱，是人类不可承载的重量。
第二君双眼忽然变得猩红，他和其他五大君不一样，他欺骗了他们，并留了一手。
顷刻间，其他五之君王身后缓缓地睁开了猩红之眼，在幻视的囚禁下，他们无法动弹。
六角星阵芒消散，这里正在和几百年前一样，出现了这个瞬间。
几百年前，他一个人主持了献祭的阵法，可最后却因阵法不够牢固而被秋三子逃走，并带走了他一手培养的血脉，所以他这次集结了六大君的力量，并同时施展阵法，就凭现在的秋康是无法突破的，于是，他终于走向了这最终一步——吞噬！
第二君的身体开始膨胀，他幻化为擎天巨龙，魅惑的幽红之瞳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他如赤晶的鳞甲上泛着光。其他五大君被他暂时控制住，虽然控制时间短暂，可用于吞噬这个刚出现的雏形却完全足够了。
遽尔，第二君煽动巨大双翼，朝胚胎猛地一吸，准备将黑雾全部吸入身体中。
霎时间，狂风席卷，尘埃与杂物飞腾漫天。
第二君瞪着猩红的双眼，他感受不到雾气的移动，仿佛那些雾气并不是真正存在于世界的物质，而是虚无的元气，他不肯罢休，直接朝胚胎飞去，尝试用口将那雾气吞入腹中。
然而，雾气却它的身躯一穿而过，他感受不到任何实体的存在。
忽然，雾气移动了，移动的方向并不是朝第二君，而是朝向地面已经死去的秋康。
刹那间，秋康被浑厚的胚胎包裹，雾气中的人影也和他的身影重合，他曾经被剥夺的一切都在疯狂生长，有如烈凤涅槃。
第二君愤怒且不甘，他再次疯狂地冲下，准备连带着秋康的尸体一起吞入腹中！
“咚——”圆木敲响古钟的低沉回响在天地间游荡。
他被无形的壁障阻挡，秋康的周围有一层奇怪的磁场在保护着他，可他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会放弃？即便是有壁障阻挡，他也要吞噬秋康，成为新的王！
他再次冲去，再次被弹飞，他再冲去，再被弹飞……最终，他退化成人形，口吐鲜血，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恍惚间，他的眼里竟然有金红色的光芒在闪烁，那是王留给他的幻视。
……
就在此时，秋康，悄然醒来。
他睁眼，审视漆黑的四周，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抬头就望见了不远处的王。
王还是一身白衣，静静地坐在王座上。王座由水晶雕刻而成，在散发出晶莹的光芒，漆黑的四周看不见边际，只有漫长的黑夜，秋康别无选择，只能朝着王走去。
王四周的黑暗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明亮，王座的阶梯前跪拜着七之君，他们穿着各色的长衣，代表着各自的罪恶与意义。他们沉默不做声，像是冰冻的雕塑，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恐惧——他们在惧怕王。
水晶王座上摆放着一柄剑，剑有名——轩辕。剑正在散发金色的光芒，它没有图案，只有龙族的铭文雕刻在剑躯。
王握着剑，王座下摆放着剑鞘，那是“阿瓦隆”——理想的故乡，是王铸造的理想乡。他将剑赐给了第一君，而剑鞘则赐给了第六君。
王拥有和自己一样的长相，他的眉心印有红色火焰，水晶的顶端燃起了灿白的火，并在一瞬间点亮了黑暗。
王露出了微笑，他似乎在等待秋康的到来。
秋康走近。跪拜在王最近的身影起身，她走到了王的身旁，她一身金衣，拥有和洛水筠一模一样的外貌。
秋康停在那里，不再走近，他隔着很远的距离问王：“我死了吗？”
他的身旁是第一君混珠，她穿着古风古色的金红缕衣，金色的暗淡花纹散出淡淡的微光，金丝秀刺出龙族的铭文，穿通衣物的线条全是炼金之物。
她的眉心燃烧着火焰，长发捆绑，头戴龙凤炼金簪，唇若鲜丹。
她立在王的身边，却让秋康想起他第一次和水筠在龙狱的见面，那时的她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
“你已经死了。”王回答。
秋康感受不到痛楚和冰冷，也感受不到情绪，他像是被世界剥夺了感官：“我们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见面了吗？王。”
王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你会和我见面？”秋康又问，这四周除开黑暗，就只有王座上的王。
王笑，有些悲伤，这是秋康已经感受不到的情绪：“因为你已经彻底地感受到了绝望，欢迎来到我的领域——绝煜。”
“这里吗？”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明明已经死了。”
王摇头笑：“的确，你死了，可是你的心来到了这里。”
“是吗？”
秋康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剩下判断是非对错的意识，可他明明还有生前的记忆，却并不感觉到愤怒或是意外。
