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康？还在睡，给我起来！”秋康轱辘着从长椅上滚下，摔地滋滋咬牙。
秋康摩挲眼角，抹掉眦垢，望见刘源，猛地，秋康捂住腰间肉，呲牙咧嘴，大喊：“哎哟，我的腰，兄弟不行了，腰椎断了，好疼呀。”
周围人都诧异地看着秋康，一旁走动的护士也停下，正准备往他这边来。
刘源没扶他，使着眼色，颤着眉：“兄弟，再不起来，那护士小姐姐就要来扶你了。”
秋康一顿，连忙摸爬滚打着爬起来，像是得了钱的碰瓷小少年。
秋康坐在椅子上，捂住双眼，有些水肿，随即说道：“不行，我要去厕所洗一下。”
“哎！”刘源想说话，可当他望见秋康红肿的双眼时，便有着说不出来的情绪，转口说，“没事。我给你带了早饭，豆浆配油饼，舒坦。”
秋康竖起大拇指，微笑转身，扭动着僵硬的身体，发出清脆的骨鸣。
牧原第一中心医院，一层厕所。
秋康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低下头，合着手掌捧水清洗，水顺着眉痕流下，消失不见。自己留着中长发，许久不洗的头发有些油腻，面容清秀，鹰鼻梁有些挺拔，眉的一边断开，五观协调，并不怪异。
一旁洗手的壮硕大哥，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念叨：小伙子，要是肯打理，还是有点帅的。
秋康整理了一下发型，走向一旁吃着早餐的刘源，坐在长椅上像是北京瘫：“昨晚遇见个特别漂亮的妹子，看得我目不转睛。怎么说，想不想了解一下？”
刘源推了推眼镜，哭笑不得：“吃你的早饭！等会儿还要去排队。”说完，便是抬头望了望横挂在中央的时钟。
七点半，不早，也不晚。
刘源时不时地斜视秋康，秋康也感受到他的目光，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明面点破：“昨晚，我想睡医院长椅了，所以我就先走了。我也懒得给你说，嫌麻烦。”
秋康喝着热乎乎的豆浆，继续说着：“你小子，一件破事记这么久干啥。”
刘源别过头，愧疚地说：“我有点担心你，昨晚我妈话说得有点太重了。”
秋康听见，苦笑道：“你妈说的也没错，不怪你。说这些干啥，谈一下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样？”
刘源笑着，没皮没肉：“你说呢？”
秋康揶揄地说：“我觉得那妹儿可以，高考完就可以追。”
“你懂个屁，老子这叫欲擒故纵。”刘源咬着油条，黄橙橙的半截在嘴里，飚出些唾沫，夹杂着碎屑。
“欲擒故纵解释一下？”秋康疑惑。
刘源像是姜子牙钓鱼：“所谓欲擒故纵——就是愿者上钩。”
“嗯……”秋康喝着豆浆，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
刘源有些尴尬，继续解释：“就是冷落她两天，然后再去贴热屁股，如此重复，最后再一招击破。简单说，就是她寂寞了就会想起我。”
还没说完，刘源就独自一人闭眼享受，轻声哼唱《都是寂寞犯的错》：“都是寂寞犯的错，你才会狠心离开我，如果分手是一种解脱，我情愿放手让你快乐……”
秋康嘴唇哆嗦，嫌弃得往后退，不忍心打击他，其实秋康知道，刘源有点五音不全，其实也还好，唱起歌来像煮熟的咸鸭叫。
刘源自个儿也琢磨着无趣，微笑地说：“兄弟，洛依怎么样了，搞定没有？”
秋康坐回位置上，不骄不躁，微笑：“有戏。”
“真的？”刘源怪异地回应道，充满疑惑。
秋康凝眉，一脸嫌弃：“你小子还不信？她说高考后有事要给我说。你说有没有戏？”
刘源缄默不言，盯着时钟，望向秋康：“走，该排队了。”
秋康点头，看着人声鼎沸的医院，再抬头望望时间：“八点了，医院八点半开始上班，走吧，排队去。”
“嗯。”两人收拾好东西，朝窗口奔去。
秋康望着十几人的长队，再望向医院内涌动的人群，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各种情绪：焦急、担忧、无奈、心痛、绝望、开心、清醒、浑噩……
医院像是鬼门关，这里决定着你喝的是忘情水，还是归路汤，穿着白衣的医生全都是驱鬼人。
