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与冰冷是秋康现在感官里的全部。他只剩下僵硬的躯壳，头顶上不断有凉水灌下，肌肤能感受到极端的刺痛，可他并不在意，而是闭眼沉思。他再次被吊在十字架上，炼金的锁链拴住他的筋脉，只要他微微动弹，就会剧痛无比。
他嘴角微颤，眼神空洞：“原来这就是伪善吗……”他微弱的话语声，像遗失在星河里的尘埃。
整个龙狱里，没有其他人类，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地活着，却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原来我也是自私的？”秋康嗤笑着，鼻息变得异常急促，带着懦弱与不堪。
“哈哈哈……”他笑得那样的痛苦。
“牺牲牧原去结束漫长的龙族与人类之间的战争吗？”秋康自我反问。
“难道不值得吗？”又是他在回答。
他像是换上了精神分裂演绎出两个人格进行自问自答。
“牺牲极少数的人去结束这场战争，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你难道想要牺牲更多的生命？”
“可是牧原那些鲜活的生命明明就在眼前，那是已经存在的现实啊？后面牺牲的人并不存在，只是存在于缥缈的未来呀？”秋康继续反驳，却那般无力。
“你应该知道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记载了多少龙族屠杀人类的事件，人类牺牲的模糊数值又有多少？你知道吗？况且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没有被记载的人。”那道声音继续响起，回荡在他的耳边。
“可是……”秋康低垂着头，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从长远来看，的确，牺牲牧原极少数的人去结束龙族与人类漫长的战争是最快捷的方式，也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如果再这样漫长地等待下去，只会牺牲更多的人。
在自己最有把握的时候去战斗，去获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值得，再这样继续拖下去，等到七大君全部觉醒后，局势又会变得难以揣摩，人类的存亡又会再次变得捉摸不定，说不定……到最后，人类会全部灭亡。
相比而言，牺牲牧原千万的人又算什么呢？在大义面前，少数人类生命的重要性不大，相比庞大的人类数量而言，他们又显得微不足道。
“为什么会这样？”秋康流下了泪。
另外一道声音已经消散，因为这场自我的争辩已经得出了结论。
“对啊……就牺牲他们吧，牺牲他们的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吧。我又能做些什么呢？”秋康闭上了眼，放弃了挣扎，苦涩且无力地笑。他已经接受自己伪善的事实，独自面对漆黑的世界，“斩断所有羁绊，去为了这个世界吗？”
“秋康！你算是个人吗？你个废物！你个孬种！”秋康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他的身体里传出的剧痛远远不及他心中的痛。
锁链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疯狂也缓缓地平息了下来。
“我已经不算是个人了吧，算是魔鬼吧？”
“或许不算是魔鬼，算是禽兽吧？”
“也许都不算吧……我只是漫长历史中的细小尘埃，我所能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想做的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错误的，我的存在或许就是一个错误，或许在抚仙湖上我就不该承认，我不应该继承王的力量苟活到现在……”秋康自我喃喃，低垂着头。
在黑暗、孤独、无力的面前，秋康终于开始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在这冰冷且幽暗的龙狱里悄然显露。
“就让我安静地死去，像在抚仙湖上，沉入湖底，所有的一切都会与我无关，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梦幻……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无奈、所有的悲伤都会泯灭……”
秋康紧闭双眼，再度让自己陷入绝望，像是再临抚仙湖上的一切。他强行运转体内Dr细胞，却无法龙化，因为炼金锁链正在抑制住他体内的血脉，他越挣扎，体内的Dr细胞毁坏程度就越快，也会承担巨大的疼痛。
“咝——”无法形容的疼痛让他嘴角发出咝咝的倒吸声。
忽地，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只见一口橙色鲜血随之吐出，沾污了洁白的衣物。
秋康心里明白，能够让他一直坚持活下去的原因正是这些羁绊，当他失去这些羁绊后，他就会觉得活着的意义不大。他加入组织前就意识到会有今天，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一直躲避和害怕的东西，终会来临。在这个两难的抉择下，他会怎么选？这是一道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他是继续自私，还是假装伪善？或许“死”是最好的答案呢？
他缓缓地念起抚仙湖上坠落而下时还未说完的话：“那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想再活……”
“下去了……”
他缓缓抬头，望向这片世界，依恋而不舍。他的脑海里满是曾经的记忆，原来，自己一直坚持的羁绊还是会有断开的一天……他珍惜的一切、他所爱的人、他经历的事、他居住的家，全都是像黑白电影在漆黑的眼眸里快速掠过。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无力、懦弱下，毁于一旦！他没有力量去改变世界，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其实他也是被洪流卷走的人，只是他比起他们卷得更深更远而已。
在这样的世界里存活，他存在意义在哪里？他找不到。
他身体的Dr细胞在应答着秋康的呼唤，如同燃烧。细胞在散发出巨大的热量，这是细胞凋亡的前兆，巨大的疼痛在一瞬间遍布到每一个细胞，疼得秋康面目狰狞。
“啊——”秋康疯狂地调动体内的Dr细胞，向死而生。
他的惨叫声回荡在龙狱里，却像是特意为了唤醒某人，果然，一道秋康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他等待已久的人。