“这样的见面有什么意义？”秋康问。
王答：“秋三子给你的记忆里，这一段是剥夺了的，他曾在这里做出了他的选择。”
“什么选择？”
“选择作为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继续去守护你们。”
“他给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秋康说。
“自然，因为这一段已经被我抹去了。”王说着，却走下了王座。
霎时间，王座下的六大君全部消散，只剩下第一君混珠与王相互陪伴。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虽然你已经在《龙史》里看过很多遍了。”王将秋康拉到王座的附近，而他的面前则出现了一把椅子，这是秋康第一次交换时让给王的椅子。
秋康再次坐上，他望向王。
王忽然露出被人类冠以“悲伤”这一名词的神情：“我为王，应世界规则而生，掌控世间一切黑暗。七大君皆是由我而生，都是我的一部分，可是这样孤独、绝望的存活，让我感受到了寂寞，所以我亲手打造了侏罗纪。”
“我作为王一直存在于顶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用来缓解寂寞与冰冷的工具，工具永远只能是工具，只能暂时缓解我的孤独……我觉得是法则剥夺了我的一切！于是我向法则反抗，想要改变这个错误的世界！”王自嘲一笑，“然后我就迎来了法则的惩罚和龙族的终结。”
“就是你在那场梦中看到的一切，那是我的经历。”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拥有法则的力量，可你感受不到我的绝望和孤独，所以你无法动用我的力量，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
“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你拥有我的DNA，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一条龙，只是藏在你身体里的DNA从未表达，所以我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人。”王又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其实我在那场天灾中，并没有死。”
“那为什么在记载中你死了？”
遽尔，漆黑的四周开始改变，秋康又回到了汝拉山，那场蓝色的雨已经停歇，可陨石雨没有停下，侏罗纪独有的气候里还在散发死亡与悲伤的气息。
天，还在不断审判！
王的身影有如陨石一般落下，他没有死，而是坠落到汝拉山上，所以审判还在继续。
就在此时，一条金色巨龙腾空而起，它盘旋在王的面前，然后幻化成王的模样，重新冲入宇宙黑洞中，被黑洞彻底搅碎，而那条巨龙，就是第一君混珠。
她代替王而死，彻底弥散于天地。
四周的场景消失，再次变得漆黑。
王的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悲伤：“那场审判之中，死的人不是我，是混珠。”
“那你活下来了吗？”
王点头，独坐在宝座之上，混珠已经不在他身旁。
他极度落寞，品味了上万年的孤独：“那场制裁中，我受了重伤，所以我幻化为第一君，然后亲手策划了这一切。”
“混珠其实早就死了，而我也会很快死去。侏罗纪已经覆灭，人类开始出现，所以我试着引导人类，并将轩辕剑传承下去。我在死前写下了《古三坟》这本以新文明铸造的第一本关于漫长龙族历史的书籍。”
“你知道为什么混珠的血脉继承者会不断觉醒第一君的力量吗？”
秋康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曾经想复活混珠，可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人类的确可以继承她的DNA，可是出现的混珠，却永远不可能是混珠了，她们只是拥有了她的身体，却找不到她的魂。”王落寞地坐在王座上，流下了泪。
“混珠永远地死去了。”王哭了，哭得很孤独。
“尝尽绝望与孤独的滋味，却忽然有一股异样的情绪掺杂入你的黑暗里，你会怎么认为那道情绪？”王问他。
秋康思忖：“像一道光？”
王露出了欣慰的笑：“有些像。”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醒血脉吗？”
“绝望？”秋康摇头，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揭开。