“你好，挂一个骨科，再挂一个眼科。”秋康站在柜台前，望着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香水味从窗口里溢出，夹杂着空调的寒气。
“有医保卡没有？学生证？身份证？”毫无感情的语气响起，像冰冷的机器。
“有。”秋康连忙从包里取出各类证件，手忙脚乱，若是没有刘源，他都快紧张得将证件掉在地上。
刘源轻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在这儿。”
秋康稍吸口气：“嗯，没事。”
俩人拾起挂号单，走入耸动的人海中，热心礼貌的志愿者带着他们找到了眼科及骨科所在的位置。
秋康坐在门诊室内，门外是焦急的病人，门内是安静的问诊环境。
医生露出笑容：“秋康是吧，最近感觉哪里不舒服？。”
秋康望着他，心跳加速：“医生，我眼睛疼，疼的时候会流血。”
医生愣住，重复问道，语气沉重：“你说你眼睛流血？你把你眼睛睁开让我看看。”
秋康瞪大眼睛，医生用各种工具检查。
医生茫然地坐在电脑桌前：“你的眼睛里没有异物。你最近有没有感染？最近有没有吃什么海鲜之类的？接触过什么流浪猫和野生狗之类的？吃过什么不熟的猪肉或者说是其他肉类？”
秋康沉思，回答：“最近连感冒都没有，也没吃过海鲜，家里不养猫狗，也没接触过外面的猫狗，只是在学校吃过猪肉，质量应该有保证。”
医生刮鼻，皱眉：“你的情况有点复杂。家长来没有？”
秋康非常紧张：“没有亲人来，就我一个。”
医生缄默不语，若不是外面不断有人敲门，他也不会下决定：“行吧，你先去做检查，医保卡带了吧，会稍微便宜点。”
他忽然又说：“核磁共振愿不愿意做？”
秋康摸着包里的钱，小心翼翼地问：“多少钱？”
医生回答：“720。”
秋康摇头：“算了，太贵。”
秋康推开沉重的木门，望向门外焦急的刘源，微笑道：“医生说做几个检查。”
“眼底荧光照影、眼科B超、彩超检查，一般血常规……”
刘源惊讶地说：“怎么这么多？”
秋康摇头：“不知道。”
刘源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担忧地说：“钱够吗？”
秋康没有回答，用手捂住脸，手摁在膝盖上。
刘源轻声念：“眼底荧光照影技术217，造影剂129，大概346。眼科B超60，彩超检查110，差不多五百。”
刘源望着秋康疲惫的姿态，眉目有些不忍，说：“走吧，身体比钱更重要。”
秋康摩挲脸，将捂住的手拉开，阻止溢出的泪：“没事，走吧。去骨科看看，等会一起付。”
牧原中心医院，骨科科室。
“你是哪里不舒服？”
秋康入眼，女医生模样清秀，头发有些糟蓬。
“肩胛骨那块区域有些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摸起来很疼。”秋康说着，眉间渗汗。
她眼神里带有警惕：“你去那上边躺着。”
秋康躺在门诊室的病床上，胸口猛地起伏。
女医生触摸他皮肤上的肿块，俨然说道：“起来吧，去做个加急X光。你家人来没有？”
“没有。”秋康重复回答。
秋康拿着单子与紧攥的一千块钱，径自走向缴费窗口。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十张充满皱褶与陈旧的方块纸，变成了零碎的硬币。
秋康将剩下的钱默默地收入口袋里：“刘源你这是在干什么，愁眉苦脸的给谁看呢？”
刘源担心地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秋康笑着，有些勉强：“你说呢？你咒我不好，你个没良心的。”
说完，秋康拍打着他的肩，可他眼里的心虚，暴露了他的害怕，故作坚强的外表轰然崩塌。
“秋康。”刘源有些伤感，却又故作开心地说，“没事，兄弟你身体我能不知道吗？铁打的。我去个厕所。”
秋康点头，目视他离去，再望着手中的红蓝单，抬头看卡其色的天花板，强烈的白炽光刺疼眼睛，下意识闭眼。
他心想，要是没事，就好了，这一千块也不会白费，可若是……
秋康猛地低头，望着电子屏幕上闪烁的红色字体，那是他的名字，他起身，独自走入x线照片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