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虔棠。”
听到熟悉的声音，尚虔棠放下心来走出厨房。好歹他也是个同伴嘛。只是看到戈安洛斯那沾了大片血迹的衣服，尚虔棠不禁咂舌。不过应该没事，要是戈安洛斯身上的血全是他的，那么他也不会如此平静地走到收银台站在她面前了。
一对半真半假的同伴就这样隔着收银台开始说话。
也许是因为消耗了不少力气，戈安洛斯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小声了些：“空间主人还在支使你玩游戏？”
“嗯。刚刚看到了恶心人的东西，这个游戏真够折磨心态的。”尚虔棠说。
“你不觉得空间主人在看着这一切吗？”
诚然，尚虔棠也怀疑空间主人在背后操纵大局，不过她想听听戈安洛斯的说法：“为什么这么说？”
“我甩掉恬子那帮人时，忽然地陷了，那帮人全部掉了下去，我却没事。”
“啊啊，那么……”尚虔棠思考着。这样的话，美好未来简直强大到可怕的地步，不仅能具象化这么多东西，还具有精巧的破坏能力，幽灵在它面前显得相当微不足道，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地追求它了。
“恬子有修复权限，她耍我的游戏重置就是这么来的。她不会被困多久，不过受伤肯定有，修复权限只限于物体，不包括修复伤口。”
尚虔棠点头，问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玫瑰怎么了？”
戈安洛斯有些不乐意地说：“战斗中途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替我挡了一刀，说是为了她的主人。我带着她甩掉恬子他们，她给我说了一个计划，我打算按照她的计划行动。”
“她的计划是什么？”
“前一步是丢下她找到你。接下来你看我接下来的行动就知道了。”戈安洛斯擦了擦匕首上还没滴完的血，保证武器一直锋利。
尚虔棠愣了一下，探出身子质问戈安洛斯：“可是你为什么要信她的计划？”
“她只是打算向恬子复仇，一心复仇的人不会针对除了仇人以外的人。更何况，之前我就和她有约定。”戈安洛斯回答。
玫瑰那样天真的存在能想出什么计划呢……也许她不会害人，可元羽就说不定了。尚虔棠抿唇思考着。一个恬子的力量都比她强，看来还是自保在先，不能惹到惹不起的人。
“喂，尚虔棠，”戈安洛斯继续说，“保护好魔方。恬子派人来找你，你知道吗？我要把那些人引诱开，你配合我的最好办法就是专心玩游戏，打起来的时候别靠近我。”
这个提议还算正常。“我知道。”尚虔棠转身，转到一半又想起了一件事：“戈安洛斯，美好未来的一切都是空间主人制造的吗？”
“城里很流行这种说法，不过这种事问空间主人不是更可靠吗？”戈安洛斯说着背过身去握紧匕首，保持警戒地对着餐厅大门。
“话说得没错，可怎么问得到啊。难道你和玫瑰的约定……”
“嗯。”戈安洛斯不等她说完就承认了。
实际上，戈安洛斯来到元羽的空间就是试图得到有关美好未来的第一手资料。元羽是罕见的比较温和的空间主人，这次交涉的进展也很顺利，他嫌麻烦的游戏也有尚虔棠来玩。他这次不必付出那么多劳动就能得到真相，失败很不划算……希望下次那家伙不要再派他完成这种任务，真是个大麻烦。
尚虔棠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快走回厨房，现在过关游戏才是她的当务之急了。
看着已经生蛆，被蛆拱着一动一动的残缺不全的手臂像巨人的牙床啃着尸水和干涸的血迹，尸腐味越走近越换着花样让人作呕，尚虔棠经不住放慢脚步捂鼻，退到通风口换气。
尸体原来是这么腐烂的。尚虔棠想到这儿眨眨眼摇头，撇开脑海里浮现的联想，黑色的灶台上几排发亮的红字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是美好未来，元羽已经破坏了我的规律，我已下定决心要收回他的美好未来。谁帮助他，谁就是在损害美好未来，我会抹除这些不利因素。我能入侵到游戏里给你写这段话就是证明。那么，需要幸福的幽灵啊，回到我美好未来身边来，不要去主动撞那把斩下来的刀，我那么怜爱着你，我迟早给你我的力量；请回来吧。”
开头的红字就让尚虔棠如遭了晴天霹雳。舞会上人们说的话城市里人们说的话我的猜想我的经历……此刻统统交织成干瘪的乱麻，全都抵不上这一句话的恐怖的分量。她盯着那段文字，直到那段话消失，但她一眨眼，文字又出现了。
美好未来不是无意识的一股力量，它有自主意识，戈安洛斯说的掌控者是美好未来本身。
外面有几件重物倒地的哐当声，应该是戈安洛斯对上追逐她的两个人了，尚虔棠不知道是地板在抖还是她的腿在抖。
那个无脸人知道他要毁灭的是什么东西吗？他要是知道，又为何不怕？如果他真的是个到处闲逛的混混就好了……尚虔棠的出汗的手掌心扶着灶台，眼神开始发愣。