“不是因为绝望。你的血脉觉醒点是洛水筠，只有她在你身边你才可以觉醒，不然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龙族的存在，而秋三子之所以能够觉醒血脉，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位已经觉醒的混珠血脉，而那个女人也和混珠长得一样，是继承她DNA的血脉之一。”王孤寂地笑，“审判后，我也会死去，可是我想去追寻那道光，想知道那道光到底是什么？”
王陷入漫长的回忆：“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认为我是第一君，忘记了我原本的身份，直到我死去才弄清楚那道光是什么……”
“是什么？”
“是羁绊，人与人之间连接的羁绊。”
“混珠救我，是因为她爱我，所以她救我。我之所以会感受到光的存在，是因为我从未感受到过这种东西，所以我不断去追逐，不断去与人类接触，因为他们拥有这种东西，也就有了后来的华夏盛世。”
“的确，我在接触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光，可这些光与混珠的光不同。我追逐了很久，都没有追逐到与混珠一模一样的光，所以直到死之前，我还在追逐，可我想不通的是，那些与混珠截然不同的光却和混珠给我的光同样炙热。”王带着沉重与悲伤，“所以我留下了我的DNA，又伪造了复活自己的方法。”
“其实我是真的死了，不过是自愿死在法则中，这也是为什么我还能出现的原因。这个世界，王还存在，只是化作了法则的意识去继续追逐。”
“而你则可以成为我追逐过程中，新任的王——皇。”王凝视秋康。
“当然，你可以成为我，成为我后，你会继续去追逐羁绊，感受更多的羁绊，所以我要一点点地剥夺你原本的羁绊，然后感受我的绝望、感受我的痛苦，再重新感受到光。”王的金红色十字瞳快速旋转，“很像一句话：天道无情却有情。”
“我本无情，却疯狂地去追逐情。”王得出了结论。
尘封在漫长岁月里的记忆在这场对话中缓慢地揭开。
“你父亲之所以没觉醒，不是因为他不够绝望，而是因为她没在他身旁，所以他无法觉醒，你的祖辈也是如此。我作为法则的一部分，不断让秋三子的族人和洛家的血脉相遇，可是他们都没有产生我想要的光。”
“直到你，她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上了她，于是你开始绝望。”王望向秋康，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得太漫长了，“当初秋三子面对我给他的选择时，他选择继续作为人，他选择后，我一直都想不通原因，可是今天他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王流下了泪：“我感受到了另外的光，这比起混珠给予我的光还要强烈，所以我忽然觉得一昧地去追逐这么一道光，似乎有些太过于执着了。我作为法则过多地干扰世界，也只能勉强让你和她相遇，具体你们能不能产生感情，我无法控制。”
“可是我就是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光，亲手策划了一切。”
“我暗自动了手脚，让第六次臣前往了抚仙湖。我临死前，对第二臣施展了永生永世的幻视，所以他会疯狂地妒恨混珠的爱和我的力量，至于其它五臣会醒来，是因为我在他们死后通过法则的力量将他们的记忆和法则保存，并传承下去。”
“然后才有了你的绝望，触及到法则的领域。”
“其实我才是那个最后掌控着一切的人，甚至是你的感情。”王愧疚地问，“秋康？”
“嗯？”
“你恨我吗？”
秋康咬唇，他思考了很久，没有得出答案，忽然间，那些失去的感觉又在一股脑地涌来，秋康不再理智，可他还是在思考，夹杂着这些复杂的情绪。
最终，他得出了答案：“又爱又恨。”
王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爱是因为你让我拥有了你从未拥有过的光，而不是直接让我觉醒成为王，成为和你一样的王。”秋康说着，神情复杂，“恨是因为你为了让我感受到你的绝望，又让我不断失去那些光。”
“所以我又爱又恨。”
“哈哈哈——”王传出开怀的大笑。
王的笑声停下，他认真地看向秋康，给出了选择：“在几百年前，我给了秋三子选择，现在我也给你选择。”
“什么选择？”
王站起身来，让秋康坐上了王座，而自己则坐上了秋康的位置。
“第一个选择，成为我。你继承我的记忆和力量，继续与法则对抗，从根本上去改变这个世界，然后再重新构建新的本质，成为主宰一切的神灵，可是同样，你会和我一样永远的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明。若是你失败，你会迎来终结；若你是成功，构建的地方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新天堂，在那里，没有黑暗，只有无穷无尽的光，同时，我也要被抹去作为王的存在。”