“其实你早已做出了选择。你是自私的，所以你不会求死。”十字架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王，他眉心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他一席白衣，长发垂腰，言行举止间满是温润儒雅之气，他完美无瑕疵的脸上露出轻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的金红十字瞳绽放着光，在和秋康的眼眸相呼应。
秋康体内的细胞停止活化，他望向王，眼神冰冷，似乎前面哲理地争辩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冷冷的。
王轻笑着摇头，轻挥手，长桌上随之出现一套纯白茶具。王指肚微微靠在杯壁，空杯中就装满了茶水，他微嘬：“皆称吾为王。”
“继承者，你不用主动令自己陷入绝望来继承力量。你明明没有感受到绝望，为何要让自己绝望呢？何必牵强自己呢？”王轻笑，放下茶杯，茶香却宛若真实一般飘入秋康的鼻息。
“可我如果不这样，你是不会出现的。”秋康狡黠地笑。
王问，他的灿白鳞甲在闪光：“为什么想要我出来，继承者？”
“因为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稍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什么问题？”
“你是真的死了吗？”秋康问。
王轻笑，抬起茶壶，优雅地朝茶杯中注满茶水：“我并不存在于世间，是真的死了。”
“那为什么我会继承你的力量？”
王嘴角上扬：“因为我选中了你。”
“为什么选中我？”秋康又问。
王起身，白衣穿过长椅，有如缥缈的白色浓雾：“因为你是最像我的人。”
“你也察觉到了吧。”王轻步走到秋康的身旁，抚摸着他的脸，带着温和的笑。
“察觉到了什么？”秋康皱眉。
“嗯？”王带着窃喜，“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罢了，你会知道的，一切早已是安排好的。”王又坐回太师椅上，“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你自己应该知道。其实早在很久前你就已经对这个选择给出了你的答案。”
秋康沉默，并没有回答王。
“我为什么会自私？”秋康沉默许久后只说出这一句话。
王抿茶，闭眼享受茶的香醇：“你因为自私，所以让你父亲痛苦地活了那么久；你因为自私，所以你想要强行留下所有的羁绊；你因为自私，所以你想要召唤出我给予你自私的力量。”
“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王睁眼笑。
秋康吊在十字架上，微微晃动：“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届普通人。”
“其实你早就意识到真正的错误，可是你在一昧地逃避。你觉得你在活着的时间内不会再面对他，可是你又没想到你竟会面对的如此突然，所以你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冲动了？”王又笑。
“你为什么要冲动？”王又问，对于秋康落得这幅下场很有兴趣。
秋康凝目：“因为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又有什么意义？”王轻声嘲讽，“你对这个世界而言太过弱小，你能改变些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
王告诉了秋康答案：“你什么都不能。”
“因为你无力，所以你想带着自私继续苟活下去吗？”
秋康抿嘴：“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具备改变世界的能力，可是我有一颗自私的心。”
“若是我给你改变世界的力量呢？”王的话中带着点儿玩味。
秋康愣住：“你想我做一个伪善的人吗？”
“伪善？”王有些惊讶他嘴里突然出现的名词，“这个词用在你们人类中到是挺合适的，其实你也该明白，你并没有错，你的自私也没错，你害怕也没错，你伪善也没错。”
秋康摇晃着头，顶上又有凉水在往下灌：“你觉得错的是什么？”
王轻声应答：“你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我什么时候回答过了？”
风忽然吹动了秋康眉前的发，将龙狱渲得一片凄凉。
“你的记忆力真差，你还记得抚仙湖上你最后的话吗？”王挑动着发梢，露出慵懒的笑，“呐，你绝望吗？”
秋康反问：“你觉得呢？”
“算了，问你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不过你的剑断了。”王觉得有些无趣。
“我的剑为什么会断？”
“你读过《龙史》，应该知道亚瑟王的传说，所以你也知道石中剑断裂的原因，但是当你重新拾起失去的东西时，你将会得到新的剑，像Arthur Pendragon一样。”
“是因为自私，所以剑才会断开吗？”秋康苦涩地笑。
“不是，是因为你逃避了自己。”王解释。
秋康忽然动弹手指，说出这么久一直藏在心底最深的疑问：“王，我想知道我若是不断绝望下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是成为一条龙，还是成为你？”
王稍稍停顿：“若是成为我，你会继续绝望吗？或者说，你若是成为一条龙，你愿意吗？”
秋康没有回答，而是用冰冷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王的眼睛。
“我不知道，但你能够借给我力量吗？”秋康极其认真地问。
王眯眼，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他似乎很开心秋康的请求：“自私的人呐……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只有一次，请好好把握，而且不是现在让你用来突破这个囚禁你的鬼地方，你召我出来的原因就是这个监狱吧。”
“你还尝试和牧原之龙一样让体内细胞暴走，可是你做不到，因为……”
秋康点头，被王猜中心思。
“我给你的力量有其它用处，用在这里有点可惜了，之后会有人来救你的。”王起身，轻轻地推开龙狱的门，往外走去，好像他存在于真实，“好了，时间到了。”
“等一下！”秋康喊住了王。
“嗯？”王回了头，带着那样温柔的笑。
“你害怕绝望吗？”秋康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王立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忽然有些伤感，金红色眼眸里全是悲伤：“其实，我也害怕绝望……”
他说完后推门而去，彻底消失在秋康的视野里。
秋康一个人挂在十字架上，望向王离开的地方，低声喃喃：“你也害怕吗？即便作为最顶端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