还好，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不干涉娱乐城的毁灭，再找个借口远离戈安洛斯，不能蹚浑水。可不知道美好未来是不是和她想得一样。想到这，尚虔棠有些失神。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一缕幽魂了，但她将这一切视作第二人生，她不想像泡沫一样消失，至少不要消失于美好未来的责罚。她是多么的向往它！谁都难以拒绝充满希望的东西。
哪怕美好未来纵容着无处不在的血腥，仿佛是暴力它谄媚的仆从、它打发人的方式，这样的观念与尚虔棠对自己内心下的的暗示背道而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那根尚虔棠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神经；但这就是诱惑，那些雷厉风行进行的争斗似乎在笑这个幽灵在墨守陈规，作茧自缚，这已不是那个文明浮华的社会了。这里是新的希望，只是道路有些肮脏。
尚虔棠往前迈出一步，整顿思绪，露出惯常的假笑，把粘在脸上的发丝甩在肩后，走近冰箱。她要继续玩游戏，然后离开这别人的美好未来，就像入乡随俗般，融入美好未来的城池中。
手臂被尚虔棠拾起投进垃圾桶。
……我认识的他们，包括我，一定是这样腐烂的。尚虔棠这样想着，扣出压在手臂下的一打沾满血污游戏币，它们就像血污凝固的泡泡一样好找。
“丢到街机的投币孔里去吗。”尚虔棠睁大眼左看右看，心情亢奋，巴不得思考出正确答案游戏早点结束，这样让她的动作也有些毛糙了。听着外面的打斗如激烈的鼓点，她也不敢靠近，只能先试试厨房里的街机，从水池旁最大的街机开始。
街机背后的开关被打开，游戏币被水冲掉血和蛆，落到第一台机器的箱子里，换出了悠扬的乐声，好像要舒缓厨房外的紧张气氛，一个忧郁的声音说：“我的白玫瑰变了，她失去了主见，失去了灵气，是美好未来某天带走了她，塑造了另一朵玫瑰送给我。”
小方屏幕上只出现了一堆按钮，尚虔棠屏住呼吸左按右按，页面像礼物的包装盒没有尽头，更似迷宫一样纷乱，最后尚虔棠总算点出一个左箭头的画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按键，这应该是迷宫的尽头了。背景是一副色盲测试图，尚虔棠轻松认出里面有罗马字母“Ⅲ”。
是代表左边第三个的街机吗？尚虔棠从狭窄的通道走到那个街机面前，投入游戏币，按照屏幕的指引接着走到不同的街机面前。硬币叮叮当当钻入一个个投币口，街机一一亮起，整个厨房充满了光陆怪离的梦幻颜色。
“我惹美好未来生气了……”
“但谁也阻止不了娱乐……”
“娱乐的真谛会指引我……”
“拜托，只是空间和玫瑰……”
“再延续我的美好未来吧……”
这孩子真是对娱乐着魔了。尚虔棠倾听着街机里传来的声音想，倒也有些理解他；已经实现且膨胀放大的渴望忽地被遏制，心念念的美好的未来出现了一点波折，这和把一个感性的备受溺爱的孩子猛地抛弃到垃圾场有什么不同呢？因此元羽抱紧自己的精神依赖，不愿完全接受不合心意的娱乐之城。
于是，尚虔棠带着温和地假笑，俯身听一个表面装饰着磁带的街机传来的机械声念着屏幕上有些模糊不清的话：
“叛逆出逃，唯有苏生，画牢为誓，献酒夺神。”
“哎，这可是一句谜语呢。”尚虔棠直起腰来蹙眉叹息。这些话和厨房有联系吗？
外面的打斗突然停了。
“尚虔棠，好了吗？”是戈安洛斯的声音。
“呃——怎么？”尚虔棠走到厨房门口，拉开一点帘子。
“玫瑰的下一步是我跟着你走，你跟着游戏指引的方向走。”
“还没解开呢。”尚虔棠结结巴巴地说，她得完成游戏离开空间，但她不确定是否要合作下去了，“我……”尚虔棠还没说完，戈安洛斯就翻进来扯开帘子进了厨房，径直走到美好未来写下的红字面前，然后擦掉了它。
“你在干什么？”尚虔棠惊恐地捂嘴问。
“哼，美好未来又在洗脑人了。”戈安洛斯坐在之前写着红字的灶台上开始擦匕首，“你难道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美好未来本身和它说的话又不是真理。”
尚虔棠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可是它强大啊！”
“你对它好好俯首叩头，它可不会好好做个善神。我违背了它那么久也没事啊。”
“它是美好未来，它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的吧，除非违背了它的规律……”尚虔棠底气不足地说着。她知道这是她内心的推断，不代表事实如此，应该是这样的吧？她内心这样期盼；不会再藏着什么我意料之外的东西吧？
“尚虔棠，我想你知道我待的时间比你长，知道的东西也比你多。”戈安洛斯跳下台子走近一脸凝重的尚虔棠，又和她擦肩而过她来到墙边，望着外面的大街。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的一面之词，我也不想多说。”戈安洛斯继续说。
尚虔棠挑眉，侧头狐疑地看着戈安洛斯被月光照亮轮廓的背影。
“你终会明白美好未来是什么。”戈安洛斯的语气饱含笃定，尚虔棠有一瞬间差点相信。
“那么先走出这个空间吧。我等你。”戈安洛斯一动不动头也不回地说。
这倒和尚虔棠的想法不谋而合。尚虔棠走到街机面前一遍又一遍重放那句谜语，在谜语的漩涡里构建破谜的下一步。