“第二个选择，成为皇。你继承我的力量，去改变现状，然后统治这个世界——作为新的王。但是这样的话，你永远都只拥有力量，再也无法接触到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法则，当然，你可以拥有无限的权利和生命，甚至会和宇宙一起度过这个纪元，不过我喜欢将它称之为轮回，这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想要的东西。”
“第三个选择，你接受一切，彻底死去。王的力量不会出现，我会再去寻找新的人代替你的存在，然后让他再次面临你现在的境况，比如康碑揭，到那时，龙族会重临大地，成为世界的新主宰。即便人类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他们也不敢动用，一是因为他们怕死，二是因为龙族可以在没有空气的情况下存活很久。”
“第四个选择，你依旧保留你作为人的成分，永远停在第二次天启状态，而我也会继续寻找其他人选，我可以暂时借给你力量，去阻止龙族的降临和人类被奴役的状况，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会永远停在这个阶段，成为一个非兽非人的特殊物种。秋三子当初就是这样选择的，不过他后来一切你也看见了。”
“第五个选择，我可以让你回到高考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你应该听说过平行宇宙，就是周宽上课时提出来的理论，在其他平行宇宙里，龙族早已陨灭，只有我们这片宇宙因为法则的错误降下了我，然后我改变了一切，也脱离了其它宇宙的反衬，所以其它宇宙应该是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平静、祥和的生活。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然后替换那个宇宙的普通人代替你死去，改变这个世界的因果，这样一来，你也会过上平凡且普通的生活。”
“第六个选择，我动用法则的力量让时间倒流。你曾经选择的一切，你都可以重新选择，你若是不会爱上洛水筠，你的生命轨迹也会发生改变，可是你依旧会绝望，因为你的身体里承受着诅咒，你的一切都将走向与你父亲相似的结局，这些记忆都会成为一场梦刻在你的脑海里，当然，只存在于你改变选择之前。”
“第七个选择，我复活你珍爱的人，但是他们会失去对你的记忆。你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地活着，当然，我也可以抹去龙族的存在。这一切与你有关，这一切也与你无关，你会忘记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事，再见已是陌路人。”
“呐……你会怎么选？”王审视着秋康。
秋康在思索，像是思考哲学里的人生，他没有给出答案，可嘴却在低声地念：“我是一个自私、胆小、怯懦、害怕的人……”
“所以你要选择第五个吗？”王问。
秋康摇头，他始终没给出答案，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他们的脸和自己的曾经，那些自己爱而恨的点点滴滴，他流出了泪，紧闭了唇。
“能不能同时选择几个？”秋康问。
王笑：“选择像人生，你只能选择一次。”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让你直接成为王或皇吗？”王问秋康。
“为什么？”
王苦涩而孤独地笑：“因为那些光与这些暗。”
“你想走进光明中沐浴在光明的道路里？还是走在黑暗中不断替那些迷惘的人探那些没人走过的路？”
秋康沉默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在他漫长的思考和王的等待中，四周恢复了平静，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真实世界中。
第二君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疯狂，其它五大君因为第二君的虚弱而挣脱了束缚，他们立刻将第二君控制，然后继续构建法阵，吸纳这世间的绝望。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王的归来。
黑暗世界。
秋康紧闭的眼帘缓缓睁开，最终，他得出了答案。
王露出了微笑，他坐在木椅上：“呐……请给我你的选择。”
秋康点头，轻声地对他说：“我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